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沁酒醇》轻非卿

1、入京半道斗纨绔 挺身一掌引司捻

　　京城，十二月，凛冬。

　　飞雪连天，天地一白，满城芳华凝霜寒。

　　雪下得愈发大了，十里长街上人来人往，不少行人急着避雪。

　　月白色的衣裙如流水般在风中飘动着，姜芊一袭蓝衣，混在人群中边走边寻找着什么人。

　　“哗”！一声巨大的响动蓦地打断了前进的人流，听起来有东西混乱地摔落在地。

　　“打人了啊！有人打起来了！”

　　“快！快去报官！”

　　姜芊听见声音，本在环视四周的目光立时集中到了声源处，旋即穿梭进人群中，向那处靠近。

　　“我说你这人抢我东西不说，还掀我摊子！就算你家大业大，也不能仗势欺人啊——”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远处少年的反抗声。

　　姜芊闻声，脚步愈发急促，这才凑到前方，便见一粗布麻衣的卖货郎伏在地上，半边脸还顶着泛红的巴掌印，身边噼里啪啦滚落一堆竹筐。

　　“本公子想教训谁就教训谁，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一道男声响起，语调上扬，轻蔑嚣张。

　　姜芊闻言，蹙了蹙眉，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富家公子身着墨蓝劲装，头顶金冠，腰佩玉带，衣冠奢华，举止轻佻。他漫不经心地抱臂，居高临下地瞧着脚下的卖货郎。

　　寒风中，少年单薄的身体不停打着冷颤，一直用满是冻疮的手收着货物，不时疼得轻呼。

　　姜芊看着揪心，手已经不自觉握上了腰间刀柄，却不好惹事生非，寻找那人，才是要事。

　　她只好可怜地看了那地上的少年一眼，便狠狠心，后撤一步混入人群中，打算离开。

　　偏偏这时，她敏锐地瞥见那公子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令牌，其上赫然刻着一个“司”字。

　　巧了，她要找的人，就姓司。

　　姜芊停住脚步，清澈明朗的杏眸里闪过一缕精光。她并不着急行动，静静思考几瞬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人群簇拥的中间，司家公子斜眼睨着少年的狼狈模样，见少年无视自己只收拾着一地狼藉，顿时火冒三丈，抬起手来再度打去。

　　顷刻间，一抹月白闯入众人视野，衣袖下一只纤细的手伸出，干脆利落地挡下一击，紧随破空之声的，是姜芊温和甜美的嗓音：“公子，随意打人，不好吧。”

　　那公子似是没料到有人敢阻拦他，顿时紧蹙眉头，问道：“你，谁啊？”

　　他并未把姜芊放在眼里，挣扎的动作如弹灰般轻松，试图拂去姜芊的手。

　　姜芊紧盯着面前人的每一个动作，刹那间冷下眸子，唇边笑意却未减，挑挑眉俏皮答道：“你猜！”

　　少女清脆的声音第二次传入那公子耳中时，他才意识到什么，惊诧地转头，却对上姜芊黑亮眼底翻涌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姜芊脸上咧开一个孩童般烂漫的笑，手上动作却残忍有力。

　　“啊！”随着“砰”一声巨响，姜芊一个轻巧的过肩摔，那司家公子便狼狈倒地，发出凄厉的痛呼。

　　围观者中惊呼阵阵，有几人已被吓得连走带跑地逃开。

　　“何人在此生事？”一道冷厉女声蓦地响起，打断了人群的喧闹。

　　众人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下一刻，便有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与姜芊对立。

　　慌乱的人群立时向四周退开，为那女子让出一条路来，而后齐齐行礼。

　　“唔……你他妈……”司家公子闻声而动，伏地的身躯不断挣扎，姜芊见状，一脚踩上他背上的金丝锦绣，压得那公子不能动弹。

　　——再抬眼，便见比她高一个头的女子立在面前，姜芊一时间怔愣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

　　零星细雪划过眼底，朦胧雪景亦难掩其神韵。

　　面前女子身着白底银纹裙，拥狐皮白毛大氅，乌发玉冠，寒眉清眸，仙姿佚貌，清冷绝尘。

　　这便是姜芊要找的天下第一修士，当朝女官，宰相千金——司捻。

　　司捻在朝为执金吾副手，又是仙门翘楚，京城有乱，还与司家人有关，她定然出面。

　　这便是姜芊打的好算盘。

　　似是捕捉到姜芊的目光，司捻掀起眼皮，眼睫下如墨的桃花眸显露出来，凛冽的眼神定定锁在姜芊身上。

　　少女长着张天真稚嫩的娃娃脸，面若清莲，眸似星辰，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姜芊此刻正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七尺男儿踩在脚下，眉目间得意之情尽显，神采飞扬。

　　二人遥遥对视，眸光流转间，暗流涌动。

　　脚下之人的叫喊，才将二人拉回现实。

　　“放开我！你个贱婢！知道老子是谁吗？！竟敢把老子踩在脚下！”

　　姜芊反应过来，反而踩得更起劲，几乎能叫人听见骨头移位的咔嚓声，她笑着问道：“你再说一遍，谁是贱婢？”

　　那人立马嗷嗷叫起来，连连求饶，“我是，我是，我错了女侠。”

　　姜芊这才撇撇嘴后抬起脚，看见司家公子吃了满嘴脏雪，好笑地轻嗤一声。

　　那公子爬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雪，听了后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狠瞪了姜芊一眼。

　　不过他马上便嚣张不了了，司捻微微一摆手，她身后便涌出几名修士死死制住那公子。

　　姜芊也是这时才发现，司捻身后原来还跟着一队修士。

　　司捻冷冷道：“带走。”

