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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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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年纪很大了,在昏暗破旧的屋子里反复擦拭着物品放到红木箱子里,有一些相片,有衣裳,有零零碎碎的小饰品,衣裳叠的整整齐齐,相片每一张都用相框框起来,还有一些饰品用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她一边擦拭着一边念念有词。
“你的东西啊,我留了这么多年,一点没少。就连你送我的头绳我都没舍得用,都在这里了。这一辈子呢,我没改嫁也帮你送走了双亲,我不欠你了,我不欠你了啊。行啦,都收拾好啦。哟忘了说,你的坟呢,你那个女儿也帮你迁走了,跟你妻子葬在一起了,剩下的就是这些啦,一会也都送过去......”
她颤巍巍的搬着东西放在外面的车子上,有人想要过去帮着她搬,她没让,只是摇头说“有始有终。就让我,做个结束吧。”汽车发动机响起,车子渐渐远去。两行泪流了下来,旁边人看着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像拥抱般扶着她,似乎好像这样就会给旁边这位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的老人一点点的慰藉。
可人世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她正如往常一样收拾屋子,拾掇菜地。“她独自生活,没儿没女,男人也在她年轻时就去了,他们两人感情很不错,鄢奶奶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多少人劝她改嫁,她都没同意。”说话的人站在巷子口。默了一下说“不知道你们为啥来找鄢奶奶,你们跟之前来找她的人都不一样。但是你们别难为她老人家。她过的挺不容易的。”他前面站着八九个人,听到这句话,都沉默了。还是一个说自己是记者的女人站出来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就是过来采访一下鄢奶奶年轻时候的事情。”
领路的人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小院。周宝珠看着这个小院,不大,收拾的很干净,还垦出来一小块菜地,墙根儿边种着花。现在他们找的人就在菜地里。她打量着眼前这个老人,很认真看着,似乎这样就能看到离家就在也没回来的父亲。
鄢华在他们推门的时候就直起身,疑惑地问“小放?这些人是?”带路的人袁放赶紧上前接过老人手上的东西放到筐里,一边抬头说“奶奶,他们说来找你问点年轻时候的事。我就领着他们过来了。”
鄢华了然的点点头,她家以前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后很多当时联系不上的学生同学世交都来过,她以为这些人也是一样的,“袁家小子你领着他们进屋,我洗洗手就过去。”袁放点点头领着他们进去。
屋子里有些空旷就更显出放着遗像的位置有些突出。周宝珠进屋之后更是眼睛也不眨直勾勾的看着遗像。看着周宝珠这样,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这相片上的人就是鄢奶奶的爱人吧。”开口的是周宝珠的丈夫冯建国。周宝珠听了之后立马要张嘴反驳,冯建国按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袁放忙着拿凳子没看到他们这私下的动作。“是的,鄢奶奶对她爱人非常在意,遗物都保存的可好了。这相片更是每天都擦。喏那边还有一面墙,都是相片。”周宝珠听到大步跑了过去。周宝珠能看出来照片有些是后来才洗出来的,新旧都有,也有重复的,大大小小,放满了整面墙。
鄢华进来看到人都在那面墙围着,问了句“这是?”周宝珠忍不住了“这相片上面是我爸爸,我们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爸爸墓地在这边吧,我要迁回去让他跟我妈妈葬在一起。”鄢华脑海一空,回头看了眼外面,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刻,那一天也是这样,阳光正好,孙铭早上出门了,等再回来就是一帮人抬着他,告诉自己他死了,赶紧处理后事吧。多像啊多像。鄢华腿脚一软,袁放赶紧扶住她,转头说“你们不是来问事儿的,你们这是来找事的吧!”冯建国赶紧拦住妻子,“对不住对不住,她脾气急了点。”袁放扶着老人坐好。周宝珠气急,“母亲当年重病在床,到死都没等到父亲,这人占着我母亲的位置,我说话急点怎么了?”“宝珠!你住嘴吧!大娘,我们来就是想确认确认,这相片上的人是您爱人吧。”鄢华木然的点了点头。冯建国又问“那.....您爱人叫什么?”“孙铭。”“我父亲不叫这个名字啊?”鄢华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捂着胸口,“奶奶你怎么了?奶奶!”袁放冲着他们喊“你们滚出去!滚出去!”。周宝珠看到老人这样慌了,“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带了我父母的结婚证件,你看你看“周宝珠赶紧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纸”他上面写的也不是孙铭啊,周怀安,还有我,我姓周啊。”鄢华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幕,仿佛都像是对她这么多年来所谓坚持的笑话,眼前一黑。
“醒了醒了快大夫”鄢华醒过来时他们这群人还在,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冯建国悄悄拍了下周宝珠,周宝珠走到床前对着鄢华说“对不起,我.....我太着急了,对不住。”话音刚落大夫刚好过来,对着鄢华询问检查,片刻,转身对着他们说“没事了,老人年纪大了,忌大喜大悲,这回送的还算及时,老人这身体也还可以,下次就不一定了啊。”大夫嘱咐完就走了。一行人尴尬的站在原地。还是鄢华先开的口“那么你们想怎么样呢?”踌躇了半天,“大娘要不我们过几天再来吧,哦对,大娘这几个同志是电视台的,,他们知道......这个事儿之后主动来找我们,您的住址还是他们帮助下找到的,参不参加我们都可以,您看您怎么样。大娘你这几天放心养病,这......医药费我们就拿了哈。”“医药费不必了,电视台的同志我会跟他们说的,你们就不用过来了。”鄢华说。“那.......我们先走了。”冯建国带着周宝珠走了。出了医院对着周宝珠说“我知道你好不容易知道岳父的下落着急,但是那个大娘......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周宝珠神色动了动“没办法,看她那珍视样儿,反正不都得管她要父亲的尸骨吗?哎呀,走吧。”
