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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后的送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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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我很早起床,虽然是夏天但窗外还是黑黑的一片。看了看钟,四点多了。今天有重要的约会要去杭州,而且要赶最早的一趟动车。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急匆匆地出了门,叫了辆的士直奔火车站。
静静的坐在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夏天的上海气温很高,也没有什么早晚的温差。我拿纸巾擦了擦额头,心情比窗外的闷热的空气更有些压抑。
今天是去送别,将一个朋友将回他的家乡。这种多愁善感,不该是我的风格,不过认识一年多了,他的确给我带来了欢乐,如今他要走了且是不再在上海居住,即使偶尔再来,也会是行色匆匆,我们不能再在一起唱歌出游,也不能再在一起彻夜长聊。
“小姐,停这里好吗?”司机的问话打断了我繁乱的思绪。
我赶忙看了一下车窗外边,拥挤的上海站到了。付了车费,拿着买好的火车票进了站,一个多小时以后,抵达杭州。
从杭州城站出来,我打通了白金的电话。
“朱大姐。”白金的声音依然清脆透亮,但速度却没有往日那么快,我仿佛明白,他的内心在拉扯着他的喉咙。
“白金呀,你们到了吗?”我调整了一下心情,装出高兴的样子,“我刚刚下火车。现在打车去萧山。”
“我们在浙江饭店的门口,刚想打车去机场来着。你过来我们一块儿去吧。”白金慢慢地说,“在延安路上,是浙江饭店,不是浙江大酒店。”
我答应一声,随手拦了一辆杭州的出租车。
杭州的植物比上海好出去几个档次,又多又漂亮,让人心情愉快,我坐在车里,目光停留在两旁的树木花草身上,心里却一直想着上周末白金和我说的话。
那夜我的心情被一个很好的姐妹搞糟,三年来她一直与她的“有妇”老男友相处甚欢,但终究事情败露,老男友选择家庭,她变成悲剧。
她不缺钱,家财丰厚得很,自然也不是因为钱才和那老男友在一起的,只是因为她爱他。我对这种事情向来是看不惯的,但又因是朋友,不得不劝说到凌晨。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白金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手里拿着半瓶克罗娜。
我叫了他,他抬起头,我本以为他会兴高采列的像每次看到我一样兴奋地喊我一声“朱大姐!”的,但没有……他只是,那么看着我,然后把手中的酒瓶放下,慢慢的对我张开了双臂。
我没有惊讶,平静地走到他身边,他站起来的同时,我也张开了双臂,和他拥抱在一起。
他贴着我的脸,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很久,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的话,那声音没有哽咽,只是稍微有些沙哑:“朱大姐,我要走了。”
我没有放开他,继续地拍着,轻声的问:“去哪?”
“回……家。”他小声的回签,我感到他的下巴顶住了我的肩膀,刺得我有些疼痛,在凌晨三点钟的华山路,我落泪了。
我们不便这么一直抱下去,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茶餐厅,到二楼找了两个沙发的位置,白金一改往日的干净立落,只是庸懒得躺到了沙发里。
“为什么回去,上海不好吗?”我抿了一口果汁。
“没有好与不好。”白金拿出烟来点上,“我一直没认为‘地方’这种东西有好坏之分,只是适合与不适合自己的道理。”
“好吧。”我笑了笑,“上海不适合你吗?”
“不。”他也微笑,“上海……不,我,已经适应了上海。”
“那为什么回去?”我问。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白金的笑容变得更加大了些。
我放下果汁:“好吧,你为什么来?”
“来是为了‘过去’,回是为了‘将来’。”白金低下了头。
“是说,你逃离过去而来到上海,但追求将来要返回家乡吗?”我问。
“是吧,是这个意思吧。”白金转动的手里的杯子,烟的一半已化成灰,仍然接在那半支烟上,他点上之后便没有吸过,只是任其在那里燃烧着。
“沈海铭呢?”我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个人,我的老班长。
“在家。”白金回答,语气平稳。
“他希望你回去吗?”我问。
白金抬起头来,目光迷茫,好像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我的问题。
“一年多了。”我自言自语,“我认识你一年多了,不过仍是心照不宣。对别人的隐私我不感兴趣。”
“嗯。”白金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声音。
“但你们在我面前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朋友……”我小声说,“或者说,你们更像一对恋人吧。”
白金微笑:“也许。”
“那么,你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没。”白金叹了一口气,“没有不愉快。”
“那为什么要走?”我问。
“因为时间到了。”白金的回答越来越抽象,让我不知所措,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要告诉我。
“什么时间到了?”我忍不住问下去。
“我离开上海的时间到了。”白金这次没有把话说到一半,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在上海,我只呆两年。我也只能呆两年。不是什么工作关系,一切都与工作,事业无关。我只能在上海呆两年。”
我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变了话题:“什么时候走?”
