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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小土匪定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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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们继续赶路,几日后到了太行山脚下。山脚下有个挺大的镇子,将军带着我径直去了城中最大的酒肆。一时,我对将军的知音之感更甚。
将军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非但有钱,还不怎么把钱当回事。这一点我很是欣赏,几乎要赶上对他附带神秘力量的俏脸的欣赏。
于是我一走进酒楼,就阔气地打横一坐,大嗓门子一亮,叫小二过来。却没想到小二还没来得及过来,忽有四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将我桌子一围,其中两个莽汉,身材魁梧,兵刃霸道,面目颇有些狰狞……
黑、黑店?
这、这么嚣张?开在闹市口的黑店?那得多、多黑?
我预备拍桌子的手一抖,瑟瑟抽了回来。抬目看了一眼对面的将军,却见他面色如常,平静将剑往桌上一放,心中忽又有了底。
不怕,打得过。
于是又挑高嗓门,斜睨那四人当中看起来最瘦弱的老头一眼,摆出一副纵横江湖、老气横秋的样子:“老头,你谁啊?!”
将军教过我,要挑敌人防卫最空虚的地方下手。看我多会活学活用!
然而将军却在这时,提起桌上茶壶,倒了盏茶:“这位是‘知天不知地,晓人不晓情’的半晓公半老爷子。”亲将茶盏捧到那老头面前:“前辈用茶。”
半……半晓公?
我也是时常出入茶馆、将大半俸银都花在江湖传闻和小道消息上的人,这等江湖名宿自然是如雷贯耳。
真的,非常贯耳。贯的耳朵都疼那种。
老头子拿拐杖接住将军的茶盏,轻轻一抬,那盏茶遥遥倒入口中,一滴未洒。
一般人尿尿都尿不了那么稳。
我说过什么,在江湖混,出场姿态比功夫高低还重要。
待我了却观音寨的事,我也要找个马戏班子,学练几手俊活。
我此时景仰比那茶水还要潺潺,正待拍一个荡气回肠的马屁,那老头已然饮尽茶水,将那茶盏随意往桌上一掷,茶盏立刻深陷下去。不用提起那盏也知道桌面凹了一块。
“嘿嘿燕少侠,老头就是老头,谁也不是。”
怪我见识浅,原本以为将军已然是装逼界的泰山北斗,谁成想一山更有一山高。
我赶紧像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缩起肩膀,起身为老头让座:“前辈,您请。”
“不必了,我们都是受陆将军相邀,来为观音寨主持公道,燕少侠是主家,不必这般客气。”
说归说,我知道我要真不客气,这几位只怕公道也会懒得主持。
我爹说过,江湖人,面子比命重。
连忙像乖孙儿一样让到一旁,坚持请老爷子入座。
不得不说,将军行事比我周全多了。搁我自个,可能就背着我的霸王枪,潇潇然上山踢馆去了。
而且他一个江湖之外的人,能请来这几大好手,啧啧……
一番客套过后,诸人总算相请入了座。我闻着隔壁桌的饭香,已是馋的哈喇子在口中打了好几圈麻将,却不敢放肆,任由他们一轮又一轮的谦让、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着我们观音寨的大事。
来的四人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两个肌肉虬张的大汉,是鄂北双鳄。一个面色黝黑,额前一撮白发,是双鄂中的“白头鳄”。他腰间挂着鳄尾鞭,鞭上有倒刺,是极其阴毒的兵刃。另一名一身锦衣,面上癞疮密布,煞是骇人,却偏偏外号“锦皮鳄”,兵刃是一副鳄嘴翦,手起翦落,纵跃间便能取人首级。
第四个是一位颇为清秀的青年,三十上下,自称是“悬天北斗剑”的传人,秦家堡的少堡主,叫秦一剑,因面上时时带笑,看起来十分温雅。
但据闻能一剑杀人,笑还未落,人就死了。
和这四人比起来,将军看着都像毛楞三光的生瓜蛋子,更别说我。
我哪敢说话呀……
席间只好一个劲的喝茶,拿眸光不着痕迹地瞥瞥这个的“鳄嘴翦”,瞄瞄那个的“北斗剑”,好生羡慕。
又羡慕又……饿。
半晓公说,观音寨被占已有些日子了。这一向卧牛寨颇为壮大,联合了卧虎寨、卧狼寨,占了数十处小山寨。
太行山脉绵延百里,共有百十个山寨,眼见就都要成为“卧”字号的分店。
这一向他们正在商量给各个占领的山寨改名。野兽牲畜的名字眼看就要用完,轮到观音寨时,恐怕只能轮上个花草。
届时,观音寨极有可能会更名为“卧草寨”。
就冲这个,我燕小九也绝对不依!!
