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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处惹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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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天灾当世。天地灵气紊乱,大地动裂,天降火雨。持续百年的浩劫中,众生为存活下去,齐心协力修行奇能异术。其中诞生出五位惊世骇俗的修行者达到晓天巅峰,被誉为五圣。他们引领九洲大地上的无数百姓,不分你我,不分种族共御天灾。
天灾终末之日,五圣率先而出,虽全军覆没,损失惨重,但也因他们这些能人使得九洲大地有生灵存活。
哈欠连天的少年郎,听着书院教习徘徊在堂上不停歇的脚步声,瞌睡了起来。一旁的学生着实撑不住了,半合着双目疲倦地问道“丁先生,您每次开课都说这事。我们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教习顿身回眸,温灰襦袍也压不住先生的厉风怒目,“蠢笨!如若没有先辈!会有这持续近千年的盛世?感怀先辈,珍惜当下!是我们诸人应尽的义务。瞧着居于九洲幽幽地下的妖族们,五圣雕塑日日拜,都比你们来的诚恳。”
坐在角落,不曾被人注意过多的宋清忱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事,吓得手撑着的下巴跌下。
日日拜!?当年那些桀骜不驯的妖族们竟会如此虔诚地低下他们的头?
“不如先生您给我们讲讲五圣的故事吧,就那位唯一的女子,圣女倾城!”
此话一落,似乎大家都十分有兴趣的样子,纷纷吆喝着。此场面,不像学堂,倒像是同福街上那寻常不过的说书堂。教习抿了一口茶,见学生如此热情的模样也倍感欣慰,便落座清了清嗓子。
宋清忱见教习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禁捂住了脸。
听别人当面夸自己,太害臊了。
南境小国理事之女,宋家独女宋清忱,于一月前重病,大病初愈后回学堂,时常同人问道一句话是,“人死后会如何?”
同窗们望着素日与人不熟稔的宋清忱,皱着眉头回答着同一个答案。“当然是魂归虚无。”
三岁开了智的孩子都理应知道的事情,她宋清忱天天在学堂里逮人就问,众人都觉得,这宋清忱终究是自己圈着自己,熬出毛病了。
是的,众人皆知,人亡魂归虚无,听闻那是个无感无知的境地,亡魂将会被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这也是为何九洲上人人推崇修行之道的缘由,修行养身,活得久了,也能延迟困在虚无境界些时日。
而宋清忱本人确是迷茫的很,不对,她已然不是宋清忱了,一月前宋清忱便自尽逝世,白衣染血,年仅十五。而她本人,正是先生堂中津津念叨的五圣之一,圣女倾城。
她还记得那日的景象,燃着熊熊火焰的陨石自天空中徐徐落下,昔日里灰暗的天地被染的尤为血红。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呢?她那个年代,谁不想活。清忱叹了一口气。
学院的课铃叮铃作响,院外的各处府邸的炉灶早已燃起炊烟,堂内的学生们也不约而同的腹饿咕叫起来。教习素来严厉,可最为规矩,到时辰了必准时下堂。
“宋小姐。”软糯的声线幽幽传到清忱耳朵里,埋在臂腕中的脑袋探了出来,清忱抬目对上来人咧嘴笑道“都说了,叫我清忱。”
清忱初入学堂便发现了,原身似乎在学院中并不怎么招人待见,她找人搭话时甚至还会得到异样的目光。为此清忱还在镜子中照了很久,白净的脸蛋,姣好的面庞,除了长得瘦削些,整个人比上辈子好看多了,莫不是这年头大家对美人的评判不一样?
不过,来人是北戈靳国国师之女曲妙妙,清忱寻得的这位同窗友人,是位一心只想着风味佳肴的大小姐,曲妙妙似乎对她没怎么成见,却也不和任何人熟络。也就清忱嘴贪,先前闻着她食盒的香气,寻味而来。肚子一声咕噜,分得这位小姐半分餐食,便厚着脸皮和她交往了起来。
清忱不知的是,整个古照学院里,能耐心听曲妙妙口若连珠地报菜名的人,仅她一人。所谓难得一知己,曲妙妙自然对清忱心生亲近之意。
“清忱……小姐。”曲妙妙害羞着回道,曲妙妙声线软暖,身形圆糯。素来也和那些名门子女,贵国王女聊不到哪儿去,若说同窗好友还真没有,如此亲昵的叫法颇有些羞涩。
清忱勾笑点点头,觉得还是叫“倾城”比较顺耳。她轻盈从座上跃起,背着手漫步倒行走出学堂,桃红的儒服映在她雪白的面庞上显得分外可人,清忱呵呵一笑问道,“可是昨日我们约好的,同福街上李记煎饺?”