病房里,之前说话的女记者楚楚问老人,“您真的要参加我们的节目吗?可能会问一些让您感到不舒服的问题。”鄢华看着她“没关系,还有比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更让人绝望的吗?”楚楚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在刚才的小院子第一眼看到这位老人时,就想到的一首诗,岁月从不败美人。纵然年华已逝,依旧能看出来当年出色的容貌。于容貌相比,是命运的从不优待。楚楚收起了脑海里这些想法,说“奶奶,那我们可能还需要问您一些事情。看您今天也确实比较累了,那我们定个时间,五天后再来好吧。“看着鄢华点头。”那行,您老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辞了。”鄢华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心里想着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感情呢?是不是......也是假的。出院后看着略有些凌乱的院子,头一次没了想收拾的心情,鄢华进屋抚了抚孙铭,不,周怀安的遗像,看着自己为了他做的灵牌,看着一墙相片,茫然想着当时自己做着这些是什么心情呢?袁小梅进屋看着老人这个样子,擦了擦眼泪,“奶奶.....”“小梅啊,奶奶今天没做好吃的,过几天来好不好呀。”“奶奶!”袁小梅眼前闪过这些年奶奶对她的照顾,扑过去抱着鄢华嚎啕大哭。
袁小梅今年18,跟她哥哥袁放都算是鄢华养大的,那时候袁家两口子爹不疼娘不爱,早早地就分家出来自己干,天天为了挣口吃的忙到半夜,没多余的时间照顾兄妹俩,又担心孩子太小怕被拐,想相托邻居照顾照顾,可周围邻居自己家粮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爱心照顾他俩。鄢华没有孩子,自己有份工作,家里还算富余,看着他俩实在可怜就接到自己家照顾。袁家和鄢华的缘分就这样结下了,袁家每月给鄢华送孩子的口粮,鄢华照顾俩孩子。虽然说是口粮但是其实没多少,不然袁家也不能过的紧紧巴巴。袁家两口子都是明白人,看着每月拿过去那点口粮不够干什么的,自己家孩子却越养越白白胖胖的,商量着咬咬牙,把他们俩的口粮一减再减都给鄢华送去,鄢华哪能看不出来呢,就说了先欠着,等挣了钱加倍还可行?两口子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知道鄢华这话就是不打算要了,可光这样受着自己良心也过不去。鄢华那时候看着这俩人为难的样子,笑着说“我自己也吃不了多少,不瞒你俩说,他们俩来了我这还能热闹热闹,你俩也能在外面安心点“顿了顿又试探着开口”实在心里过不去的话咱俩家就认个干亲?“两口子听了之后也愣住了。袁家搬过来这段时间也都了解这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利索,还种了花,一样的院子怎么到了人家手里就收拾的不一样呢。还写得一手好字,过年还有人找老太太写春联呢。偶尔还能听到说这老太太还会弹琴。反倒看着自己家,穷的叮当响,要啥啥没有。鄢华见到他们都愣住了以为是不愿意,想想认干亲这多大的事儿啊,人家不愿意也是正常。有点恼自己怎么头脑一热说出来这样的话,平白无故的让人为难。”你们也知道我家里没别人。我这......就这么一说。你们要是不愿意也没事儿。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袁家两口子这才缓过神来,他们俩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算得上净身分家,出来过这么多年,家里也没说出来找,是因为找不到吗?刘艳和袁老四都想着这事儿要是成了肯定是自己家赚了,可是人家又凭什么摊上自己家这个担子呢。赶忙说“不是的,不是的。”袁老四更是局促的搓了搓手才张嘴说道,“我们家,姨你也看到了,虽然我跟我媳妇儿俩黑天白天的干也就...也就...勉强多吃两口饭而已。姨你家条件这么好......我俩心里过意不去。”鄢华看着他们两口子更开心了。还行,没看错人。鄢华在照顾两个孩子也在看着他们两口子,这事儿放在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才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丈夫心疼妻子陪自己风里来雨里去,不会说情话,只能一边攥着妻子的手一边埋怨着是自己没本事。妻子也心疼丈夫,嘴里说那怕啥我不怕,一边悄悄的抹掉自己的眼泪。两家就这样结为干亲。
袁小梅知道奶奶有多在乎那个她没有见过面的爷爷,也知道奶奶经常看着相片对着它说话,她问过奶奶,奶奶也只是笑,说啊“奶奶喜欢他啊。”她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但是懂事了的她也知道一个女人守着相片能过一辈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那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那种要溢出来的欢喜,不是假的。可看着现在的奶奶,眼睛里没有了那闪闪发亮的光,面容灰败,仿佛一朵凋谢的花,轻轻一碰就会从枝头坠落。鄢华看着袁小梅叫自己,泪流满面,还挺欣慰,没白疼这孩子,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甚至没有多余的情感来安慰小梅。只是有点木木的任小梅抱着。过了几天,电视台来了人,采访鄢华,问了些问题,鄢华都答了,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梦里,所有人的话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是复杂的,只有自己像是活在人间的鬼,飘若浮萍,无处可归。
送走了采访的人之后鄢华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认真的回忆起他们当年的事,年纪大了加上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很多事已经记不太清了。这种事情只有自己记得的感觉太糟糕,之前回想起时就像一张画上面涂满了颜色,看着无比绚丽。可现在呢,回想起就像这幅画经过了时间的洗礼,颜色剥落的七七八八,整张画看起来破破烂烂。当时有多么珍视,现在就有多么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