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酒行舟

1、第一章

　　“你要转学了？”
　　“是”。
　　宋直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男孩一问一答，其中一个男孩看上去很着急，额角隐隐有汗珠沁出，另一个男孩面色平静，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沉稳气息。即使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宋直也忍不住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男孩的轮廓，他就像一只饿狼，贪婪地打量着自己的食物，思考着是先从那深邃的眉眼吃起，还是先尝尝那高挺的鼻梁，亦或是思考应该怎么吃掉那张薄唇。都说在梦中是看不清人的模样的，可是在他这儿，魏子辰的脸从来都是那么清晰，就好像还是那年夏天，他们两个人还是足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好兄弟，依然会在放学后买上支冰激凌，一起推着车在浓密的树荫下，慢慢走回家。
　　“那你……还回来吗？”
　　“平常……肯定是回不来的。寒假暑假或许会回来吧。你有什么事吗？”
　　“哦……哈、哈哈，这样啊，没事，就是、就是同学一场，以后你要是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谢谢啊。那我…走了？”
　　“啊…啊？行，你走吧。再见啊！”
　　“嗯，再见。”
　　宋直和小宋直都转过了身，注视着那个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叮铃铃铃铃铃——”
　　闹钟还没响几声，就被一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摁住，宋直把闹钟关掉，扔到被子上，沉甸甸的闹钟瞬间就陷入了柔柔软软的被子间，灿烂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了进来，正好照在了闹钟的反光面上，在天花板上投出了一个又大又亮的光圈，他坐起身，梦里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月，梦到了得有十多次吧？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明明都没怎么再见过了，真是可怜了他的痴心一片。
　　宋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几朵像极了棉花糖的薄云缀在上面，轻轻巧巧的，他又想起了那年夏天的那个下午……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上，无情地炙烤着沥青路面，有的路面裂开了，还有的甚至隐约有融化的势头，对于一座东北的小城来说，夏天不该如此，至少这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当你们穿短袖的时候，我们还在穿毛裤；当你们春暖花开时，我们还在冰雪初融；当你们吃着冰棍时，我们还在喝着热汤。所以，几乎这里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夏天不寻常，宋直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确实很不寻常。