曲妙妙轻笑点头,同那软糯如团子的面庞一般让人瞧着十分舒心。清忱挺喜欢她这种长相,谦和且暖人。就如同俗话说的,瞧着有福气。
“咦?今日没见着阿宁姑娘。”
曲妙妙探头四处瞅了瞅不见人影,便问了一番。清忱挠了挠头,阿宁是她府里的丫鬟,话虽如此,但阿宁是个天生痴傻儿,能让她入宋府一直留在宋清忱身边,倒有些新奇。
“今日也不知跑到哪儿去玩了,没事,待我日夕回府携着吃食,那小丫头闻着香气自然就出来了。”清忱眯眼笑笑回道,曲妙妙莞尔,她时常能在清忱口中听到小丫头,小孩这类称呼,显得她十分老成的模样,可清忱分明也和这些人年纪相仿。
“别人都是被人贴身精心照料的,而亲自捎食给家里的丫鬟的行径,在这贵人扎堆的古照学院,你可是头一个。”
听着曲妙妙的调笑的话,清忱咧嘴局促笑笑,她不知,宋清忱的私府里原先也是有几个侍奉的丫鬟的,不过被她吓跑回南境去了,先是看护不利小姐自尽,后是死而复生,想想这几个丫鬟的心境起伏得多大,几个丫头合着伙找了个回禀宋府的缘由,央求清忱放她们回南境。清忱瞧着她们惊吓过度而瘦削凹陷的双眼,便放她们自行离开了。
但没走几步,曲妙妙温和的脸忽然局促起来,有些认生的她破天荒地拎起清忱的手,眉头一蹙“清忱小姐,同我走另一道吧。”
清忱心下明了,觉得曲妙妙是碰见不对付的人了,可察觉的似乎有些晚了。曲妙妙那红润的脸蛋霎那间有些苍白,与此同时,清忱身后碰着一温热,还没转眸看去那人就率先开了口。
“宋清忱,转性了?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呢?”少年大约十五模样,棱角分明,眉峰透着桀骜。身上是雕黄明缎,襟袖之间的花纹彰显其身份不凡。清忱眼珠子咕噜转了转周遭,又望向这少年公子哥,确信对方是瞪着自己说的,便知道来者是冲着她来的,而且似乎在学院里,宋清忱可能和此人不对付是出了名的。
她这原身经她这月余的推敲,是个乖僻邪谬,不近人情的主。再加上,宋清忱本人好像确实在学院中有些特殊,虽然平日里感觉不爱惹人注目,但没准会碰上自己主动找茬的。这公子哥或许就是瞧不上宋清忱的那位。
见清忱在思灼些什么,曲妙妙半拢眼眸,迈前一步微微做礼先问道“荣舟皇子好,你伤势可有好转。”同在学院里学习,曲妙妙本人也是个惹眼的人物,荣舟打过几个照面,都是些贵族国戚,彼此间的礼待还是有的。荣舟抱拳行礼又极快的放下就当打过招呼了,但眼睛还是盯着宋清忱片刻没挪开,似乎没打算理会曲妙妙。
“我记得我月前跟你说过,让你离开学院的。”
荣舟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剑眉怒张,声音有些冷。“学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九洲东台,无国无战,是一方净土清修之地。东台边界有座万重山,山腰有座学院名古照,纳万家百长,不论出生贵贱,是天下青年学子向往的修行法门,入门的皆为在修行上一一定资质的年少清郎,学成出院后也是各大名门竞相争取的对象。
可宋清忱是什么人,南境楚国官门之女,南境这广袤大地中楚国只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弹丸之地。而宋清忱更甚,先不论天赋佼佼,空会阅卷背经,却连感知周遭灵气这最入门的窥镜境界都未能达到。她的入院,自然惹来无数非议。
而荣舟是院中天纵多能的佼佼者,且为人桀骜,宋清忱的存在一直被他视为眼中钉。
看来宋清忱在临死前与这荣舟有什么纠葛,清忱这般想到。
“荣舟,下回再说,现在是午休。”清忱笑脸盈盈地应答,可这满面笑意却没换来荣舟什么好脸色,清忱甚至觉得荣舟的双目中那怒火快要迸出。
“宋清忱,你若还要你宋家的颜面,你就识趣点。”荣舟咬牙切齿,触及了隐伤时倒吸了一口气,暂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先前同你说过的,你若能接我一招,你就有资格在学院继续待下去。”
清忱歪头合眼,眉头微皱。宋清忱在学院与否和他荣舟有什么关系?她心里揣着这话,但也没说出口。面上还挂着笑,只是浅淡了些。“下回啊,下回我们再商讨。”说着便要携着曲妙妙绕路走开,荣舟即刻跨步上前,抬手阻拦。“下回?下回再下回,我已经容你一个月了。你今日必须应下比试!”话一毕,就要伸手拉扯。