“下周六,上午十点的飞机。”白金笑着说,但那笑容难看至极。
“虹桥还是浦东,我过去送你。”我说。
“不,不从上海走。我明天去杭州,从杭州回去。”白金说。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我……我喜欢杭州。”白金笑起来,“杭州,充满生机。那些花草树木,充满生机……”
……
此刻,我突然间明白了白金从杭州返乡的用意,这里的绿色大概可以把离别的忧愁降到最低。
出租车开到延安路的浙江饭店对面,然后从下个路口调头转回去,开到了浙江饭店的门口。沈海铭和白金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我招呼他们两个上了车,和司机说好了去机场。
“今天起得早,累了吧。”沈海铭笑着对我说。
“累么到也无所谓,下次从苏州走好吗?还近一些。”我假装报怨着。
“苏州没有机场吧。”沈海铭笑着说。
“没机场怎么了?人家GDP高啊。”白金依然和沈海铭对着干,不过没有了平日的底气。
“再高,有上海高么?”沈海铭侧着脸微笑地看着白金。
“除以人口,一准比上海高了。”白金也侧过脸来笑着看着沈海铭。
我把头转向窗外,心里不是滋味,这要是来杭州旅游,该有多好。
车子缓缓到了杭州机场的出发厅门口。在我拿出钱包之前,白金已经从我身后伸手把钱塞到司机的手里了。我无奈的笑笑,从车里出来,沈海铭把后背箱打开,拿出白金的箱子。
“就这么一点的行李吗?”我问白金。
“能扔就扔,能寄就寄,这些都是随身带的。”白金从沈海名的手里接过箱子。我看到他们两个的手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
“我就送到这吧。”沈海铭指了一下旁边的出租车,“回去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你回去?”
“嗯。”沈海铭笑笑,走到白金身边,白金微笑地看着他,两个人拥抱,互相拍着对方的背。
“一路平安。”沈海铭笑着说。
“一生平安。”白金松开了沈海铭,“再见。”
“再见。”沈海铭上车。
我和白金推着行李进了机场。沈海铭走过,白金拿出墨镜戴上。外边阳光刺眼的时候他没戴,进了机场反而戴上了。
我看了看离港航班的显示屏:“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起飞。”
“等一会去办手续吧。”白金拉着箱子坐到位子上。我坐到他旁边。
“为什么……沈海铭没进来送你?”我问。
“这种分别比较轻松。”白金嘴角上场地笑着说,“在安检口分别,多可怕。”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戴墨镜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的脸已经湿了。
我安静的在他旁边坐了半个小时,他起身拖运行李,拿好证件登机场走到安检口。我们两个一起排了队,快到白金的时候,他眼睛看着前边小声说:“朱大姐,一会我就直接进去了。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热了。
轮到了白金,他背着包走到柜台门口,递上了身份证和登机牌,摘下墨镜,就连他侧脸去看摄像头的时候,也没有用余光看我,安检员在他的登机牌上重重的敲上了章,他戴上墨镜转身进了安检区,过安全门,站在台子上,伸开双手,接受检查,转身之后,他那墨镜的后边大概闭着眼睛。
我看着他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他才慢慢的转身走向出口,一个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沈海铭。
我擦了擦眼泪,朝他走过去。
沈海铭面无表情的看着离港航班的动态,我一声不吭地站到他身边,时间走得很慢,沈海铭的眼睛很红,但始终没有眼泪掉落,大概我也一样。
我们看着白金的那个航班从“办理登机手续”到“登机”到起飞,一个小时好像一年。
我们走出机场,一架白色的飞机刚刚起飞,尾部的白鹭标志让我马上认出它就是白金坐的那个航班,此刻他载着白金向着北方归去。
“朱怡敏。”这是沈海铭第一次用普通话叫我的名字。
“什么?”我问。
“有时候,人很无奈。”他说。
“是,我明白。”
“我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也都该有自己的未来。”沈海铭微笑着说。
我擦干眼泪,笑了笑:“好了。既然这样就忘了今天,高高兴兴地回上海。”
“好。”沈海铭微笑着说。
“以后,会结婚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吧?”我问沈海铭。
“看缘份吧。”沈海铭微笑着说。
看缘份吧……
很久以后,我去北方出差,试着联系了白金,他出来见我的时候,左手的无名指带着白金的戒指。我惊奇地问他是否结婚了。他微笑着从领口里掏出项链,上边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结婚了。”白金笑着对我说。
很久以后,我在路上见到了沈海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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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一年,朱怡敏给我打电话,约我在上海见面。
我也正在上海,见她十分方便。
我听着她给我陈述完这个故事,觉得还是写出来比较好,别人总会认为这故事没完,其实我也和你们一起在等着它结束。关于白金和沈海铭的生活,我无心询问,也不想知道,总之这个故事已经结束,虽然有着一点点的忧伤。
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个梦。
忘记是大几了,有一次期末考试前,老师把线性代数的资料发给我们,非常简单,只有A4纸三张,任何人背背都是能考个八十来分的。
考试前五天,我晚上做梦,梦见手里拿着线性代数的试卷,但我还一个字也没背。
那晚上,我吓得心惊肉跳,早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还好,距离考试,我还有些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