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个小陀螺 ...
-
初晨的阳光透过巨大而晶莹的阳台落地窗温柔又肆无忌惮地散落在躺在床上沉睡的少女粉嫩的面容上,空气中弥漫着高贵奢华的以玫瑰香为主调的味道。
“艾莉尔小姐。”门外传来女管家莫娜恭谨的声音:“起床的时间到了。”
被称作艾莉尔的少女轻轻皱眉,不情愿地张开了微闭的双眸。
怎么又…梦见了,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呢?
她缓缓支起身子:“好的,莫娜,你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莫娜的手里端着洗漱用的清水。阳光散落在银盆里的水面上,反射出的粼粼波光直直刺入艾莉尔的眼底。
像一片无声闪耀的湖水,带着令人心颤的光芒。又像一片无声的诱惑,弥漫在她的心脏深处。真的好像,十四岁那年出城望见的湖泊。
如果可以像个战士一样在壁外与巨人战斗,该有多好啊。
仿佛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低沉的声线和记忆中随着时间沉淀却越发明确的侧脸,心跳无意识加快起来。
“小姐,您该起床梳妆了。”看到还在床上发呆的艾莉尔,莫娜轻声提醒道。
她抬眸,闻言点头。
“小姐,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如下。先由幕德罗娜教师教导您的形体课,午饭后复习餐前待客礼仪及钢琴和马术,晚饭后您将挑选您在明天,也就是十八岁生日上着装的晚礼服。”莫娜一如往常一样向她汇报着每日课程,却忽略了正在由其他女佣帮忙系着束腰绸带的艾莉尔眼中的不耐和烦闷。
“莫娜,我未来的丈夫,已经确定好是斐拉特殿下了吗?”她轻轻低头问道,语气轻柔却淡漠。
莫娜看不到她低下头的表情,听着她轻柔的语气只以为她在害羞,便笑眯眯道:“是啊小姐,听说斐拉特殿下很是英俊呢。放眼望去,整个王国也只有小姐您能配得上王妃的位置啊。”
配得上?她无声的勾起唇角,带着许些不明意味的嘲讽与冰冷。即使那个人是王储继承人又怎么样,只是一个“王妃”的名头而已,她真的一点都不稀罕。她甚至不曾见过斐拉特,谈何感情,又谈何过一辈子。
“好了莫娜,我知道了。”调整好一位贵族小姐该有的优雅又不带任何感情的微笑,她这才抬头。
高跟鞋走在大理石打磨成的光滑地面上,发出轻微又有节奏感的声音。这声音却犹如一把小而尖锐的玻璃锤,一下下的敲打在她的心上。那个男人的身影又涌入脑海,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清香似乎都散发着致命又诱人的味道。
十四岁可以出逃成功,如今为什么不可以?
艾莉尔仰着白皙的脸蛋,纤细的颈如一只白天鹅。眸光微闪,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浮现在面容上。
-------------------------------------------------------------------------------------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
“小姐,您刚上过舞蹈课,休息一下吧。”莫娜敲了敲形体室的门,随后将其缓缓推开,左手端着的银色托盘上摆放着为艾莉尔呈上的玫瑰露。
室内的落地窗外是如画的夕阳,渲染成粉红的天空美得令人窒息。那如染料般泼上天空的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谢谢。”艾莉尔接过,轻轻微笑:“莫娜,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莫娜应着,随着一阵悉琐的声响,房间内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艾莉尔端着水杯起身,推开透明的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夕阳为她的乌丝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连睫毛都染上了淡金色。
她举起水杯,透明的水不含一丝杂质,清澈的宛如雪山之巅。“我若是只鱼儿,那我的身份则是杯子,而爱与自由,才是我活下去的水……”
她低声的呢喃,手指一松,杯子从指间滑落。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宛若少女破碎的眼泪一般向四周散落一地,闪着星子一般的光辉。
“小姐,请问出什么事了吗?”门外传来莫娜的询问。
“抱歉,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她答道,浅笑如弯月。
那就让我,亲手打破你吧。
-------------------------------------------------------------------------------------
转身回屋,夕阳已经渐渐黯淡下去。浅浅的,带着欲应还休的味道。
她从枕下摸出来一页镀着防水层的牛皮纸,轻轻展开--------是王城到露丝之壁的地图。被红圈标记的是她如今所处的位置,艾莉尔的视线默默移到调查兵团所屯驻的地方,那是左上角的西南方位,标在街道上的箭头指着通向那里的道路。
母亲在她三岁去世,父亲越发冷漠严苛。记忆里的温暖,除了母亲就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救下了她性命的男人,如今还活在这世上吗?那是她从小至今第一次和陌生的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带着令她心悸的触动。
如果她不是一等贵族夏洛特.伊的女儿,如果她没有所谓的贵族身份的限制。那种自由的跟着士兵们一起战斗的热血,一定是属于她艾莉尔.伊的吧。
感受着身体上穿着的柔软舒适的衣料,精致的绣着凹凸有致花纹的蕾丝。松木雕刻的门带着蜿蜒复古的藤蔓纹路,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玫瑰花香,酒红色的天鹅绒地毯就在脚边。