学院外庭,三人站在院门的必经之路上,来往同窗众多。荣舟本就是古照书院惹人注目的主儿,同清忱这片刻言语间已然惹来不少复杂的目光。
曲妙妙顿觉不妙,出手阻拦却被荣舟挥开,曲妙妙一个踉跄站不稳,险些要摔,只觉背后清风徐过,是清忱奋袖迎上,稳稳支住了曲妙妙的身子。
“小公子爷,我见你有伤,懒得与你计较。但是你怕不是有些咄咄逼人吧。”
清忱却去笑容,双瞳斜挑,本就眼角纤长显得静谧的眼中弹着寒星,霍霍地打量着荣舟。荣舟生气灼着伤处,他硬生生将不适压了下去,月余前马车出行,出了些意外落了伤,没想到让他生生躺了一个月,今日有了好转觉得能上学课了,入了门便见笑吟吟的宋清忱,一股明火窜上了心头。
清忱安抚过曲妙妙后,侧身行过荣舟,“要打,也不能光我挨吧?小子,你也要能接我一招。”宋清忱话音不似常人姑娘家那般柔声秋水的感觉,倒像二月凛冽的风,以前听着像是阴冷的朔风饶人而行,可就月余不见,荣舟觉得这风变得尤为刺骨,迎面袭来。
荣舟也不扭捏,领着宋清忱到了龙庭台。
龙庭台,古照学院的习武场,炫石为台坚硬无比,高台于场央以便学观。荣舟同台上练术的学徒说了几句,他们便颔首笑吟吟地离场了,走前不免朝清忱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
清忱视若无睹,快步踏上龙庭台,脚下炫石坚不可摧,听闻此石寻常都是些大国用来锻造战场坚堡,乃最后防线。学院寻此巨石铸台,确是显得学院富埒陶白。她低头脚尖点了点台面,边挽起长发,用一根竹筷束着,不经意地说道“臭小子,你先。”
荣舟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清忱冷目一瞥“别扯些有的没的,要打就赶紧的。”她单手悬垂在腹前,遥遥看着像是摆好了架势。可只有清忱本人知道,她肚子惦着虾饺蠢蠢欲响。
口中要说的君子之道,女子当先的话被清忱冷言堵了回来,荣舟只能点点头,站定摆好术势,双手划空,嘴中低念术语,只见指尖隐约迸出辉光,朝空中疾画出一道光符。
清忱面不改色的瞧着,只是站在原地未动。看来是个修符的家伙,清忱忆起以前的同伴,是位画符能士,性子同这荣舟一样高傲,让她觉得学符的人是不是连这人的性子也照着学了。
清忱继续观察荣舟,一笔成画,不含糊,的确练过。只是灵力微波把握不佳,符文力道不足。清忱摇摇头,“不果断,不狠心。这要在天灾之时,恐难多活几日。”
远远瞧见宋清忱双唇喃喃着什么,荣舟眉峰拧得更深了,“我要释符力了,你可承好了。”话一毕还稍侯了片刻,明黄的衣袖临空一划,晃眼间似如夕阳,而那指尖的符文也随着他的挥风迎面袭来。
“这符工整俨然,是好符。”
“一笔浑然天成,不愧是凌云国主之子。”
龙庭台下,不知何时涌入许多儒服学徒,大多簇拥在荣舟台下,似乎要贴近些看看这位傲然骄子的功法,台下是压倒一片的看好荣舟。而宋清忱台下仅有一位身形温软圆润的姑娘,没了平日里温眼浅笑的和蔼模样,眉梢直拧地揪着衣袖,看着好似把襟袖上绣着的莺雀都给揪疼了。
那明黄的符文携着疾风照面而来,曲妙妙被惊得合上了眼。
清忱低笑,声音宛如冷泉清澈明亮。“以后出招别瞎喊喊,有着功夫,你都被打趴下了。”
话音落到荣舟耳中的同时,一抹桃色身影已凛然驶入他身前。“怎么会?”还没等荣舟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黑。
一切发生的很快,清忱素手一翻,四周灵气开始被她隐隐搅动。明符迎面而来的刹那之际,那殷桃色的云袖只微微一摆,画出一轮残月的轨迹,搅乱了明符上萦绕的灵气。那刮来的疾风转瞬间化为微风,只轻轻略过清忱的发梢。
而一只纤柔瘦削的素手遮住荣舟的视线,只待一挥。
“砰!”
一声巨响,龙庭台上早已不见那站立挺拔的明黄身姿,取而代之的,是尘风扬起的黑瀑长发和那甘甜的女子香。台下的观客还没回过神来,清忱拂去手上的微尘后,拾起掉落在台上的竹筷,继而熟练地挽发插回发间,而清忱那清脆的拍手声惊醒了他们。
这尘埃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