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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三 十 五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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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行宫中有这么多荒僻、隐蔽的藏身之处,刺客怎么偏偏跑到她这间不惹眼的茅屋里来了!
当那凉冰冰、散发着一股摄人寒气的短剑挨上皮肤的瞬间,她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再想起刚才自己如此自信,如此笃定地回绝了嬴政的好意,嘴边不觉又露出一丝苦笑。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被一阵阵灌进屋中的凉风一吹,不胜其寒,她的身体一下子战栗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她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稳定心绪,轻轻动了动,想回头看看胁迫自己的是否就是那个侍卫装扮的刺客。谁知只是这几乎不易察觉的一动,横在颈中的短剑微微颤了颤,竟再次逼上前来,背后也传来一个低哑的、若断若续的声音。
“别动!我在你这儿——躲一躲,雨停了立刻就走。你若是大喊大叫惊动了别人,我就——就一剑戳死你!”
芈离不禁一愣。这压得低低的声音虽然说得粗声粗气,虽然冷冷的充满了威胁,不过听起来似乎像是个女子。
挤出这句话之后,刺客的喘息之声更急促,持着短剑的手也抖得愈加剧烈。
看来他伤得果然不轻。芈离心中不再像最初一刻那样惧怕,急忙带着安抚的口吻轻声说道:“你放心,我决不会喊人来。现在侍卫们正在宫中四处搜查你,你在这里只怕也躲不过去。况且——”
“少啰嗦!”不等她说完,刺客已有气无力地骂起来,突然把一团麻布塞进她口中,接着又不客气地命令道,“把手背过来!”
芈离依言把手背到身后。虽然身体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她的脑筋可没闲着,一直飞快地转个不停。她要不要乖乖束手就擒?这刺客刚刚与嬴政交手时武功不弱,普通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现在身负重伤,会不会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如果乘其不备反戈一击,自己是不是也有几分胜算?
她正左思右想地盘算,就感觉梗在喉咙口的短剑慢慢移开了,一双冰冷汗湿的手猛地抓住她手腕。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双手被臆想中的麻绳或是布带结结实实捆绑起来。可是几秒钟的静默之后,身后却猛地传来短剑跌落在青砖地上的当啷脆响,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仿佛是那刺客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
芈离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出口中的布团,倏地转身捡起掉落在脚边不远处的短剑,牢牢握在手中。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到那个显然已昏厥过去的刺客身上。
蜷缩在地上的身体果然是一身郎中打扮。借着窗外闪过的电光,可以看清弁帽下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异常惨白,微微抖动的双唇也不带一丝血色。他胸前一大片衣襟早已被鲜血染成殷红,甚至连旁边的青砖地上都汪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这可真是个自己撞上门来的大麻烦。芈离拍拍额头叹口气,踌躇不决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仙人殿离她的茅屋并不远。如果马上冲过去告诉嬴政,派来一众侍卫将这个昏迷不醒的倒霉蛋拖走,她便可以一身轻松。可是——可是这年轻人虽然双目紧闭,眉头深锁,面容却丝毫不带奸邪、狰狞之相,怎么看都不像个为非作歹的恶徒,何况那圆润、秀气的脸型和五官看上去还十足像个年轻姑娘。
芈离正犹豫着,视线忽然又落在他胸口那道深深的、仍在淌血的伤口上。她的头一阵眩晕,慌忙掉转目光不敢再看。然而这片刻间她却拿定了主意,弯腰凑到他身边,轻轻推推肩膀,低声呼唤:“喂,你醒醒,醒醒。”
年轻人的双眼仍闭得死死的,头也无力地歪向了另一边。
她心慌意乱地吞了口唾沫,将短剑远远扔到屋角,又麻利地找来一件干净衣衫,用力扯下几根长长的布条,想帮他把伤口草草包扎起来。
她七手八脚解开他腰间束的革带,轻轻扒开伤口一侧的衣襟,一眼看到裹得紧紧的束胸,还有肩窝中一朵诡异的墨黑梅花,顿时瞠目结舌地怔住了。
她果然是个女孩儿,如假包换的女孩儿!不过和那朵梅花刺青带来的震惊相比,这个发现简直已无足轻重。
这朵梅花刺青,和她在惨死的小宫女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恍惚记得蒙恬说过,这刺青是墨家死士的标记。唉,都怪她自己,当时为什么听过就算了,也没好好问个清楚。她一直以为,讲究兼爱、非攻的墨家和儒家、道家、法家一样,不过是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的一个学派。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寻秦记》里的情节竟有几分真实,墨家已渐渐发展成江湖中的一个帮派。可是,他们为何又要锲而不舍地追杀嬴政呢?
