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章 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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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五年初（1930）
黄昏时分，助道在完成每天的工作后会先去离家两条街远的巷尾里雷打不动的喝两杯酒。
他实在是没有可选择的其它地方，金木町不过是个镇子，难听的讲，只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人口并不多才五六千人，这种地方是见不到什么好酒的。
诚然，他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喝酒，但他就是知道见过那些名贵的，放到玻璃柜或者木架子上的洋酒清酒。每每来到那个酒屋喝酒的时候，他就会举着自己的酒杯，和老板谈谈那些装在五彩斑斓玻璃里的，折射着光的酒液，这行为一度让他成为老板很要好的朋友。
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太阳支不住它虚弱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边际成片成片的树影也挣扎无果，彻底遁入黑暗中。潮湿的风迎面击来，助道把报纸往怀里塞了塞，紧着双臂快跑了两步，糟糕的天气，要下雨了，他得赶紧到酒屋才行。
“今天来的早了点？”助道刚跨过门去，老板就从吧台后面探出头来，“以前还没有这么早过啊，报纸送完了给我留了一份吗？”
“留了的留了的，”他长舒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来，“我找人借了辆自行车，可是方便多了。”
“诺，给您，这是今天的。” 他把怀里卷的报纸抽出来，摊在台子上， “我都看过几十遍了，可没什么太新鲜的事儿。”
老板举起报纸，曲着手指敲了敲桌沿“你倒是听这些听个烂沉了，我可是连个时尚的边脚都没碰到。”
“可别这么说，各行有各道，您可是相当不错相当不错的。”听到这句老板笑笑，把报纸放到了柜下，转身去取酒了。
酒屋这个时段是没什么客人的，至少要过了七点钟之后才会来客人，最早到的他成了闲人。新装的灯罩装饰着西式的花边。右手边放了玻璃瓶，里面插了两枝花，整个酒屋并不大，不过胜在整洁干净。
“您新装的灯罩吧，一看就很精致，真是太烘托气氛了，就算是每天只喝两杯，也会忍不住再多喝一杯，在这儿多待一会的，我们这些酒客可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叠着手，他又说了一句“您知道ArtDeco, ArtsDecoratifs( 注1)吗？我不太清楚是不是这么读的，也是听别人聊起过，这个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装饰这种东西给人好感觉，不过具体是什么那不说清。”
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杯子，又像模像样取出叠在杯子里的两块方巾，倒上酒放到桌面上，颇为自豪地说道 “是吧，相当的，相当的时尚啦，我先前也不清楚，这托人去了东京买的，还有杜松子酒，虽然价格近乎贵到无耻，而后装上又觉得好看而价格值得了。”
老板何尝不是觉得心疼呢，虽然灯罩精致，也是没有必要这么贵的，如果不买省下来的钱，是足够他换一个比较不错的小酒柜，或者几瓶上好酒的，但是为了追赶“时尚”吸引更多客人，他还是把钱掏出来了，肉疼归肉疼，听到些客人夸赞，老板心底也就舒服一点。
助道拿过酒抿了一口，然后换了一个话题“您雇的那个小哥呢？我平时来是看他在这里的，今天路过他住的街道也并没有看到他，那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正在帮您拉酒？他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腼腆还有礼貌，帮着我数过好几次报纸，免去了不少麻烦。我在津岛家附近也见过他两三次，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今天他有事情没来吗？我一天都没有看到他。”
“你说他呀，他请了整整三天的假跑去照顾她姐姐了。”
“姐姐？他还有个姐姐吗？”
“当然啦，是有的啊，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呢 ，父母就不清楚了，都住在离这不远的那条街，你是知道的。我见过他姐姐一次，在集市上和他在买鱼，姐姐在津岛家给他们做女佣，他在我这儿拉酒。你不以前也在津岛家工作吗？他姐姐可是个温婉的女人，个子娇小，生得也很好看。不过好像前两天腿受伤了，他弟弟就跑去照顾她了。” 老板手撑着下巴,把酒杯放到灯光下，砸砸嘴补了一句“唉，如果嫁人了，可一定是一位贤淑的太太呢，是吧”
“那就....我不知道具体他们家在哪里……”助道含糊地附和句又喝了一口，想如果摔伤的是个丑八怪的话，老板一定不会关心的，“……您知道他姐姐怎么伤的？”
“失手把花瓶打了，受惊摔到楼梯下面折了左腿。可怜啊津岛家的花瓶可不少钱呢……”
“啊，怪不得怪不得。”