　　那司公子感受到自己背上压制的力量愈发大了，叫嚷得更大声，“慢着！司捻！不信你问那小子！他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司捻不为所动：“清白与否，公堂上自有定论。”

　　“你这么做，我以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别忘了，我才是要继承宰相衣钵的人！”

　　司捻闻言，眼神一凛，却并未反驳。

　　司公子见事有转机，当即劝道：“司大小姐，懂点事，把我放了，皆大欢喜。”

　　姜芊看得眉头紧锁，担心司捻真的放了他。

　　不料，司捻眯了眯眼，沉下声道：“既要成宰相，便更应知礼节守礼法。”

　　司家公子气得咬牙，见已无可辩驳，便对着姜芊恶狠狠骂道：“那这贱婢呢？本朝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她一介女流竟公然上街，既然我有罪，那她也有罪！”

　　顷刻间，周围数十束目光齐齐聚集在姜芊身上。

　　姜芊毫不在意地挑挑眉。

　　那公子的嘴仍说个不停：“司捻，你可不能因为自己做官有特权，就忘记其他女子啊。”

　　“还是说，对我是大义灭亲，对她就要徇私了？”

　　“你可是执金吾的副手啊，肩上扛着多重要的责任呐，怎么能包庇他人呢？”

　　“这我可就要说说你了……”

　　“闭嘴。”寒冰般的女声不容置疑，司家公子立刻噤声。

　　姜芊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这人话多得她都头疼。

　　然而，一呼一吸间，司捻清寒的桃花眸已悄然盯上姜芊。

　　姜芊眼见着司捻身旁修士从袖中掏出了一条捆仙索，立马开口道：“且慢！司大人！”

　　话落，司捻眼神一顿，淡薄的眸子瞥向姜芊。

　　一时间，周围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也紧紧聚集在她身上。

　　这少女刚入京就干出这么些惊世骇俗的事来，直到现在也未曾露出慌乱之色，人们愈发好奇姜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下一刻，姜芊脸上绽开一个胸有成竹的笑，而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道玉符，白玉上蟠绕的龙纹在雪色中熠熠生辉。

　　“皇城玉令！”
　　一名修士惊讶地叫出声。

　　在场的平民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争先恐后地跪倒伏地。

　　那司家公子此时的脸色更是臭得可怕，司捻倒是淡定得多，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姜芊将玉符控于头顶，双手结印，口中念诀，那符的上空便浮现明黄色的文字。

　　司捻身边的修士暼了暼她的脸色，立时接过玉令，递给了司捻。

　　皇城玉令同圣旨一般作用，可千里传音，其上禁制强大，只有接符人与帝王可解，帝王多以此符敕令修士。

　　司捻垂眼，辨别着此符真假，其上内容也一览无余——姜芊平乱有功，特允其入京领赏。

　　“还给她罢。”

　　姜芊接过玉符，顺势躬身行礼，微笑道：“多谢司大人。”

　　“初次见面，司大人，民女姜芊，字沁醇。此次进京领功，给您添麻烦了。”

　　司捻冷冷撇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领队离去了。

　　唯有一名修士离队，朝着姜芊身后走去，应是司捻授意。

　　姜芊的视线追随着那修士看去，便见他与那坐在地上的卖货郎耳语了几句后，就快步跟上队伍走了。

　　见修士都走了，刚才静默已久的百姓们才从雪地里站起来，人群中窸窸窣窣响起数不清的议论声。

　　“姜芊？！这不是传闻中那位以一人敌万军的女侠吗？没想到竟是她！”

　　“我一直以为是传言呢，没想到真有如此神人啊。”

　　“切！说到底还不是个女的，什么女侠了，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诸位还是好好想想如何驯服这位的烈性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姜芊闻言沉了脸，甩了那男的一眼刀，那人顿时噤声。

　　她转头看向角落的少年，自司捻走后她便一直盯着蹲在货物旁的卖货郎，见他神色不太对，也想离这群人远些，便走近少年身旁。

　　她扬起一抹笑，圆亮的杏眸弯成月牙，边掏着兜里的钱边俯身开口道：“小郎君，真是抱歉，想来刚才吓到你了，今日天气那么冷，还是早些回家修养修养才好。这些竹筐子多少钱？我都买了。”

　　少年声音沙哑，犹疑着答道：“十贯。”

　　姜芊道：“铜钱？”

　　“银钱。”

　　姜芊和善的表情有一瞬间破裂。

　　这小货郎就支了个小摊子，卖几十个竹篮竹筐，竟然能要上十贯银钱？！

　　姜芊扶额苦笑，躲避着卖货郎探究的目光。

　　她大概知道这货为什么挨打了。

　　卖货郎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善解人意道：“女侠您不必如此，您为我出头，我不胜感激。我刚才……愣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修士对我说……”

　　姜芊闻言神色凝重，追问道：“说了什么？”

　　“他们说，给了我补偿，就当此事已了。”

　　随后，卖货郎便将手掌摊开，手心上赫然只有半块银元宝。

　　霎那间，姜芊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卖货郎的诉苦声不止，“我编了很多日的竹筐子，刚才有不少都被那公子砸坏了，他们司家就赔给我半块银元宝，这马上就要年末了，我该怎么过好这个年啊！”

　　姜芊垂下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辨不清她的情绪。

　　片刻后，她拿出身上一半的银钱递给那卖货郎，神色坚定地说：“这些先给你，你放心，我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说罢，姜芊站起身，径直离去。

　　愤怒的火焰自她脚底燎然而起，姜芊走路带风，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少年一改纯良面貌，脸上露出一个冷漠又轻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