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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今生 ...

  •   病房的墙壁是毫无生气的灰白,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亓笙躺在病床上,双眼无力地闭着,纤细的手腕耷拉在床边。

      心电监护仪起伏的曲线渐渐归直,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匆匆赶来的医生确定了亓笙的死亡。
      亓笙,26岁,死于急性白血病晚期。

      灵魂体状态的亓笙陷入了一片黑暗,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向她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大口吸气,拼命抓取黑暗中稀薄的氧气。

      一开口,却是一声清脆的婴啼。

      “恭喜陛下,喜得嫡长女!”产婆的声音喜出望外,抱着娇小粉嫩的婴儿向床上的人报喜。

      “让我看看。”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嗓音嘶哑却依旧有力。

      亓笙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在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吃力地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眼前的房屋富丽堂皇,却是与现代不同的古色古香。
      床上的女人发丝凌乱,眼眶通红,明明一身狼狈却难掩端庄威严,最难得是眉眼处与现代的亓笙有七八分相像。

      亓笙迷茫地眯着眼睛,婴儿的身体不允许她做太大的动作。身体疲惫至极,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亓笙心中被一阵狂喜淹没。

      她没有死,她穿越了。

      重生成为婴儿的亓笙花了许久才弄清目前所处的状况。

      她如今还叫亓笙,是燕国的太女。
      燕国是女尊国度,因地理位置独特,男女身体构造虽与现代无异,女子却生的格外魁梧有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女子经商入仕,男子主持内宅的局面。
      亓笙是女帝与君后所出。帝后情深,可无奈红颜薄命,亓笙出生没几日,君后便撒手人寰。
      帝大怆,立幼女亓笙为储,几年来亲自教养在身边。

      如今是亓笙出生的第五个年头。

      “殿下,这是您今日的课业。”头发花白的夫子对亓笙笑得满脸慈爱。

      “好的先生,学生一定认真完成。”亓笙恭恭敬敬地弯腰作揖,一板一眼的动作配上圆滚滚的身子,让人忍俊不禁。

      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女素来聪慧过人,学业上从不让人操心。

      送走了夫子,一向乖巧懂事的太女却换了一副脸孔,如释重负般瘫倒在椅子上。

      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毛笔,亓笙深深叹了口气。穿越为孩童,心性似乎也贪玩了些。这宫里虽然锦衣玉食,可着实太过无聊。

      撑着下巴看窗外做活的下人,亓笙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想法。
      连哄带骗地跟五六岁的小厮买了一套下人服,亓笙乔装改扮成了一个翩翩儿郎。虽然只有五岁,但是亓笙粉雕玉琢地像画里的仙童,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出众的样貌。
      随手在脸上抹了些香灰,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这才满意地溜出了东宫。

      不知怎的,兜兜转转来到了暗影司。

      暗影司专为御前培养影卫和死侍,设于禁宫,守卫森严。黑底金边的匾额肃穆庄严,透露出丝丝寒气。

      轻功暗器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只存在于传闻,亓笙从未亲眼见过。此时一见暗影司,顿时浮想联翩。巴巴地望着大门,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可暗影司毕竟是皇家重地,岂容闲杂人等入内。

      亓笙沉思半晌,装模作样地来到了大门前:“几位大人,奴才是东宫的小厮。太女听闻暗影司内有一种奇花,不仅颜色鲜艳,而且是滋补圣品。特命奴才来取。”

      亓笙面上信誓旦旦、煞有其事,但是手心紧张得直冒汗。
      这些话纯属虚构,亓笙根本不知道暗影司有没有花,更遑论花的颜色药性。完全是凭借对暗影司的固有印象临时编造的借口。

      空口无凭,亓笙怕侍卫不信,亮出了女帝赐给自己的令牌。
      照理说暗影司直属帝王管辖,即使是太女也无权僭越。但女帝对亓笙信赖有加,从未设防,倒是让亓笙拿着令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借口打发了侍卫,亓笙一个人在暗影司走走逛逛,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管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难得没有下人前呼后拥地跟着,亓笙全凭着喜好乱走,等回过神时已经乱了方向。
      不知不觉间人流减少,眼前的地方荒草丛生,人迹罕至,像是废弃的训练场。