芈离皱着眉毛,一边思索一边飞快地绕着伤口缠起了绷带。直到她一番忙碌完全停止,昏迷不醒的姑娘仍然了无生气地躺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芈离忧虑地望望她双眼下那一大片乌青,歪着头深思了一会儿,接着轻手轻脚将她拖到茵席上,端过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喂起来。
忽然,那姑娘被灌进嘴里的水呛了一下,顿时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随着这阵咳呛,一直紧紧合拢的双眼终于慢慢张开了。
她先是迷惑地看看俯在身前那张温和、关切的面孔,继而神色一凛,猛地从席上欠起身来,警惕地瞪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陌生姑娘。
“你的伤不轻,先别起来,快躺下吧。”芈离轻轻扶着她肩膀,友善地笑笑。
这真挚的笑容并没能消除她心中的警觉,而芈离的解释反而又让她多了几分惊慌,急忙垂下头看看自己胸口。发现伤口包扎得好好的,衣衫也重新穿戴齐整,她似乎稍稍松了口气,推开芈离的胳膊,喘吁吁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问过之后,她又盯着芈离仔细瞧瞧,忽地惊叫道,“咦?我见过你。你不是嬴政身边那个宫女嘛!”
芈离耸耸肩,似乎对她的冷淡和敌意毫不介怀,唇边依然挂着那抹温暖的笑容。“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咸阳宫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你闯到我屋里,又在这里昏死过去,我怎能见死不救,总要先把你救醒再作打算。”
“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叫人来将我抓走?”
芈离摇摇头,在席边盘膝坐下,不慌不忙说道:“刚才给你包扎伤口时,我已看出你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而且——还是墨家的死士。如此一来,我更不能草率从事,随随便便叫人将你抓走。你能不能告诉我,墨家为何执意要取嬴政性命?”
墨家死士几个字一出口,那女孩儿立时神情大变,一手下意识捂紧肩头,死死地瞪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墨家死士?”
芈离的目光黯淡了,痛心地垂下头,沉默片刻才清清喉咙说:“半年前一个小宫女在宫中下毒行刺,血溅当场。她肩上也有朵一模一样的梅花刺青。我听人说那是墨家死士的标记。你们这些墨家死士究竟是正是邪我很难分辨,不过那小宫女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总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所以看到她被宫中侍卫扑杀,我心中很是难过——”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已传来低低的饮泣声。她惊异地抬头看看,只见对面那受伤的女孩儿眼圈红红的,泪水早已潸潸而下。
“你认识她?”芈离怜悯地望着她,轻声问道。
那女孩儿抬起没受伤的胳膊,狠狠擦擦眼角。“小桃父母早亡,那年师父撞见她在邯郸大街上乞讨,境况堪怜,好心收留了她。我们朝夕相处六七年,每日一起习武、一同坐卧,早就亲如姐妹。半年前师父命她入宫行刺,我劝阻了几次也没用,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果然成真,小桃惨死宫中,当日一别竟成永诀。”她的声音渐渐喑哑,眼泪也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不停。
“小桃——”芈离想起当日亲眼目睹的惨状,感叹地摇摇头,“你此次入宫行刺,是要为小桃报仇?”
那女孩儿使劲吸吸鼻子忍住泪水,恨恨地握紧双拳说:“这次我主动请缨,不仅要为小桃妹妹报仇。杀死嬴政这个暴君,更是为了造福六国百姓!”
她在激动中早忘了自己受的伤,说话时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嘶嘶吸气,脸也疼得皱成一团。
“怎么样?不要紧吧?”芈离刚要凑过去看,窗外哗哗的雨声中忽然又多了一阵杂乱的人声、脚步声,似乎直奔她的草屋而来。
她吓得全身一激灵,急忙将手指压在唇上,对那女孩儿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飞快地左右逡巡,想找个稳妥的藏身之处。可是自己这间小屋陈设如此简单,一席、一案、一屏、一箱,一目了然,哪里藏得下一个大活人呢。她的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正在惶急、无助的时候,看到铺在地上的茵席和衾褥,忽然之间有了主意。
“快躺下!”她边说边扶着那女孩儿在席上躺好,抖开薄被将她严严实实蒙起来,再把被角仔细堆好、压平。
接着她又利落地退下身上湿濡濡的衣衫,解散鬟发,从箱中翻出一件干爽的外衣胡乱披在肩上,再把扔到一边的短剑塞进席下藏好。
刚刚忙完这一切,外面有人轻叩柴扉,窗口一片漆黑的雨夜也亮起了提灯昏黄、摇曳的微弱光芒。
芈离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极力稳住急促的、不规则的心跳,慢吞吞走过去将门拉开,一边嘟嘟囔囔地问道:“谁呀?”
