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僧》笼中咕

4、第三章

　　于此同时，被徐老三误会为凶手的人就在同一家客栈的客房里休息——

　　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僧袍，头上并无戒疤，泛着青，正是无相。

　　昨夜。

　　无相还未靠近门就已经知道自己来迟了。

　　三更时分，周围都是静悄悄，泼墨般浓稠的夜色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一切包裹的紧紧的，只有屋檐写着朱红色“赵府”的两盏灯笼向外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朦朦胧胧，把门前的石狮子照出了几分狰狞。

　　大门已经被官府贴上了封条，无相只好越墙而入。

　　刚站立，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令无相不禁皱了皱眉。宅内也是一团漆黑，没有掌灯，只瞧得见隐隐约约的轮廓。无相左手迅速地掐了个手印，一小团青蓝色的火焰便悬在了半空，光亮不大，堪堪把面前的路照亮，脚边赫然便是躺着一具女尸。

　　无相皱着眉蹲了下来查看，只见女尸面部仿佛遭了重物无数次击打一般破烂不堪，早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五官如同写废了的稿纸般揉成了一团，上面沾满了肉沫以及血污。

　　再走几步还是具女尸，许是起夜上茅厕，身上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衣，不过如今却大肆敞开着，露出亵衣和一般没遮牢的白花花的胸/脯。

　　无相心里阿弥陀佛一句，将她的外衣拢上，遮住了暴露的躯体。仔细查看下无相发现这具女尸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面容恐怖，眼睛外突，瞪得用力，嘴巴也还保持着呐喊的半张的形状。估计是见了方才那具女尸的遭遇而后被活活吓死的。

　　无相推开了第一间房门，榻上躺着的是具男尸，袒胸露乳，胸前一个黑洞洞的伤口。无相凑上前去，瞧清后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前这人是被活活剜心而死的。

　　究竟是有何冤仇，竟然要下如此狠手？

　　无相看见了第四具尸体——准确的来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而应该称为尸块了。手脚躯干以及头颅都四散在地，黑褐色的血液淌了满屋，连房梁上都溅上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尸块散落，如同屠宰场上被屠夫手起刀落逐一分解的家畜。

　　赵权是青阳县的首富，府里游廊曲折，雕梁画柱，颇为阔气。倘若将柴房厨房等一并算上大大小小的房间也有数十间，无相走走停停，一间间地进屋查看，那团幽火也无声地飘随着。

　　整座府邸沉静的可怕，幽幽地往外泛着寒气。无相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平日里在鬼山上就他和师傅两人，青灯古佛，练法修心。他没想到最终是以这种形式下山，而自从下山之后，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好像开始不受控制。

　　无相还记得下山办完自己的要事后自己正在街上闲逛，还在摆弄着手中的拨浪鼓的时候便看见远方有一团黑气飞速地向东北方向飞去，速度之快，常人似乎根本无法瞧清。但无相只觉那团黑气怨气逼人，必有不详。来不及多想，无相摆下手中物件，立马追随而至。

　　虽然脚程无法跟上那团黑气，但它所散发着的怨戾之气在空气中游丝般飘荡，总能让无相凭此推算出黑气前行的方向。

　　追着追着，便来到了青阳县，来到了面前的赵府。

　　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无相此时步入了偏房的庭院，院中植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横出来的旁枝上架了一台秋千，在风中微微荡漾，影子长长地猫在地上。

　　树下是一潭井，井边长了些许青苔，触手滑腻腻的。无相往里探了探头，水不深，倒映着无相绰约的影子和身边漂浮的火焰。

　　突然水中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一掠而过。

　　无相迅速地转身飞跃，手中的木鱼杵从袖中滑出，落在掌心里。瞬息之间，木鱼杵已是追着那道黑影随之而上，但在击中的瞬间却又快速地收手。

　　原来不过是一只黑猫，没有一丝杂色，几乎要融入这夜色中，只有那碧绿的双眼闪着亮光。

　　那黑猫盯着无相看了一会儿，“喵”一声，森白的尖牙上隐约染着一丝丝血红，竟然是啃食了府上的死尸。

　　无相一阵烦厌，挥手驱散。黑猫迅捷地爬上槐树，在树上盯着无相好一会儿才纵身而去，沿着枝干跳出墙外，消失在黑夜中。

　　无相虚惊一场，继续在赵府里寻找线索，直到快四更天了，他才把尸体一一看全。

　　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自己来之前不久，无相在心里暗暗推测，有些尸体还是温热的，因为是三更前不久死去，那时正是睡眠时间，所以除了守夜的护卫和丫鬟，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赵府上下都死状恐怖，死法也各不相同，有断去四肢的，手脚分散地乱弃在地上，不知各属谁身；有被浑身扒皮的，血淋林的一堆人肉和骨架，有苍蝇嗡嗡嗡地上下飞绕；有被专吃人肉的九冥幽虫啃食而死，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也有被掏心挖肺的，内脏泄满一地；更有被撕咬成无数肉块的，就连眼珠都被一一挖去，只剩下一个个黑洞。

