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50、算尽

　　“六郎竟然在宫中骑马，似是有些忘形了。”

　　马车继续驶向公主府，赵国长公主貌似无意地提了句。

　　“阿娘，楚小娘子会怎么样呢？”顾倾没有接赵国长公主的话，转而问起了楚小娘子。

　　赵国长公主一愣，想也不想地反问顾倾：“她还能怎么样呢？”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顾倾抿了抿嘴，有些难过地闭上了眼。

　　“是啊，她是没有做错什么。”赵国长公主揽着女儿，口气叹然。

　　所有人都知道楚小娘子没有做错什么，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楚小娘子会是这件事里失去的最多的那一个。

　　泰和帝召萧铭入宫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告诉萧铭，二皇子干出来的丑事。

　　萧铭被建章殿的小宦官直接带去了长宁殿，萧铭走进长宁殿，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笑呵呵地向泰和帝与叶皇后二人行了礼。

　　楚小娘子已经被宫人带下去休息了，叶皇后和泰和帝相视一眼，又都同时看向萧铭。

　　“六郎，今日淑妃生辰，你二哥喝多了，做了件不好的事。”叶皇后在心里叹气，她就知道泰和帝不会亲自跟萧铭说这件事。

　　“不好的事？”萧铭茫茫然地看着叶皇后，“儿愚钝，还请母亲明示。”

　　“他冒犯了楚家的小娘子。”叶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些对于楚小娘子而言恍如噩梦一般的遭遇，她却只能用“冒犯”这样轻飘飘的词来形容。

　　“二哥素来不拘小节。”萧铭随意地一笑，仿佛并没有明白叶皇后话里的深意。

　　叶皇后看着萧铭，一时间也不知道萧铭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知道却不露形色，只好又接着道：“他的冒犯，过于严重了，楚小娘子再当梁王妃，恐怕就当不得了。”

　　萧铭面色微冷，紧接着就掀起衣摆来，跪了下去，朝着殿中的泰和帝与叶皇后一叩首，“还请父亲、母亲为楚小娘子做主。”却绝口不提楚小娘子当不得梁王妃的事。

　　“你二哥自然有他的去处，朕和你母亲唤你来，只是想问你，你还愿不愿意让楚氏当你的王妃？”泰和帝说话没有叶皇后那么委婉，眉眼一抬，直接就问萧铭。

　　萧铭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头，认认真真地看向泰和帝，满眼诚恳，“阿爹，楚小娘子是您为儿子挑的王妃，如今虽白玉有瑕，但儿也万万做不得始乱终弃之人。”

　　“你可知这美玉身上的瑕疵在何处？”叶皇后继续问萧铭。

　　“不论这瑕疵在哪里，美玉都仍旧是美玉，楚小娘子也仍旧是楚小娘子，儿愿意让楚小娘子当梁王妃。”萧铭郑重地一揖到底，话里话外，情真意切。

　　“那好，既然你坚持，楚氏就仍是梁王妃。”泰和帝点了下头，决定了楚氏的后续人生。

　　当晚，一道圣旨颁下，宁王行事不断，冲撞妃母，致妃母重伤昏迷，降宁王为鲁国公，令其即日前往封地，非召不得回京。

　　在赶不喜欢的儿子出京这件事上，泰和帝的效率高得出奇，全然不顾刚刚从亲王降为国公的二皇子白天还被他踹得直吐血，连夜就将鲁国公一家子迁出了京都府，还非常迅速地令人去原本的宁王府拆除部分房屋装饰——依制，亲王府和国公府能开几个门、建多少个院子、雕刻什么装饰都是不一样的。

　　“阿兄这次是真的狠下心肠了。”

　　公主府里，赵国长公主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早些管教，或许还不至于如此。”顾翊满脸怅然。

　　听着自家驸马这颇为天真的话语，赵国长公主白眼翻得几乎要上天，伸手就揪顾翊，“我看你就是欠管教！”

　　顾修也懒得以袖遮面了，径直打了个呵欠，拉着娘子谢氏起身就向父母告辞，“阿娘、阿爹，儿就先告辞了，您二位早些休息。”

　　“去吧。”赵国长公主也无意多留儿子儿媳。

　　顾仲和郑氏、顾佐和临川郡主也跟着起身告辞。

　　目送儿子、儿媳离开后，顾翊将目光放到了还坐在顾倾身边的姜润，摆出一副温和关切的模样来叮嘱道：“夜深路滑，长泽路上注意安全。”

　　姜润险些被顾翊这软乎乎的逐客令给逗笑了，刚要起身告辞，就见顾倾站起身来，“我送送你吧。”