她本已准备好要对付那些气急败坏、吆三喝四的侍卫,岂料门外站的居然是头顶竹笠、身披蓑衣的蒙恬。她不禁大感意外,目光再向他身后一扫,又看到七八个郎中手持提灯,远远地站在雨中。
蒙恬见她不停地揉着惺忪睡眼,一副困意朦胧的模样,脸上露出几许歉然的笑容。他刚要开口解释,她仿佛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稍稍让开堵在门口的身体,抢先说道:“你们是来搜查那刺客的吧。其实这茅屋就在仙人殿旁边,刺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闯到这里来。不过你们既是受命而来,还是进来亲眼看过才好放心。”
“你别多心。”蒙恬温和蕴籍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窘迫,连忙对她摆摆手,“我们并非前来搜查刺客。是大王见你不要加派侍卫,放心不下;又怕这些巡查的郎中惊扰了你,所以特意命我过来看看。”
“哦——你们放心吧,我这儿一切太平,连个刺客的影子也没见到。”她把心一横,故意嘻嘻一笑,冒险向屋中指去。
蒙恬似乎根本没打算进去搜查,只是漫不经心向屋中一瞟,然后对她点点头说:“既是平安无事,大家就放心了。快回去吧,我也要带人去别处看看。”说完他便转身带领侍卫们朝山上走了。
芈离总算松了口气,连忙退回屋中,小心翼翼将门窗关紧拴死。又等了片刻,外面渐渐重归寂静,除了减弱的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她蹑手蹑脚走到席边,轻声说道:“好了,他们都走远了,你出来吧。”
那女孩儿掀开被子坐起来,先聚精会神听了听,然后又看看芈离,眼中那股浓浓的敌意和戒备渐渐被感激和信任取代了。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对芈离躬身一揖,郑重其事地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大名?林琅他日有机会必当相报。”
“林琅姑娘不必多礼。”芈离急忙搀扶她坐好,腼腆地笑笑说,“我叫芈离,你就叫我阿离好了。对了,刚才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墨家为何一再派人入宫行刺,一定要取大王的性命不可?”
林琅抚着伤口深吸几口气,皱皱眉头,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墨家上下自第一任巨子执掌开始,就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墨家最讲仁爱,憎恶攻伐,可秦国几代国君都暴虐成性,对内则刑法严苛,残害自己的百姓;对外又兵戈不息,祸害天下苍生。他嬴氏一族祖祖辈辈都骄横残暴,这嬴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墨家死士才发下宏愿,誓要铲除祸患,造福万千黎民百姓。”
芈离见她侃侃而谈,说得慷慨激昂,而自己却越听越难受,脸色也像覆了一层寒霜,变得沉重无比。
她极力忍耐着,默默听林琅把话说完,然后才带着满心不悦愤愤质问道:“你们墨家一口咬定大王残害秦国百姓、祸害天下苍生。他的恶行可是你们亲眼所见?只怕还是道听途说、偏听偏信,受了谣言的蛊惑和愚弄吧。”
也许是她语气中那股讥诮的意味太明显了,林琅的脸色顿时一沉,不客气地抢白道:“你身为秦人,又是咸阳宫里的宫女,自然会为他辩白。”
“你错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楚人。”芈离不服气地冲口说道,“我到秦国不过才大半年。入秦之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大王是个冷酷残忍的暴君。可是等我进了咸阳宫,亲眼目睹的他的所作所为,才知道和以前听到的传闻大相径庭。”
林琅眨巴着一对寒星似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知不觉沉默下来。
正在这时候,拴得紧紧的木窗忽然被一股迅猛疾劲的力道撞开,随着喀嚓一声脆响,一个颀长的黑影箭一般扑进屋中。
“好呀。我猜的不错,刺客果然藏在这里!怪不得刚才在地上看到一滩血迹。”
芈离差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得跳起来,待听到熟悉的声音,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终于看清破窗而入的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蒙恬。他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板得紧紧的,手中长剑直指坐在茵席上的刺客,愤怒、冷酷的目光轮流从她们两人身上扫过。
“蒙恬,你误会了!”芈离看到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急忙张开双臂,像个护住幼雏的母鸟一样挡在林琅身前。
“误会?”蒙恬冷哼一声,随手挽个剑花,将长剑嗖地移向芈离咽喉,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听到你们刚才说什么墨家之言。你还想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人!如果不是墨家派入宫中的内应,你为何要冒险救这个刺客?怪不得当初你对那个溺水的小宫女如此关心。我真是看错了你!大王对你情深意笃,你却如此欺骗他,甚至背地里加害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乱说什么!”芈离被他不问青红皂白一通骂,心中既委屈又不忿,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急切地反驳道,“我和墨家一点瓜葛也没有,以前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刺客。今晚我冒险救她,一来是敬佩墨家心怀天下、舍身取义的无私情怀,二来也是为了帮嬴政化解越来越深的积怨和仇恨!”