      见此处荒凉,亓笙本欲掉头离开,却忽然听见几声闷哼。本是僻静之地,声音虽不大,却格外引人瞩目。
      这声音像是痛呼却又极力隐忍,不时还伴随着阵阵拳打脚踢。

      亓笙猛地停住了脚步,屏息凝气,借着残破的圆柱掩藏自己的身形。

      悄悄探出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眼前的情形让亓笙一惊。
      前方的草丛足有半人高,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有几个少年手持木棍,对着麻袋就是一顿毒打。

      亓笙眉头紧锁,若麻袋里是人,情况恐怕不好…
      亓笙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虽然不是救苦救难的圣母,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被活活打死。

      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与慌乱,亓笙开始冷静分析眼前的情景。
      自己势单力薄,武艺不精。不能硬碰,只能智取。偏偏今日还是小厮的装扮,不能靠着太女的头衔唬人。

      远处的痛呼声音渐小,声音断断续续地,似是脱力。
      克制的□□一下一下敲击在亓笙心间,压抑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快速扫了眼周边的坏境,废弃的木屋、绵延的杂草,此时又是炎热的三伏天。一个词语快速在亓笙脑海闪过——放火。
      宫里对走水一事管控甚严,此处虽是荒地,但若是燃起火烟,必会快速引来大批宫人,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解燃眉之急。

      亓笙前世患有夜盲,对黑夜略有畏惧,是以随身带着火折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随手拔了些野草,亓笙点燃了草堆。刻意控制火势,火光并不是很大,却扬起大量黑烟,盘旋地飘上高空,格外引人注意。

      施暴的几个少年看到升起的烟雾,果然停住了动作。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愤愤地离开。

      眼见几人离开,亓笙丝毫不敢耽搁,飞快奔向被丢在原地的麻袋。
      在宫中纵火是大罪,虽然火势不大,但若是被侍卫抓住,即使是太女也吃不了兜着走。

      解开袋子,麻袋中的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即使污渍遮住了他本来的样貌,,一双眼睛却如秋水般清澈。

      眼前的人横躺在地,脸庞红肿,额角绽开丝丝血迹。
      手脚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麻布,嘴唇因缺水而干裂。
      身上的衣服染了血色,颜色发黑,不知伤了多久。

      人虽是清醒的,明亮的眼睛里却尽是麻木,了无生志。

      亓笙大惊,这帮人是下了死手。若不是遇上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顾不得其他,亓笙抽出腰间佩剑,砍断束缚少年的绳子,又抽出他口中的麻布,这才有功夫说话。

      “此处不宜久留,你可还走得动?”亓笙伸手欲扶起少年,却不敢妄动,一双小手处在半空进退不得。

      少年盯着亓笙的手,眼里似有不解。
      半晌,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亓笙,眼里不似最初的冷漠,声音因干渴而微涩:“可以。”

      说罢,少年活动手脚,挣扎地站起,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亓笙忙上前一步搀着少年。眼前的人许是营养不良,亓笙又生的比同龄人出挑,扶起少年倒是不觉吃力。
      扶着少年快步走至远处的假山。见此处隐蔽,易于掩藏,亓笙小心护着少年坐下。

      二人躲在假山狭窄的缝隙,外面是暗影司为灭火奔走的下人。

      亓笙缓缓摇头,手指点了点少年的唇,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少年被亓笙的动作一惊,却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空间狭小闷热,少年长期滴水未进,身上又带着伤,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双眼迷离地几欲昏倒。

      忽的想起什么,亓笙从腰间拿出先前假借太女之名哄骗的草药,伏在少年耳旁,刻意压低声音:“听闻这对治伤有奇效,你姑且缓缓。”

      少年的目光聚集在朱红的药材花上,片刻后却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认得这个,这是暗影司的珍稀药材,哪是他这种奴隶能用的。

      少年不动,亓笙便将花瓣撕碎,强行塞进少年口中。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你伤得很重,不吃会死。”
      话语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动作却格外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少年嘴角的伤口。

      少年眼神中尽是戒备,直直地盯着亓笙,想从女孩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汗水已经将亓笙的伪装冲刷,露出了本来的面貌。白皙细腻的肌肤和一身粗布麻衣格格不入,一看便是偷跑出来的贵人。

      少年嘴角扬起轻蔑的笑。贵人,向来视他们这种奴隶为玩物。

      亓笙对上少年的目光,心中隐隐有怒气升起,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没好气地开口:“我若是想害你,又何苦救你?”

