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行一善 ...
-
朗朗白日下，一素衣道士肃立高台上，侧手提一把锃亮宝剑。高风耸立，将衣袍边角吹得簌簌作响。
元道士已过不惑之年，但除两鬓微有些泛白，仍面目俊朗，再加上此刻他神情肃穆，倒确实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四周围观百姓皆屏气凝神，连坐于一旁的徐首府都忍不住握紧了拳。
雅城自入春以来，已接连三月无雨。眼看芒种将至，田地沟渠已有干涸之意。
“禀天，元某前来求雨。”
片刻，元道士终于动了。他将手中宝剑高举向天，拿剑的手颤动着，似乎面临着千斤压力。
元道士修行半生，颇有几分能耐。他手中这一柄宝剑名唤问天，注以足够灵力后，可与上界建立短暂联系。
不久，问天剑身白光四射，急剧颤动。
元道士大喜，知是上界已有响应。
他道：“仙官，元某替雅城百姓前来求雨。”
少顷，元道士听见上空传来响动，他还来不及闪避，当即被倾泻而下的水淋了一个通透。
不像是下雨，倒像是谁从上面往下倒了一盆水。然后就没了声息。
百姓面面相觑，这求雨到底是成没成。
元道士不顾狼狈，正身作揖道：“还请仙官多赐些雨水。”
话音刚落，他感觉眼皮一凉，一滴雨水滑下。
这神官，也太抠抠索索了吧。
此时，两个身影正隐于一片云后。
白茸将手中木桶倾泻到极致，往下方抖了抖，好不容易又抖出三两滴水。
一旁的岐山把玩手中扇坠，神情颇为自得：“术业有专攻，我们又不是那龙王，专从其他地方搬来这一桶水，已是善举。”
白茸睨他一眼，转身欲走：“妖座让我们日行一善。今日已算完成任务。”
“慢，做事不留名可不是我们妖界的传统。”
岐山眼尾微挑，眼底流出几分惑人颜色，似有意留情，但实为狐妖与生俱来的一种风姿。
白茸想起妖王确实提过行善举时要“宣扬一二”，颇为无奈地从袖中拿出一沓画符，挥手撒下。
元道士抓住一张，上面写了一列洋洋洒洒的大字:求仙不如问妖。
右下方题名：莫无邪。
一五岁稚童被爹爹举在背上，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一张画符。
他翻到背面一看，忍不住扑哧一笑。只见上面印着一个肥头肥脑的猪头，下面一行小字。
他将画符举到爹爹面前，好奇问道：“爹，这下面写着什么字？”
“神官等同此物。”男子念了一遍，连忙后怕地捂住了嘴。
白茸和岐山完成妖王嘱托，正欲归莫邪山。一片黑羽从后方飘至两人面前。
白茸对着黑羽使出一点妖力，黑羽无风自动，以天为幕，飞快写完一行字。
“速来龙宫。”
岐山一惊，颇有些心虚，莫非是妖王知晓自己行善举时偷工减料了？
白茸却无二话，两人不再耽搁，飞快往龙宫方向而去。
今日乃蛟龙国的特殊日子，十年一度的清梦大会。原本逼仄隐蔽的入口在这日突然见了光，两边的海水被渐次推开，留出了一条通往蛟龙国的大道。
蛟龙国的布景除了闪耀、金碧辉煌一些，与人间那繁华的场景倒是颇为相似。鱼道两旁店肆林立，遍眼都是的金砖玉瓦，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粼粼而来的鱼群，让远道而来的宾客自感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之中。
一路上，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发光游鱼头尾交接，形成了一条条流动的彩灯。
其中的一条红身金尾鱼游得正欢，忽觉自己被一双手截住了。
那鱼有灵性，鱼鳃一股的一股的，骂道，“你抓我作甚？”
抓它的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穿一身杏色华服，面色如雪，眉眼墨黑。他的头发不似常人，天生蜷曲，如海藻流动。他身上并无多余点缀，只在头发里系了两条挂满小巧贝壳的长坠，分别落在稚气未脱的脸颊两侧，稍一动作便发出悦耳鸣响。
“不为甚，好玩。”莫无邪痴笑了一声，见手中的游鱼挣扎着厉害，手一松，便放了。
那游鱼重新加入了彩灯大队，嘴里还骂骂咧咧，“倒了八辈子鱼霉了。可别再遇上他。”
驻守入口的是一个鱼头人身怪，模样颇为怪异，他自己却浑然不知，逢人必先拦截下来询问一番，“你可有请帖？”
“有。”
走在莫无邪前方的男子答道，从袖中取出一张金光闪闪的请帖。那男子着一身艳色红衣，包裹着整个人像一团活的火。
鱼头人身笑道，连忙作揖，“原来是锦鲤国来的客人，有请。”
男子侧过身来，让人看清了他眉心的一簇细长火焰印记，更添一份艳色。
莫无邪甩着步子轻快地往前荡去，果不其然被鱼头人身拦下了。鱼头人身一靠近，扑面而来一股咸湿气，“小公子，你可有请帖？”
莫无邪摸摸一边的贝壳坠饰，灵动双眼闪过调皮的光：“我自然是有的。”
“那便拿出来瞧一瞧。”
“莫急，我需要想一想把它放在哪里了。”