　　无相第一次见识如此惨烈的场面，饶是修行了近二十载也差点无法压制腹中的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出来。

　　究竟是谁如此残忍，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这件事处处都透露出不寻常。最为奇怪的是尸体刚死不久，身上魂魄理按理说应尚未散尽，而且如此横死，必定怨气冲天。

　　可现在不但一点精魄都搜寻不到，就连怨气无相也感应不到一丝一毫。

　　这只能说明这些怨气连同三魂六魄都被收集走了，只剩下败絮般的躯壳。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如此可怖的手段就是为了在濒死的那一霎激发他们最沉重的不甘和愤怨，然后再收集利用？

　　如此的折磨，死者当时必定会惨叫。但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里发生的惨剧，那说明当时赵府被术法给隔绝着，任何声息动静都无法传出。

　　无相在院内将前后事情思量了一番，却也不能探究出个所以然来：如今的情形说明怨气和精魄都已经被凶手收集走了，但为什么要收集怨气呢？难道是要利用这股怨气？如果是，那又是要用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能够这样的能力，顷刻间悄无声息地便夺取数十条人命？

　　无相思前想后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对山外的世界的了解一片空白，无相摇摇头干脆不想了。

　　整座宅邸虽然处处横尸，怨气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但无相却感应到了不属于这些死者身上的微弱妖气。

　　这股快要消散的妖气，如果没猜测错的话，应该就是造成这宗惨案之人所携带的。那么循着这妖气蔓引株连，揪出背后黑手，一切问题应该都会引刃而解了。

　　想通这层关系，无相觉得下山之行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只见他左手在半空中虚空地抓了抓，本应是空无一物地却被他抓取出一条泛着暗紫色光泽的丝状物。该物飘若发丝，捏在无相的手中扭曲摆动，竟如活了一般，还发出微弱的吱叫声。

　　我倒要看看你这庐山真面目——无相将这股妖气纳入怀中的锦袋，掐了个手诀，那股叫声逐渐弱了下去，再也听不见了。

　　如若无相猜测不假的话，这股气息将带领自己找到它的主人。

　　此时的四更天，夜依旧阴沉，月亮被云朵遮掩着，只有一层泛着毛边的、淡淡的光。

　　那么多条生命，前一刻还在酣睡，在睡梦中幻想着美好，却想不到下一刻灾祸便瞬间来临，他们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非但如此，他们甚至死后连三魂六魄也被拘禁利用，无法往生投胎。

　　无相想到这，内心不禁叹了口气。

　　我佛慈悲，虽然无法超度令他们往生，但总该要唱一段经念一段文。他掏出了怀中的木鱼就地打坐，左手掐一串十八金刚子念珠，右手笃笃笃地开始敲起木鱼来，却是奇异地没有经声。

　　清脆悠远的木鱼声传开来，回荡在静默的亭台水榭间，却有一种回归至天地混沌之时的荒芜和空寂。

　　“大哥哥，你有吃的吗？”

　　突然的一声叫唤打破了这份宁静，无相一惊，回过头一瞧，居然是个不知从何冒出的小女孩。此时她坐在了那座秋千上，一手扶着，另一首领着个脏兮兮的虎头娃娃，晃着光脚丫子荡呀荡的。她的脸转了过来，冲着无相咧开嘴地笑。

　　无相心惊，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自己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如果她要对自己不利的话——无相连忙起身，木鱼杵横在自己身前，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小女孩。

　　她不过七八岁，揪两条冲天小辫，着一身红衣裳，不知是原本衣服的颜色还是染上的鲜血，因为她白白胖胖的小手上也是血迹斑斑，由于已经干涸，呈现出了一种黑红色，脸上也有三两血痕，但她却毫不知觉，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十分无辜的神情。

　　“嘻嘻，”见无相不说话，小女孩又开声了，笑起来似乎牙齿都带着寒光：“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有吃的吗？我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