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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少年庄离 ...

  •   沈放之所以喊他“臭小子”,是因为此人五官虽是精致,近看却仍是个少年。

      朦脓的光线下,少年的模样比沈放所想要柔和很多,不管怎么看,都配得上那样一双眼睛,都担得起“绝色”二字。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谁家子弟,那眸子此刻不似寒潭,更像是拥霞山夏日的明明清溪。

      少年一言不发,双唇紧闭,却又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怎么能想到他就是那个在林中用卑鄙的招数撂倒自己的乖张男子呢?

      沈放醒来之后遇到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将此人抛在了脑后,后来突然想起,又托人去下栖镇问了问,确认失窃和闹鬼事件都不再有,便以为这事已告一段落了。谁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一时间,他心头涌上了报一己私仇的冲动,这才制住了少年。可当沈放怔怔看着他,不知怎么,心中不快竟也淡去很多,而是凭空生出另一股气——他原是想让这少年吃点苦头的,可那赵任重一走,他此时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人了。

      沈放不禁扪心自问:他这数月盼着择日再次遇到此人,当真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吗?

      俊秀少年看着兀自皱眉的沈放,不解道:“唉,你抓住我,又不动手,在这发什么神经呢?”

      谁知沈放开口问道:“吃的那个梨?”

      少年一愣,先是不明所以,随即恍悟道,“离别的离。”

      沈放脱口道,“我是放手的放。”

      “那你还不放手?”这个上次自称叫庄离的少年听到这傻里傻气的话,实在是忍俊不禁。

      沈放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庄离的手,“……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你金盆洗手回北荒了。”

      庄离瞪了一眼沈放,“我就偷了岐黄坊这一回。”紧接着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数了数,“一次、两次、三次……一回也就偷了七八次吧。”

      沈放没去计较,有意旁敲侧击他的出身,“我看你不像北荒人,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少爷。”

      却见庄离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样以貌取人的家伙我见得多了。”

      沈放剑眉微扬。

      “模样是爹娘给的,我有什么办法?他们死得早,我自幼跟着师父呆在焉支山上,焉支山既然在北荒,那我就是北荒人。”

      庄离猜到了沈放心思,答得坦坦荡荡不以为然。

      沈放心道:也是。又听对方缓缓道:“何况,色身幻影,是即风里杨花。你既以锈鞘装惊鸿剑,怎么会不懂皮相虚妄的道理。”

      沈放忽地被教训了一番,心里不恼,反而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畅与欢愉——多年前,他曾有同感而发,只是说出来,被山庄里的人笑是大言不惭,没想到,竟意外地与此人莫逆于心。

      他眼神明亮起来,带着笑意道:“色身幻影,是即风里杨花?说得好,是我浅薄了,这是你自己想的?”

      庄离凝眸了一瞬,轻声道:“这是我师父以前劝慰我所说。”

      “你师父人呢?”

      “打听我师父做甚,我一人来的大梁。”庄离眸中瞬间有了些戒备。

      沈放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你不偷药了,还留在青州做甚?”

      庄离不假思索道:“专程等你抓我啊。”说罢,嘴角勾笑,单手捧起面碗吸了一口面汤。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已经泛出一片紫色,沈放见状,心生歉意。

      “你的手,唉,我又忘了你内力不济……”话方出口,又觉得这般直白过于伤人。

      “我们焉支山门人又不习内力。这本是应有之理。”庄离瞅了一眼沈放的神色,见其愧疚之意不似有假,又道:“反正我也咬了你一口,就当扯平了吧,别让我赔药钱就好。”

      “药钱?又是药钱,他和他师父应是真的很穷……”沈放瞥了一眼少年面前的碗,余下几根面在清汤中孤零零飘着。

      有多穷?在这么一个冷夜,只能吃一碗阳春面。此时庄离纤细的四肢,还有比沈放矮了小半个头的身体,简直都在朝他诉苦。

      “那,你现在吃饱了吗?”

      庄离一怔,瞥了沈放一眼,“怎么,沈少庄主要请我吃饭啊。”

      “江湖之大,我们阴差阳错能两次遇到,也算是缘分。”沈放伸出一根手指,触及碗壁。“更何况你这面也冷了。”

      庄离又翻了个白眼,冷漠道:“沈公子这些话还是留给小姑娘家吧,请吃饭就请吃饭,何必这般磨磨唧唧。”

      沈放蹙眉尴尬道,“这……是委婉。”

      庄离若有所思道:“委婉?别这样,我吃不消,有话直说就好。”

      沈放愕然,索性道,“我看你穷,只是想请你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庄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孺子可教,我很欣慰。还有,我真的没开玩笑,我就是在这里专程等你的。对你来说是缘分,对我来说可不是。”

      沈放倒水的手停在半空,抬眼正色道,“专程等我?”