老板的态度有点傲慢，“应该说是赔不起才是吧，那小子竟然还在我这儿请假了。”连着三天换他自己拉酒实在是辛苦的不行，老板的口气有点生气，开始抱怨起来，“我敢打赌东京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他至少应该提前一周告诉我，而且一下还三天。”
“可提前一周他也不会知道他姐姐摔腿呀？”
“才不是，我说的就是单单请假这件事情。如果你明天看到他了，就帮忙告诉他这件事。”
“好的，我知道，我会记得的。”
暖和的灯光存在感愈发显，助道手指扣在酒杯上的倒影也愈发清晰，外面的天彻底黑下，雨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助道举起酒杯，却什么也没喝到，酒早就喝光见杯底了，老板重新倒了一杯递给他。
“真可惜，今天不会来什么客人了。”
助道什么话都没接，低着头喝酒。“您明天还订报纸吗”“要订的要订的，早上给我送来吧。”
“行。”这杯也是两口就喝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酒喝的这么不舒服，暗暗埋怨自己刚才没有再说些什么...这杯也喝光了..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第三杯，”老板又给他续了一杯。他拿过来没有放在桌面上，举起几口喝光然后起身，“老板，我要走了啊”
他待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门明明关的紧紧的，寒气雨气却已经越过门，顺着他的脚面，向他的身子攀附而来。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要出去吗”助道整理了一下衣袖口，挽起裤腿，“对，就现在，听别人说光喝酒对胃不好，回去吃饭了。”
“那第三杯酒钱呢？”
“我明天给您送来，不会忘记的。”
第二天清晨助道如约送来了报纸和酒钱，还特意去了那条街道。
金木町的街道和住宅都是围着一个点盖起来的，那家姐弟住在西边比较边缘的街道，而大约再走七八分钟，就会进入到山坡的杨树林，东边南边则是大片大片的平原，整个12月份末到三月初都会被积雪所覆盖，又有“北国雪原”之称。彼时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份，不过天气不好的时会是雨夹雪，或者是运气差赶上刮风的天气，平原的植冠低矮，是难以抵御凛冽潮湿的海风。
助道自然是谁都没有看到，实际上那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跑到那里去一趟，这件事一直就搁浅在他脑海里的某一个部分，他是没有任何关心那个姐弟的意思的，就算那个所谓的当女佣的姐姐很漂亮，被老板称赞为“定能成为一个贤淑夫人”。他既不想结婚，也不想听老板大谈特谈他的时尚论，那就这样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六月末的时候，他从老板那儿又听到这件事的一些后续，不，准确描述是见到。他见到了那位个子娇小的姐姐，不，或许是夫人，也或许不是。她坐在老板的酒店吧台后面，坐在轮椅上，正擦拭着酒杯。
“您好”他踌躇片刻，还是开口了，那位夫人(我们就称她叫夫人好了)抬起头来，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身去看门口。
“来客人了？您想喝点什么？”
“就普通的就好，两杯，麻烦了。
助道拉开椅子坐下，“您家里是有弟弟吧？”夫人愣了一下“啊，对啊对的呢，您是从哪里听说的呢“我从老板这里听说的。”
“啊，这样啊”她显然是愣了一下，但是倒酒的动作并没有停，“我确实是有两个弟弟，您说的是哪一个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好奇问问。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工作吗？”助道接过杯子， “不在，他们不在这里工作了。”夫人很温婉的说着，尽管她没有义务去回答这些题。
“如果您说的是较大的那个的话，他去世了。
助道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突然感觉有一点无地自容，甚至是冒犯。他觉得，现在就算是面对再高等昂贵的洋酒也没法下咽了，他深知自己没法说些什么，再聊点其他的又有什么用呢？他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阳光斜斜打在一半店门上。
“您第二杯酒还没有喝呢！”
屋里隐约传来了夫人的喊声，“不喝了，钱存在那里了!”他也高声叫喊一句，然后跨上自行车飞野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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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Art Deco 全称ArtsDecoratifs 法国演变自十九世纪末的ArtNouveau (新艺术)运动，是当时的欧洲中产阶级追求的一种艺术风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章 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