“嘿嘿,你还能想出什么诡辩!”蒙恬一阵冷笑,剑尖嗖地又向前探出几寸,“若想让我信你,就赶快闪开,让我把刺客带走,听候大王发落。如果你再阻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能不能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芈离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把抵在面前的长剑重重推开,接着连珠炮一般说道,“她一个重伤的女孩儿,要将她置于死地还不是举手之劳。墨家三番五次派人刺杀嬴政,显然已对他恨之入骨,杀死她,无疑就是又播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只会引来更大的仇恨和更多的血腥。你知道他们为何锲而不舍地追杀大王吗?在六国人眼中,秦王是个张狂乖戾又野心勃勃的恶魔、暴君。墨家也是听信了这些传言,才前仆后继,誓要为民除害。他们并非十恶不赦的奸邪之徒,实在是些值得人敬重的义士。你杀死一个墨家死士,甚至将墨家剿灭干净又能怎样?不过是向天下证明,秦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再说,埋藏在人心中的仇恨是永远扑不灭的,只会像野草一样疯狂地向四处蔓延,像熔岩一样暗中涌动,积蓄力量,等待爆发的一天。大王总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警惕和戒备中,时刻提防有刺客来刺杀他;更不能牢牢筑起铜墙铁壁,把自己永远隔绝起来。你不知道大王胸怀天下,心志高远吗?如果不想办法消除人们心中的误解,不向天下证明他并非残暴昏庸的君王,就算他能一统天下,实现心中的鸿鹄之志,也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蒙恬手中的长剑不知不觉垂下来,将信将疑地紧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咬牙低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个刺客?”
“想办法将她放走!”芈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可是——”蒙恬渐渐动摇了,眼中的光芒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决、锐利,“墨家肯定有内应藏在宫中。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不问清楚就将她放走——”
听到这儿,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琅忽然冷哼一声,抓紧芈离的胳膊,吃力地从席上站起来,狠狠瞪着蒙恬凛然说道:“要从我口中套问墨家的秘密,你休想!阿离姑娘,别和他啰嗦,也别让他为难你。他要将我带走只管随他,大不了就是一死。林琅领命而来时,早已抱定赴死的决心。”
蒙恬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到她身上。虽然茅屋中黑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仍可以隐约看出这个郎中打扮的女刺客憔悴不堪,拼尽气力说过这几句话之后,虽然还咬牙支撑,却眼看着摇摇欲坠。
他的心无端一紧,愈发犹豫不定了,沉默片刻,终于撤回长剑向芈离说道:“你真能确定,放走她不是放虎归山,贻害无穷吗?”
“我——”芈离转头看看林琅,忽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牢牢扶稳,用力点点头说,“我相信自己的决定不会错。”
“唉!真不知你这样做是帮他还是在害他!”蒙恬忽然重重叹口气,将剑收入鞘中,无奈地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被你说服了。不过让她留在你这儿可不行,大王随时会来找你,她留在这儿太危险。况且她身上的伤这么重,要尽快敷上药散把血止住才行。”
“那怎么办?”芈离听他说得句句在理,不禁着急起来。
“让我把她带走。现在宫禁森严,侍卫们又在各处搜查,风声正紧。让她在我那儿躲两天,等过了这个风头,我再想办法把她放走。”
“能行吗?如果被人发现,岂不是把你也连累了。”芈离担忧地望着他问。
她真挚的目光和关怀的话语让他心头一热,定定地望着她,展颜一笑道:“你信我吗?”
芈离与他对视一刻,终于点点头,转身对林琅说道:“林琅姑娘,你就和蒙恬去吧。别担心,他一定言而有信,想办法将你救出宫去。”
林琅迟疑地瞅瞅他们,仿佛有些拿不定主意。思忖一会儿,她轻轻嘘了一声,松开抓紧芈离胳膊的手,缓缓走到蒙恬面前说:“好吧,我跟你走。”
“等等。”蒙恬走到窗边,轻轻掀起撞开的窗扇向外看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偶尔能听到雨珠从枝叶上滚落的嘀嗒声。茅屋周围静悄悄、黑沉沉的,与前不久那阵人仰马翻的喧闹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他重新关好窗,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笠和蓑衣递给林琅。“你把这个穿上,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也好有个遮掩。”
林琅又看看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到黑暗中两道明亮闪烁的目光。这目光像是有种无声的力量,打消了她心底的一切疑虑,让她毫无缘由地升出一股莫名的信赖。于是她接过斗笠和蓑衣,一言不发按他的吩咐穿戴好。
蒙恬点点头,轻轻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推开木门向外张望一番,然后低声打了个呼哨,扶着林琅慢慢走出茅屋,向自己住的排云阁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