另外撇开他们糟糕的起名品味不说,如此一来,我们太行山寨文化的同质化趋势几乎无可避免。
百花齐放、百舸争流的峥嵘岁月终将停留在记忆里,渐渐褪色,成为旧日的荣光。
哎,作为一名念过几年书的土匪,我,实在颇有些痛心疾首。
要是双鳄上山,加入其中,说不定还能创立一个“卧鳄寨”。
卧……真的好饿。
卧牛寨推崇狼性文化,行事很不顾江湖道义。寨主魏霸天人如其名,一心想着称霸天上,但称霸天上的前提是得上天。
是以他非常迷恋炼丹,要炼出仙丹助他飞升,到天上再创建个“卧天寨”。
这么远大的抱负和明确的行动纲领,我燕小九,远不敢望其项背。
魏寨主听人说,采集处/子的血可以炼成飞升仙丹。观音寨中尽是已婚妇人和小孩,无法制药,于是又到山下村镇掳了好些少女上山。
兔子不吃窝边草。观音寨建寨之时就立了个规矩,绝对不打山下村镇的主意。
魏霸天他,占我祖产不说,还毁我精神传承!
不将此子逐下山,我有何颜面去面对我列祖列宗!
说到此节,老爷子忽然捻须看了我一眼,道:“过两日就是魏霸天生辰,老朽听闻卧牛寨的人要下山掳几个少女上山作他们寨主生辰的贺礼。我们本想邀一位会功夫的女侠来助拳,假扮被掳少女,但时间紧迫,此去最近的杨女侠处往返也得五六日,恐怕是来不及……”说到这,又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老头诡异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看燕少侠生的十分清秀,若是稍稍易容,扮成女子,不难瞒天过海……”
你才清秀,你全家都清秀。
我畏于他的功夫和江湖地位,不敢与他正面对刚。只好转过头,曲线救国地瞪了将军一眼。
我想,一定是我这一向内功精进,瞪人的目光有了龙睛虎目的犀利之感,将军在这一瞪之下,居然定定开了口:“不行。”
他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生瓜蛋子一下子熟地爆了皮。那个手握将印、运筹帷幄的将军又回来了。
将军虽对这四人很客气,但却并没有一丝卑微之感。这四人反过来对他亦十分客气,或者说,更加客气。
“陆将军可否说说为何?”我丝毫不怀疑,若是换了我,老头子那拐杖直接抄着我脸就抡过来了;然而面对将军,他终是端出了几分宗师派头,沉吟片刻,谨慎地问。
将军却丝毫没有做派,只是道:“小九功夫不行,卧牛寨中好手不少,有危险。”
欸你在人前能不能给我留点脸?我毕竟以后也是要竞选武林盟主的人。
而且我觉得你这话可能不止得罪了我这一边……
这么欠揍的话我要是老头我一定回一句“他自己家的事他自己不担危险难道我们担?你担?”
将军仿佛读出了我心中所想,略一垂眉,道:“我去。”
我确定,那一刻我清晰看到了老头眼中的震动。
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个土匪,是个小兵,是个不入流的江湖小混混,我扮女装、扮畜生、扮野兽,都不妨碍我撕下那张伪装的脸皮后重新做人。
你可是赫赫有名,将来能写入正史的杀将!你的一片羽毛比我全身的毛加起来都贵!
