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竹石

7、6 真相

　　埃莉萨是目送我离开月神殿的，我看得出她有些想哭，就赶紧转过身去。
　　“埃莉萨，很快我就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就都是大法师了。”想着即将到来的试炼，我心里又兴奋又害怕，怀揣着对未知际遇的幻想，走路也快了起来。

　　狮王之傲有些冷清，我打算在这里住上两天休息一下，再进暴风城去寻找给我试炼任务的魔法导师。
　　三月的艾尔文森林弥漫着一片新鲜的绿色，听着鸟儿的啁啾，不觉心旷神怡。然而，却有几声不合时宜的呼救由远及近。身旁的树林中突然蹿出一个裹着破烂红色斗篷的人硬生生撞在我身上。我赶忙伸手扶住，她抬起头，兜帽掉了下来，一头火红的长发和一双火红的眼睛直直望进我心里。我从没见过这么生动的眼睛，像仲夏的火焰跳动着。
　　她慌张极了，回头看向追着她的人，紧紧抓着我：“请帮帮我。”
　　我向她回头的方向看去，一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面容狰狞地追着她跑来，我忙抬手将他们冻在原地，拉着这个女孩拼命跑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恣意地奔跑，我不时看向身边的人，她一头火红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脸因为剧烈的运动泛着粉色，我能听见我的呼吸声……和她的。两边的树木快速朝后退去，我拉着她一直在飞奔，不像是在逃命，倒是有一种自由和舒畅，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不行了……我……我跑不动了。”
　　我也一下子坐在地上，她看着我忽然大笑起来：“谢谢你！”她的声音爽朗而轻快，较之埃莉萨的温柔和清高是另一种味道。我的心像飞上了蓝天，忽然希望这一刻就此停止了。
　　“这是什么？”她向我腰间一摸，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好锋利呀！”她捧在手中赞叹着，“你看，尾部还刻着字母。J？那是什么？”
　　她调皮的向我笑：“送我防身吧。”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只能在心里向匕首的主人，我善解人意的埃莉萨道歉了。

　　我没有问她从哪里来，只是后来专门回到闪金镇，写了封信请招待员帮我送给暴风城中的魔法导师，请求推迟试炼的时间。
　　狮王之傲的老板带来了埃莉萨和导师的信，埃莉萨感到很吃惊，导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自己。我小心翼翼将他们的信收好。不知道为什么，透过那些羊皮卷，我好像能看到导师紧皱的眉头和失望的表情。也许，我是个害怕承担责任的人。

　　从小到大，我的导师都以我为傲，因为我来自魔法家族，我的父亲，祖父，都是伟大的魔法师。作为他们的后裔，我继承了暴风国王赐给他们的爵位，并在很小的时候被送到导师身边进行学习，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和祖父已经在战争中死去了。导师像父亲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在学业上，近乎严苛地要求着我，他说，我的身上，有我父亲和祖父留下的责任，我要用我出色的魔法攻击力来保卫我的家园，配得上我的爵位。
　　如果没有遇见她，没有这段小小的插曲，我想我会一直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但自从我看到那火焰一样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我是这么渴望自由，于是，我没有告诉我的导师，也没有告诉埃莉萨，擅自和她在一起了，我想，就当这是给我二十年日夜午休的人生来一个美好的短暂的假期吧。
　　她会唱动听的歌，会跳美丽的舞蹈，会做可口的早餐，她总是带着甜蜜的笑容，在我身边安静的陪着我，她会缠着我倾诉她的爱意，毫不羞涩，不知疲倦。时间真是很快就过去了，我在这里逗留踟蹰，一直到了冬天。我并没有忽略她脸上日复一日的苍白，可她什么都不说，我也就什么都不问。其实，我很害怕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她就忽然不见了。
　　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她不能继续和我在一起了。我没有问原因，我只是拉住她的手，跟她说不要走。她说她认识我，她的父亲在战场上见过我的父亲，那是个让人敬佩的法师，也是位值得人尊重的对手。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出她渴望我挽留她，但我终究没有做到。她带着失望离开了。
　　第二个早晨我醒来的时候，终于确定她是真的离开了。我打开小木屋的门，桌子上一片冰凉，早上冷冽的风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有些不能呼吸，我忽然恐惧了，恐惧这样的寂静和空旷，于是，我终于明白她的生命早就紧紧地和我系在了一起。我沿着带她走过的路一条条的寻找，直到我发现其实她并没走远，她就徘徊在第一个路口。
　　直到今天，我都清晰地记得那时我心里的感激，我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只是牵起她的手。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鼻子冻得通红，更让我自责。
　　“回家。”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紧紧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两年过去了，我们依旧在那间小屋每天过着单调的生活，但因为有彼此的陪伴，总觉得时时刻刻都很幸福。我没有再感到孤单和疲倦。她早上总是习惯比我更早起来，然后温柔地唤醒我，我是个贫穷的人，能给的只有承诺。于是，我想到了那个我连埃莉萨都不曾告诉的秘密，那是我第一天见到导师的时候，他亲手交给我的，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整个家族用生命守卫的魔法增效宝珠——冰霜之眼。它只像普通的珍珠那么大，她不戴刺环，却总是抱怨自己的一头长发太惹人烦，于是我便跑到附近的小镇用冰霜之眼给她打造了一枚发饰。
　　这样，她跳起舞来的时候，我总会眯着眼睛看她头上闪闪发亮的冰霜之眼，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除了她的父亲曾经见过我的父亲，我仍旧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任何事，她却对我了如指掌。这并不妨碍我对她的爱情，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