      庄离笑着眨了眨眼睛,沈放则猛地侧过脸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沈放神情已变,沉声道:“方才我同阁下说笑,是想着阁下本性不坏,我这次下山是有要事在身,阁下该不是要与我拥霞山庄为难吧。”

      “一会喊我庄离,一会喊我阁下,沈放,你可……”厅堂内兀自喧嚣了起来,庄离下意识收住了口,一扭头,看见白马镖局的镖师各自整顿后,从楼上楼外涌回了厅堂。他略微奇怪,只觉这些人动作也过于整齐划一了,简直就是安排好了一般。

      赵任重在离二人最远处的一桌入了座,那桌上还有两位正闲聊的两名年轻镖师。原来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本就吃得差不多了,也陆续离桌了。

      店小二忙前忙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就把沈放一行人的茶水和菜上齐了。伺候沈放这一桌的,是一模样乖顺的少女。

      沈放拿起竹筷,夹起一片羊肉,正要放进嘴里,就听庄离压低声音道,“菜里有毒。”

      “啪”地一声响起,却不是沈放弄出的声响,二人身后正要离开的少女霎时间僵在原地,一张俏脸惨白,双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脚边躺着一对她刚从桌上撤下的竹筷。

      沈放神色如常,对庄离淡淡道:“少侠真会说笑,存心不让我好好吃菜了不是。”

      庄离不言,伸出两根手指点向沈放的茶碗,沾了沾茶水,兀自在案上写起了字:一横一竖,一飞瀑一高崖——十九。

      他的指尖刚离开桌案,沈放已然出手。有一物什堪堪擦着他的额头飞过,身后的墙上赫然多了一柄短剑。庄离忆起了那日在拥霞山的比斗,嘴角微微抽搐,转过头,面不改色道,“现在你该总算相信了,我确实是专程在这等你的吧。”

      沈放不动声色,“你想做什么?”

      “和你一起去洛阳。”

      “笑话。”沈放嘴角微扬,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你师父这次不派你来偷东西,倒光明正大来抢了?”

      沈放后半句故意说得大声,霎时间,满堂十几双眼睛同时射向他们二人。

      沈放又朗声道:“不赏脸,就莫在此碍眼,还不滚去本少爷看不见的地方?”

      庄离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思忖片刻后,目光扫过身后那批不掩敌意的镖师,终究是站了起身。他拔出身后墙上的短剑,放到沈放面前,同时弯下腰,凑到沈放耳边道:

      “我知你为何背两把剑,也知那荒雪剑的前任主人死得很惨,你若不想像他一样身首异处,就带上我去洛阳。”

      沈放恍若未闻,不以为然地夹起方才那片羊肉,递进口中。

      庄离脸色陡变,低骂了一声,又道:“罢了,口渴了,就记得喝茶。”

      说罢,他蹬蹬瞪上楼回房去了。沈放则以食指轻扣茶碗外壁,一股水柱飞出,落在了案上,将方才庄离书写的水迹掩去。

      一尾随庄离去了二楼的镖师返来,低声对赵任重道:“那小白脸住沈公子隔壁的房间。”

      沈放听到此,转过身,朝众人咧嘴一笑,“各位,那人原是我山庄一名弟子,后因偷盗被逐出了山庄。方才只是言语不快,一时起了冲突,不用放在心上,哈哈哈。”

      众人陪着干笑了几声。

      唯一没有笑的人是赵任重,他淡淡道:“话虽如此,但沈公子的半点闪失都是我们白马镖局的失职。我们还是得派个人守在长廊上盯梢。”

      沈放点点头,“赵镖头这般靠谱,我也放心。”他转身朝后厨喊:“方才那姑娘呢?”

      只听后厨内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尽是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方才的少女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像个待宰的羊羔。

      “这这这这位客官有事吩咐我?”

      “你怎么还结巴了……”沈放言语调笑了几句,见她都要哭出来了,便不再说笑,拽住她衣袖,将她拉到身前——让厅堂内其余人看看不见她的脸。

      从众人的角度看来,这女子俨然被沈放以膝顶住不得动弹,实则,二人衣衫都未相触。

      “今夜快逃。”沈放这一声说得极低极轻,但确信那少女听见了,紧接着恢复正常嗓音道:“钱你拿好,和你爹替我去镇上棺材铺买一个棺材,多的钱就自己收着。”

      “!”少女一脸错愕,场上人人皆是震惊不已。

      “棺材是留给方才和我一桌那少侠的。傻站着什么,还不快去?”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沈放安然不动,一边吃一边琢磨起庄离留下的那句嘱咐他喝茶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少年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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