若是将来碰上个想踩着你出位的下三滥野史狗,为博人眼球,拿此事大肆宣扬,将你塑造成了一个私下里爱浓妆艳抹、癖好女装的变态该怎么好~~
我心中一下子江翻海倒,重重顾虑伴着一丝丝……隐秘的兴奋如箭雨一般袭来。
我承认,我有点想看看将军女装什么样子。
我想说什么,将军却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瞪向我的眼神中透出犀利,仿佛还带着威胁。我虽一时没想起来他能拿什么威胁到我,但却被那气势震了一震。
老头在刹那的惊诧之后咂了咂嘴,我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许久,仿佛做酸诗的秀才斟酌好了词句,他踟蹰道:“陆将军这身量扮女子,似乎有些过高……”
江湖名宿就是江湖名宿,当我还在意识形态上缥缈时,他已经落实到了具体的实践层面上。
然而将军亦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从容道:“无妨,找几个说书人传扬出去,便说石帆镇来了个高个美人,一般人都看不上眼,一心要寻个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传个半日,反而会激起卧牛寨人的兴趣。”
高个……美人……还要寻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
我看了将军一眼,感觉到可能饿了太久,胃中有些许痉挛。见将军说完仍面不改色心不跳,对他敬意不由又更深一分。
为将之人,心理素质果真是好。
因两日后就是魏霸天生辰,我们很快定好计划:半晓公带着贺礼上山恭祝魏霸天生辰,牵住寨中有头脸的人物;我带着鄂北双鳄和秦一剑在山下叫阵,引开他们的手下;将军便伺机在寨子里救人。
观音寨地形其实颇为复杂。在我们人才还不那么凋零的时候,我爹很是在防卫上下了些功夫。因此为免将军迷路,我自告奋勇的要为他画一幅地图,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忘了我当初怎么打上观音寨的?”
当然没忘!这等奇耻大辱,怎么会忘!
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燕小九还会再找你一雪前耻!
不过……将军当初究竟是怎么打上来的呢?
只花了两个时辰,就端了我屹立百年的太行第一寨!
哦,别较真,我们太行山所有山寨都管自己叫太行第一寨。
所以我想,我们大概是并列第一吧。
我没忘灭寨之耻,但我着实没想过他当初是怎么风驰电掣般灭了我山寨的。
我说过我们这种做领袖的,一般只把握大方向。这些年我的大方向,就是复仇。至于复盘当年的事,本当由我的手下去操心。
可无奈,谁叫我们观音寨如今人才这般凋零呢!
哎,我要操的心真的太多了!
“所以将军……你当初是怎么那么快攻上我们寨的?”与将军这一路走来,我的心态越来越平和,益发不耻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地问。
莫非我爹鼓捣的那些机关都是花架子?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道我爹在的时候观音寨这只大虫就已经死了?我这般败家,也只是帮它蹬直了腿?
这刺激太大,我需要点时间消化。
将军却不给我时间,轻轻敲了敲我额头,道:“观音寨内的地形和机关,我熟悉的很。”
嗯?
你熟悉观音寨内的地形和机关,是怎么个熟悉法?是那种我练霸王枪式的熟悉,还是你对塞北的熟悉?
若是后者,你是怎么熟悉起来的?
这一连串问题在我脑中打了个结,我趁着和他一同上楼的当口,问出了口。
将军听了我的问题,低头看着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态,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眼中星辰般灿灿,出口的话却十分可恶。
“燕小九,你个傻子。”
你又骂人!!
别以为你替我揽了桩危险的活,我就不会生气!
别以为……
将军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我微微一愣,滑到嘴边的怒骂一下子灰飞烟灭——
好、好醇美的香气!!
肉的浓郁、馍的清香,还有那烤的粒粒金黄的芝麻的芳香……我不用低头,已被那扑鼻的香味镇住。
我本想冷冷觑他一眼,再傲骨铮铮地别开头,但我……
做不到。
“给、给我的?”我感觉舌尖打了数圈麻将的口水有了将要糊出清一色的气势。
“嗯,刚见你都不敢下筷子,付账时顺便跟后厨要的。”
我接过那肉夹馍,等不及进屋,就狠狠咬了一口。刹那,那比预料之中更浓郁的香味在齿间如焰火般炸开。无尽快意、潇洒、纵横捭阖间的舍我其谁,尽会于这一口之中。
所谓江湖,不就是有肉吃,有酒喝。我不爱喝酒,有肉就行!
将军看着我笑了笑,又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揉吧揉吧。
再给我碗羊汤,我还能允许你骂我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