　　顾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正想说话，却被赵国长公主横了一眼，于是也就闭嘴了。

　　“你们去吧，今天有些累，我和驸马也要休息了。”赵国长公主冲着顾倾和姜润挥了挥手，满脸倦色。

　　“臣告退。”姜润躬身行礼，缓缓走了出去。

　　今夜星月闪烁，天边的月亮虽只有窄窄一弯，却有无限清寒，衬得漫天的星辰都有些失色。

　　顾倾沉默地走在姜润身边，眼底晦暗不明。

　　姜润大抵能猜到顾倾想同他说些什么，便也不多问，故意放慢了脚步，安安静静地与顾倾同行。

　　就这么走着，一直走到垂花门前，顾倾就停下了脚步，站定，抬眼看着姜润，却仍旧一言不发。

　　“阿倾。”姜润温声唤着顾倾。

　　顾倾垂下眼睑，睫毛翕合，而后又抬眼，“今天我大哥让我去宫里见外祖母，你冲着我点头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姜润只是眼带笑意的看着顾倾，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亦是不肯开口回答顾倾。

　　“阿润。”顾倾服了软，喊了一声姜润的名。

　　姜润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阿倾，我当时并不十分确定地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有了猜测，尚且需要验证。”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顾倾想起了今日在昭仁殿时，姜太后之所言，是以看向姜润的眼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三分审视。

　　姜润一看顾倾的神情就知道顾倾在想什么，不由哑然失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那自然是因为姜润对幕后之人的充分了解。

　　萧铭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极爱在阴私之事上动手脚。这一点，姜润是曾经讨教过的，正因如此，姜润从来就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萧铭的手段。

　　萧铭，从来就不是君子。

　　“阿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姜润负手而立，笼罩在月光里的挺拔身姿恰似这庭院里的一棵玉树。

　　顾倾眨了眨眼，又问姜润：“那你觉得，楚小娘子会怎么样呢？”

　　面对顾倾的询问，姜润耐心极了，他看着顾倾在晚风里飘扬的碎发，没有忍住伸手去替顾倾拢了拢头发。

　　“阿倾以为楚小娘子会怎么样呢？”姜润好像是这世间最温和的先生，一点一点地引导着他懵懵懂懂的学生。

　　顾倾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太可怜了。”

　　姜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顾倾的心情，再问顾倾：“那阿倾觉得，如果让楚小娘子继续当梁王妃，是好，还是不好呢？”

　　顾倾被姜润这话惊得一愣。

　　让楚小娘子继续做梁王妃？

　　疯了吗？

　　怎么可能？

　　皇家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存在？

　　一连串的疑问掠过顾倾的脑海，冷静下来后，顾倾却意识到姜润所说的，并非绝无可能。

　　皇家想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颜面，最好的法子就是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对外不可显露出一星半点来，那就尤其不能动楚小娘子梁王妃的位置。只要鲁国公从此不再回京，风波总会渐渐平息。

　　恍然间，顾倾将整件事都捋清楚了。

　　萧铭之所以设计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便是算准了皇家万万不肯让这件事堕了面子，而他，将会成为这件事的最后受益者。

　　泰和帝必然认为萧铭这是无妄之灾，萧铭又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自己的大度与宽容，泰和帝的愧疚之情与怜子之心互相交织，此后念及萧铭，定是一万个十万个好处。

　　楚小娘子遭逢大变，又是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情，想来是不敢也不愿同家里人说起的，以后面对萧铭，只怕也是要低到尘埃里去。楚家依旧和萧铭绑在一条船上，哪怕萧铭仍然要依靠楚家，却是不必再多讨好楚小娘子，反倒是楚小娘子会想方设法地讨好萧铭。

　　不得不说，萧铭的算盘打得真好。

　　顾倾阖了阖眼，心觉胃里一阵翻滚，恶心之意漫上心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萧铭就成了这样子呢？

　　“楚小娘子真可怜啊。”顾倾叹了又叹，提及楚小娘子，仍是只有一句“可怜”。

　　这个楚氏曾是萧铭的德妃，在萧铭被姜润逼得退位后，便吞金自尽了。

　　姜润对这个楚氏并无甚喜恶，他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如今听见顾倾为楚氏的境遇叹息，反应也只是平平。

　　“阿倾，机关算尽或许并不是好事。”姜润有心安慰安慰顾倾，毕竟这真相鲜血淋漓，任是谁去揭开都不免觉得胆寒。

　　“阿舅会知道吗？”顾倾看着姜润，她相信，姜润一定有办法让泰和帝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圣人自有烛照数计之能。”姜润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顾倾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却在目光触及姜润眼里的宠溺时，不禁笑出了声。

　　“故弄玄虚。”

　　“阿倾英明。”姜润似模似样地朝着顾倾作了一揖，一副向先生讨教的样子。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仍旧各自光芒闪烁，只那刚刚还只有窄窄一弯的月亮竟逐渐露出了大半张脸来，大片大片的月华尽数落在了顾倾和姜润的肩头。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