“我真的舍得放弃这一切吗?”她轻叹,“可比起这一切,我更想念的是......”她低声呢喃,声音逐渐变得弱不可闻,而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我一定要找你到。我相信你还活着,对吗?”……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小姐,请您挑选下今晚穿的礼服吧。”门外又传来莫娜的声音。
她站起来,把地图放入衣柜里一个黑色牛皮包内,推门走出去。
“真好呢小姐,今晚就是您的十八岁生日了,很多贵族的小姐公子们都回来给您庆祝。”莫娜带着一干女佣,恭敬的走在她身后。“最重要的是,还有裴拉特殿下,他……”
“好了莫娜,我知道了。“艾莉尔温柔的打断莫娜的话,却极好的掩饰起眸里的不安与冷淡。
如果她就这么一走了之,虽说是不怎么亲近的父亲,也会着急担心吧。
可是,她的一辈子,决不能就这么过去。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和混乱她也心甘情愿。
“莫娜,礼服你帮我挑吧。我累了,先回房了。”微微的心烦意乱中,她皱眉,转身上楼。再不想理会这些复杂的事情。
“小姐….”莫娜有些犹豫,在看到她决绝的背影时还是应声道:“知道了,小姐。”
-------------------------------------------------------------------------------------
傍晚,换上了莫娜挑选的红色礼服后。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两名女佣在一旁为她梳发。
镜子里的少女上了淡妆,一袭红色纱裙,整个人似乎笼罩了一层迷蒙的红,清澈却夺目。乌黑的瞳宛如漆黑而深寂的水,平静中泛起波澜。
“小姐真美呢。”一名女佣笑着感叹道,却带着刻意的奉承与讨好。
仿佛望穿了她的心思,艾莉尔只是淡淡的笑起来,并不回答。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动不动就轻易给赏金的无知少女了。
真想马上逃离这个虚伪的地方。
天色渐暗。
楼下开始传来刀盘碰撞的声音,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她的成人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找了个借口屏退了屋里所有仆人后,艾莉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包。她细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一把匕首,一张地图,一包火柴,几根包裹好的蜡烛,一些面包,一个水杯,一些钱,两套普通的平民衣服。
她飞快脱下身上华丽的公主裙,擦掉了脸上的妆,解开盘发。换上一件极为普通的女佣衣服,拿着皮包出了房门。佣人们都在楼下忙活,又因为她支退了所有守护的仆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貌似普通的少女。
艾莉尔走入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屋,是一间空闲下来的客房,只简单的摆着一张床和一个沙发。房内无人,黑暗无光。她点燃包里的一支蜡烛,昏暗的光芒使她可以勉强分辨房里的一切。绣着复古繁花的窗幕使窗外的光线透不进分毫,令人产生沉闷的压抑感。
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轻轻拉开厚重的窗帘,屋外暮霭沉沉,依稀可辨星月痕迹。推开窗户,又向四周望了望。窗外的草坪处于整个城堡被光地方,鲜有人至,如今更是无人问津。
她将皮包从位于二楼窗户扔下,坠落的皮包发出沉闷又压抑的声响,淹没在苍茫的暮色里。倒是真想径直跳下去,可是估计受伤的会是她。
轻轻呼口气。她将一切恢复原状,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门。
朴素的衣着让人过目便忘,头发用一根丝带简单的束到脑后,化好的妆容也被她尽数抹去。简单干净,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与朝气。
她低下头,将双手放在小腹前。脚步轻柔,令人忽略她的存在。
果不其然,忙忙碌碌的佣人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就是他们以为正在房间准备的小姐。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到门口,就出这个大厅门口了!
脚步迈出去的一刹那,一阵从所未有的快乐取代了这短短几十步的紧张感。宛如一只出笼的飞鸟,挣脱了一身的束缚。
“噢……”身体传来一声低低的撞击。该死,她好像撞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也不抬头,只是慌张道歉,希望面前这个人赶紧放过她。但愿,但愿不是什么认识的人。
良久,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哟,你是夏洛特公爵家的女佣吧?”
女佣?她一愣,急忙点头。
“你真香,我可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轻佻的口气让她一阵恶心,“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这人的脸上。却还是装作极为害怕的抬头,在那显而易见的惊恐眼神里,掩藏着像吞了一只苍蝇的厌恶。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端正的脸,却浮动着脂粉的油腻。二十出头面容里带着张扬与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里透着隐约高贵。
“还挺不错的嘛…..”说着,竟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她一阵反胃,侧头躲了过去。
看见她躲闪,男子似乎有些生气。他身后的仆人抢先开口道;“这是裴拉特王子殿下。”
惊愕的眼神从她黑白分明的瞳中流露出来,他就是,裴拉特?!