　　H县是一座东北小镇，位于两国边境之地，风景甚是优美，山清水秀，人民热情，如果好好开发下绝对是个夏天避暑，冬天赏雪的好地方，只可惜太小了，对，确实太小了，小得连个比例尺稍微小那么一点的地图上都找不着，虽然这里的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物资也不匮乏，闲着没事还可以去登个山欣赏一下最原始的风景，总之，就是大家都生活得挺舒坦的，但是，舒坦是舒坦，总感觉缺了点啥。当H县人民出去旅游买票的时候，看到人家的身份证上都是“G市”，“Z市”什么大城市，自己的身份证上写着“H县”这个不知道是哪的小县城时，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惭愧，这时啊，往昔的那些山清水秀的舒坦、情怀全被他们抛出脑后，沿原路线自个儿溜达回家里去了，他们心里想的全是：我怎么就出生在这，还扎根在这呢？然后他们为人父母的就告诉自己家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学习啊，将来上大城市发展，可不能一辈子在穷乡僻壤了，啊。然后不管他们的孩子听没听懂，想没想好，就开始逼着他们学这学那，美其名曰：“刻苦学习，充实自我。”，实则，是为了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罢了。而那些孩子呢？心里便又会想：我怎么就出生在这呢？要是我不在这，爸妈就不会逼我学习了。其实，他们不知道，越大的地方，压力也越大啊。如此恶性循环，这样的思想代代相传，不过此间，确确实实地有人因为这个理念出人头地，由此，也就说不准是好是坏了。
　　就在那年夏天，这座小县城来了机会，国家评选了十个“风景宝地”，其中就有H县，霎时，轰动全国，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但那年宋直一直在想其他的事，只是听说这镇上的宾馆全住爆了，具体的情况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如果说H县被评选为十大风景宝地之一对H县人民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么，能和魏子辰说上话，并且成为好兄弟，对宋直来说，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哎你看你看魏子辰回来了！”同桌沈梦眼里仿佛要冒出桃心来，宋直正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听完她的话，手顿了一下，只不过这动作太微小了，沈梦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继续说道：“唉，男神就是男神啊，连喝水都那么养眼。”沈梦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宋直，问到：“哎你是不是也觉得魏子辰特帅、特优秀？”这个年代的孩子，都很早熟，六年级，12岁的年纪，女生们也开始有了崇拜和向往的男生，就拿沈梦来说，她就是魏子辰的头号小迷妹，从早到晚，脑子里除了上课、吃饭，就是魏子辰，偏偏她人缘还很好，整个下来，全年组的同学都知道她喜欢魏子辰，事闹得这么大，老师们自然也知道了，一开始，各班老师还在班里上上思想教育课，久而久之，也就懈怠了，一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小孩子的感情无非就是打打闹闹，说说而已，二是因为人家两家的家长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就别插手那么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沈梦的家长没什么表示是因为他们在外地工作，平时女儿由姥姥姥爷带着，他们和女儿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缺席了女儿太多成长，对他们来说，只要自家女儿快乐，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怎样都好。而魏子辰有多么优秀，外形多么出众，魏子辰的父母自然也是知道的，自家儿子受人欢迎，他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沈梦这个小姑娘只要不打扰到魏子辰的学业，不干扰到自家儿子的日常生活，怎样都行。再说，小孩子间的感情嘛，喜欢来的快，忘得自然也快，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等往后回忆起来，也就是一带而过，当作小时候的不懂事和瞎折腾罢了。
　　上面说的，全都是他们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在这群孩子眼里，喜欢就要大胆的喜欢，就要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于是，沈梦挨个挑着班里的男生，让他们轮着给魏子辰送水，但是魏子辰每次都能找各种理由把水完好无损地送回来，沈梦因为这件事，心里一直很失落，不过她没有放弃信心，依然坚持着“送水”这项艰巨的任务。下节课正好是体育课，宋直看着沈梦跟变戏法似的从书桌里掏出瓶水来，她嘴角一勾，把水往宋直手里一抛，宋直连忙伸手接住，急道：“沈梦你给我干什么？我可不去帮你送水！”“反正你接都接住了，送一下吧，我猜你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你怎么……”宋直话还没说完，沈梦就从座位上溜走了，跑到门边时还不忘做个鬼脸：“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雪糕！”他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水，沈梦之前也让他帮忙送过水，可那几次他送水时沈梦都不在，他其实都没把水给魏子辰，而是直接把水再给沈梦，沈梦问起时他就说魏子辰没要，沈梦也是知道的，魏子辰不收任何一个女生的水，特别是沈梦，沈梦长得挺漂亮的，送过魏子辰很多东西，这要放在任何一个其他的男生身上，说不定早就动心了，但魏子辰从来都没表示过什么，也什么都没要过，每次有小姑娘满怀期待地给他什么东西时，他总是礼貌地先回声“谢谢”，然后再说“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收。”，给人种温柔又残酷的感觉。要是其他人这么多次不要别人东西，打别人脸，那个人肯定早翻脸了，可魏子辰是谁啊？年级第一，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同学们心中的男神，家长们心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他有那个资格，也有那个本儿。
　　就在宋直犹豫的时候，上课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了看手里的水，咬咬牙，一转身，还是把水拿了出去，可就在他刚刚到操场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沈梦眼睛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她就那么注视着宋直，宋直头皮直发麻，他感觉自己都要顺拐了，不就送个水吗？能怎么样？宋直你还是不是个男的？怎么跟女生似的还别扭上了？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其他男生又不是没送过，人家怎么就什么事都没有？搁你这就开始处处不对劲，你怎么这么矫情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路，还是走到了魏子辰身边，可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觉得，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宋直拿着水的手微微颤抖着，心里有点慌，这次啊，是真的丢脸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