　　到了第三年的初夏，山谷里的流萤和鲜花都多起来的时候，我却撞到了让我苦涩的真相。
　　这些年的夜晚，我从来没有醒来过，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入睡。我感觉到她轻轻起身，轻轻离开。外面天很黑，我怕她出去会有危险，就跟上了她，她走到树林中间的空地上，手中捧着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我没有出声叫她，只是躲在了一旁。那是一个影像传送仪，我清晰的看到了那被她提起过的父亲，我听不见她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她的父亲似乎在生气，然后，影像就消失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双肩轻轻抖动着，忽然她一抬手，草丛中的野兔被燃烧成了灰烬，她身旁阴影中的蓝色恶魔正吞噬着周围的黑暗，看到那堆灰烬，丑陋地笑了。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泪痕和冰冷的双眸，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她。我站在那儿盯着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上前询问的欲望，离开了。

　　有的真相，我不欲知晓。人的感情有时很脆弱，经不起触碰就断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她依旧如往常一样，只是看着她头上那精致的发饰，我的心隐隐作痛。
　　也许是她终于等不及了，也许是她做戏做够了，就在那天，几十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将我团团围在木屋的中间，我看到了她的眼泪滂沱而下，有一瞬间的心酸，她哀求她的父亲放过我，却无力阻止几十人同时对我进行攻击。
　　我的愤怒通过周身的空气散发出来，我用了导师教过我但我从来没有用过的最具破坏性的法术，整个山谷顿时飘起了大雪。冰冻、减速、我闪离人群，看她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吃惊的看着这一切，怒气就这样不可遏止的发泄出来，奥术的火花夹杂着冰雪的冷厉朝周围的敌人飞去，我看到她沉重的表情，看到她举起双手，火球燃放在手中，那火球夹着滚滚的热浪向我袭来，我被恐惧到更远的地方，她头上的冰霜之眼在太阳光下无比耀眼，在她火红色的发间嘲笑我的愚蠢，这个时侯，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她身后的人对我释放了致命一击，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躲开了。于是我闭上了眼睛，然而我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那种痛楚，这才发现我面前的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快走，斯沃克……回达拉然，快走……”
　　然而与此同时，那把她向我要去的匕首迅速地没入我的身体。
　　我惊愕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脸上露出一个歪歪斜斜的笑容：“我与恶魔签订了契约……你不要管我，快走……现在走，你还不会死……”
　　我快速在远处打开一道传送门：“你和我一起走，我会说服导师收留你。”
　　“走吧，斯沃克，是我对不起你……”她将我一推，推到了传送门旁边，她的父亲此时已经丧心病狂地朝我发起攻击，再也无暇兼顾她的安危，我怕那灼人的热浪会伤到她，我第一次聚集了全身的能量将她冻在了厚厚的冰层中，那头火红色的长发被冰霜覆盖，转成了黯然的幽蓝。“等我……”我轻声对她说，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流出的泪水和唇边的微笑。
　　下一刻，她周身厚厚的冰层被融化，她用手中的地狱烈焰将周围的一切都付之一炬……火舌席卷着滚滚热浪朝我扑来，我在那火就要蔓延到我身上的最后一刻释放了传送法术。

　　她火红的长裙，火红的头发，火红的眼睛和像仲夏火焰般热情的眼睛，都随着那把大火，那场漫无边际的雪，被我一起遗忘了。

　　在最后一刻，她也在骗我，我被她用灵魂契约的恶魔吞噬掉了魔法，她用生命毁灭了我。
　　“父亲说，得不到……就和你同归于尽……可是……”
　　风雪太大，她的话早就被吹散了，我只能听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