裴拉特望着她,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在为你的无知而后悔?”那神情,仿佛早已预料到接下来眼前女人的讨好与道歉。
她心中冷笑,却再次低下头;“我是艾莉尔小姐的贴身女管家,莫娜。”却是不卑不亢的语气。
“艾莉尔….”仿佛想起了什么,裴拉特笑起来,“不知道我这未来的王妃是否有你美丽啊。”他又望了她一眼:“以后有的是时间……克莱尔,我们走吧,我可是很期待我这位未婚妻呢。”
说罢,便大步离去。
艾莉尔望着他走开的背影,掩不住的厌恶。心底却慢慢浮现出在14岁时那个从巨人口里救下她的身影,如一阵暖流划过,还有一份令她脸红的心悸。
我一定要逃出去,找到你。
她迅速跑到那块草坪,有不少王公贵族都开始陆续地进来。她将皮包扔出围墙外,纤细的身子埋在阴影处,屏息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终于,围墙的大门缓缓观赏,城堡大厅开始热闹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城堡后的一处湖边。
听佣人说过,这湖是连接着王城内的护城河的。湖上的围墙用几根巨大粗壮的木头支撑着,只要她能从这四根位于水下的木桩下穿过,她的计划就成功了。
况且她是会游泳的,哪怕这样做可能有些危险,但她也要为了自由赌一把。嫁给裴拉特?她厌恶的咧嘴,还不如被巨人吃掉。
修长的双腿渐渐没入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可是她已经在没有退路了,也决不允许有退路。调整好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向木桩游去。手指刚刚摸到木桩时,右脚突然传来一阵抽搐的痛楚。
该死!她下水之前根本没有时间运动开身体,小腿处的痛楚让她不禁张嘴,一小串气泡从她唇间溢出,氧气瞬间少了一半。艾莉尔默默地告诉自己要镇定,双手伸出水面外扒住墙壁,借着墙壁开始向上缓缓浮出水面。她只露了一点点头,狼狈地深吸一口气后,便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看向不远处的城堡。
天已经完全黑了,星光迷蒙。就在这时,城堡内突然沸腾起来。
不好!
她顾不得脚上的痛苦,迅速倚着墙壁游到岸边,一跛一跛的捡起牛皮包,用最快的速度向王城门口逃去。水滴顺着她的黑发一滴滴落下,原本红润的唇因为寒冷而近乎乌紫,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体上,带着湖水的冰凉。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围墙内的城堡似乎已经乱作一团。
-------------------------------------------------------------------------------------
夜渐渐深了,有些人家亮着灯火,发着归宿般暖黄色的光晕。小巷很黑,偶尔有犬吠声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像低低的呜咽,在解释一个说不清的故事。
艾莉尔走在王城偏僻角落的街上,默默掏出地图。幸好城堡在希娜之壁的边缘位置,离城门很近,只要连夜走过去就到了。而且她记得,这个时候正是新兵训练营的招新之时,想要进入调查兵团,只能通过这一个办法。
可是调查兵团和新兵训练营的位置不在王城内,在露丝之壁里。想要出城,只能等到天明。夜还很长,她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先把身上这衣服换下来才对。
城门关了。她走向城墙所在的地方,这里已经没了驻屯兵团的人看守。居民区与希娜之壁还隔了很远的路程,她明天还要去露丝之壁里买马赶路。艾莉尔顺着墙壁走着,在一处角落里蹲下。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微弱的虫鸣。
在确定无人后,她从包内拿出来一套衣服换上。麻布衣料传来细细的摩擦感,传来淡淡的温暖触感。艾莉尔从包里掏出面包吃起来,因为被提前包裹很好,所以面包并没有被湖水浸湿,小麦面粉杂糅后的细腻香味安抚被她饿了许久的胃。
城堡里,不知该如何收场。她幽幽叹了口气:“对不起……父亲。”
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微弱的光芒如一抹微小的星火,坠落在天际夜幕里。星星点点,却犹如那日遇见他时的夕阳,散着醉人的温柔。她仿佛看见,那在风中飘扬的,似乎下一秒就会飞翔的自由之翼。
晨曦的光照在她姣美的面容上,唇上一点晶莹的口水似乎证明她做了个好梦。听着周围渐渐热闹起来的人潮涌动声,她急忙转醒。
没有人发现她这个小小人儿的异常,街市渐渐热闹起来,偶有小贩的叫卖声。通向露丝之壁的大门已缓缓打开,驻屯兵团的士兵守在两旁。有人稀稀疏疏的通过。当她正准备走过去时,宪兵团的几位士兵却拿着一张白纸像门口走去,纸上画着一个女孩的脸。分明是她自己。
心下一惊,她明白父亲已经有所行动。急忙抓起地上的泥,朝白净的脸上抹去,又胡乱抹脏自己的衣服,抓散了头发。一瘸一拐的像城门走去。
“喂,站住!”当她正要走出大门时,宪兵团的士兵朝她喊道。她一愣,驮着腰回头。
“你见过画上的女孩吗?”士兵递给她一张画着她肖像的画像。当她脏兮兮的手快碰到画像时,士兵又一把夺了回去。“算了,你赶紧走吧。你这种人怎么可能见过她?”语气里是不耐与厌烦。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转身佝偻这身子默默往前走。转身的刹那,一抹无声的笑意浮现在她被泥土遮掩的脸上。
终于,终于离开这里了。幸好父亲碍于面子,没有将她的名字身份公布于众,她还可以继续用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