鱼头人身有些不耐，看莫无邪的眼神掺了一丝怀疑，“你不会没有请帖吗？”
“带了，带了，只是……”莫无邪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我将它不小心落在兄长那里了，他等会儿就来，让我先进去吧。”
鱼头人身伸出一鳍，挡在莫无邪胸前，“不可。等你那兄长来了，我才可放你进去。”
莫无邪“啧啧”两声，暗笑这鱼头人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长袖一挥，刚想使出妖力将鱼头人身撂倒，身后传来脚步声。
鱼头人身未曾察觉到危险，又拦下了后来之人，“可有请帖？”
“有。”身后的人说道。
只单单一个字，却温柔得如二月花开，积了一冬的料峭寒霜尽数褪去。
莫无邪回头，与身后那人恰好四目相对。
那人一身白衣，衣袂飘飘，无风自动。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他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黑色眼眸如月色般温柔。
莫无邪率先反应过来，挽住了那人的手臂，“哥哥，你可算来了。快将我们的请帖拿出来给他看看，不然不让进去。”
祁禹愣了一愣，平生从未遇到像莫无邪这般公然碰瓷之人。
莫无邪催促道，“哥哥，快拿出来罢。”莫无邪唤“哥哥”二字时，特意拖长尾音，撒娇之意昭然若揭。
祁禹恢复了笑颜，“这位小公子，很喜欢叫人哥哥吗？”
“哥哥，我不与你说了。我自己拿便是了。”说着，莫无邪伸手去掏，一摸就摸到了祁禹袖口里那金灿灿的请帖，递给了那鱼头人身。
鱼头人身低头看那请帖，鱼眼里带了一丝肃穆，忙不迭地连连作揖，“原来是元仙大人麾下的时雨神官，小的眼拙，有失远迎。”
莫无邪看他那左右两个分的很开的无神的鱼眼睛，想他既然知道自己眼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便不与他计较了。
莫无邪借祁禹的请帖通过入口后，还抓着人家的袖子，“哥哥，可是来自天上的神官？”
“是的。”
莫无邪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便巧了。”
祁禹涵养极高，仍笑意晏晏，“如何巧了？”
莫无邪转了转眼珠，胸中有了一番计量，“我刚巧想认识一个神仙，便碰到了哥哥你，你说这巧不巧？”
祁禹只好携着莫无邪入座，作为神官，他自然被安排在了座上宾的位置。
莫无邪也跟着沾光，他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一张凳子，厚着脸皮挤在了祁禹旁边。
莫无邪将倒满了酒的杯盏递给了祁禹，“时雨神官，要来一杯吗？”
祁禹摇头，“我在外从不喝酒。”
“你们神官可真无趣。”莫无邪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将目光放到了宴席之上的宾客。
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方才一袭红衣的锦鲤国太子，他一入座，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锦鲤国的太子怎地也来了？锦鲤国与蛟龙国的关系不是一向不好吗？”
“是啊，以往的大小节日虽然双方明面上会送请帖，但从来不会真的来往。”
……
红梢闭上了眼，陷入了假寐之中，不欲理会他人。
他此次来蛟龙国，未先经过父皇的应允，恐怕回去后又要面对一顿疾风骤雨般的说教，不过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他更在意的是，今天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莫无邪还想再饮第二杯，却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拦了下来。
莫无邪的眼神不自觉染上了些凌厉，“怎么？”
“你年岁尚小，不可过度饮酒。”
莫无邪笑了笑，“神官大人，管得真宽啊。”
“你不是唤我哥哥吗？作为兄长，自然可以管束你。”祁禹将莫无邪手中的杯盏取了过来，特意放在了离他较远的桌子一角，以防他再伸手去拿，仿佛真的把莫无邪当成了一个不懂世事的少年。
莫无邪盯着祁禹瞧了一会儿，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便依哥哥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日行一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