      少年闻言有些愣神,目光落在亓笙的衣服上。那里,被自己身上的污渍弄脏了一大块。
      少年知道自己很脏,脸上和身上都沾了淤泥血污,但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却没有丝毫嫌弃…

      少年心中似有坚冰瓦解,默默低下了头。
      这个女孩,似乎有点不一样。

      少年还在发呆,亓笙的一双小手忽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亓笙面色凝重,看着少年眉头紧蹙。
      眼前的人情况很不好。身体一直在失血,伤口又引起了高热。若再得不到救治,怕是真的会死。
      亓笙向假山外探头,外面依旧人来人往,但是少年的伤已经刻不容缓。

      思量再三,亓笙做出了决定:“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大夫。”
      自己毕竟是太女,即使被抓也性命无虞。但是再拖下去,少年性命堪忧。

      “不行!”少年想也不想便直接否决,右手紧紧抓着亓笙的手腕。
      他猜到亓笙身份高贵,但是蓄意纵火罪名太大,被抓到肯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少年自嘲一笑,自己如今已经自身难保,居然还这般为对方着想。可生命中毫无目的对自己好的人实在太少,能保全一个便是一个吧。

      亓笙被少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少年。

      “吃了那药,即使是半口气也能救活。治我,绰绰有余。”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不似最初虚弱。

      亓笙见少年精神渐好,心中信了几分,大石落地般松了口气。

      先是救人,又是躲藏,亓笙累坏了。靠着石壁闭上了眼,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后,外面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少年正色看着亓笙,嗫喏地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亓笙缓缓睁眼,不答反问:“难不成眼睁睁地看你被打死?”

      少年失笑,呢喃似的,低头自语:“可他们都想让我死。”

      亓笙没有回答,却坐直了身子,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须臾,少年嗤笑一声,再次开口:“你是女孩,又怎么会懂?”

      亓笙依旧没有回答,少年却像打开了话匣。许是因为伤痛让精神格外脆弱,少年心中的愤恨委屈像洪水般泄闸而出。

      少年眼底起了水雾,唇间却笑意更甚:“就因为我是男孩,那女人生下我就丢了。父亲捡我回来却得来一顿毒打。”
      “凭什么!只因她是女子便可心安理得?父亲辛苦做活补贴家用,她却四处寻花问柳,终日酗酒赌博。”少年眼中尽是怒火,拳头无声地攥紧,身体因怒意微微颤抖。

      半晌,少年回归平静,眼中怒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年龄的落寞悲凉:“后来,父亲死了。我便被卖到这,换了那女人一壶酒。”
      少年看向远方,语气平静,仿佛述说别人的故事。

      “因我是男子,便是这暗影司最低贱的存在。她们抢了衣食还不够,竟要置我于死地。既然都想让我死,那我死了岂不干净?”少年转头看向亓笙,眼里却没有她的影子,无悲无喜,只有空洞麻木。

      亓笙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心痛的让人窒息。语言是苍白的,亓笙不知怎么才能安慰眼前满目疮痍的少年。

      拿出手帕,亓笙轻轻拭去少年脸上的血污和泪痕。望着少年的面庞,语气温柔:“不公的,是这世道。”
      似感叹,却又笃定,不带有同情,只是叙述事实。

      直视少年的眼睛,亓笙眼里没有动摇:“你可信,男子也能封侯拜相,也能为官做宰,也能行天下所有女子能行之事?”

      亓笙的手还搭在少年脸上,她能感受到少年身体的微颤。
      “我知道你信了,所以她们怕了。她们怕你不愿困于后宅、唯妻主马首是瞻,她们怕你们男子开始反抗、不再任她们肆意摆布。”
      亓笙伸手轻柔地抚过少年的面庞,她的话惊世骇俗、前所未有,但她说起来却毫无置疑、理所应当。

      少年眼眶微红,有眼泪滴在亓笙手上。他攥住亓笙的手,像溺水的旅人拼命抱住浮木,力道大的惊人。

      亓笙看着少年,她看到少年的眼中似有火光。
      亓笙的眼追着那团火,毫不退却:“你甘心吗?你恨吗?谁抢了你的,拼了命也要夺回来!又有谁说,你做不到?”

      亓笙的话如雷贯耳,少年忽的松开握着亓笙的手。头低低地垂着,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二人相对无言,只有风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忽然笑了。笑声爽朗,不复之前的阴郁。

      笑的够了,少年走出石洞向亓笙伸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走吧,我送你回去,你不属于这。”

      亓笙抬头与少年对视,这一眼记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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