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弥》寒夜风

1、第一章

　　第一章

　　很痛。
　　那个男人的目光扫射在身上，另他有接受凌迟一般的错觉。

　　中原之地荒芜已去，留下的苟延残喘着的生命也连同这片疆域一起收入他的怀中。山下智久蹙了蹙眉，单手握拳挡在了唇边轻咳了两声，祭祀已经结束，登基典礼也接近尾声，山下智久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被锦户亮盯得快浑身发毛。

　　以珞北为都，方圆数万里皆是他的土地，新朝名曰：“海苍”。
　　这片沾满了异族战士鲜血的要害之地，终于在这一年得到了它的名字和生命，前朝的将士多在奔赴前线之后失去了踪影，身为军师又是皇子的山下智久，未到弱冠之年就已得到了如此荣耀，先帝的心腹多偏向于他，新朝的未来仿佛烁烁有光。

　　“咳……咳咳……”山下智久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满朝文武不敢出声，唯有青年将军锦户亮抱起手臂轻声嗤笑道：“这么文弱的身子，怎么当得了皇帝？”

　　山下智久抬起头，表情痛苦地看着他。
　　先落入目光的就是那双眼睛，漆黑幽深的 ，写满了桀骜不驯和残毒的眸子。锦户亮像是一只仰头的巨鹰，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锦户亮，你未免太放肆。”
　　国师泷泽秀明勾起唇角，从山下的身边站出了一步，姣好的容颜映得宫殿毫无色彩，泷泽微笑着质问道：“若坐在这里的是真夏将军，恐怕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吧。”

　　——好端端的登基典礼，锦户亮咬着嘴唇从头忍道了尾，最终还是没忍住，他怨恨真夏的死，怨恨真夏为了山下智久死。

　　“你不配提真夏。”锦户说完，甩了袖子转身离开，留下旁人小声攀谈的声音。待到泷泽喊了一嗓子“安静”，众人才把目光聚集回新皇的身上。

　　“吾皇，锦户将军并非有意。请吾皇宽恕。”
　　“吾皇，他只是一时性急，真夏将军的过世，我们都无法接受。还请吾皇原谅……”
　　“吾皇……”

　　听着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山下智久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挥了挥道：“罢了，我们好好乐一晚，祝我海苍万世千载——”

　　缩回手，山下智久在袖子里微微捏了捏指尖，别过脸咬着下唇，正要流泪的时候，泷泽的大手忽然覆了上来：“你是王，不能哭。”

　　到头来，山下却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忽然想起真夏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真夏握着他的手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智久，智久，你是我剩余的生命。”

　　山下智久和真夏智久本是孪生兄弟，只是山下智久随了母亲的姓氏，因为母亲一代子女无男，为了山下家的后人，智久改了姓。两人虽同父母，但是性格却迥然不同，山下喜静，从小身体就不好，常年关在屋子里喝药。真夏喜动，十五岁就被送去当兵，在军队里骁勇善战，一举夺得了安国将军的名号，山下永远都只是被裹在被子里，从窗户的小小缝隙看哥哥舞剑的英俊的身影。

　　中原之战的最后一役，真夏为了护住被抓做人质的山下智久，只身一人深入敌军，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了好久，锦户亮翻开真夏的遗体时，看到了山下智久苍白的脸庞，锦户亮后悔当时因为心疼而救起他，再晚去一天——山下智久也会死。

　　锦户和真夏是同一年被送进军队的，即使战友又是敌人，锦户喜欢真夏粗着脖子和他争吵和他拿剑乱比划的样子。喜欢真夏和自己并肩冲进敌军时他脸上兴奋的样子。喜欢他坚强不服输的时候咬牙的样子。

　　然而这个真夏打下来的江山，却要由一个文弱的军师来继承。
　　锦户恨山下智久。他始终以为，山下的出生便是真夏的负担，他孱弱，似乎还很胆小，甚至挑食，丝毫没有做弟弟心疼哥哥的样子。而真夏也似乎愿意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山下智久身上，醋意和仇恨积聚在了一起，就是无止境的怨。

　　对着黑夜，锦户躺在房顶上悠闲地喝酒，几里之外的大堂灯火辉煌，锦户望了那面霓虹一眼，眼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哼。”
　　优美的唇形微微动了动，发出了鄙夷的声调：“一群纨绔之徒，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这样诅咒自己的国家有点太恶毒了吧？”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锦户一跳，这才发现身边坐了一个黑影，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山下智久。

　　“你来做什么？”厌恶的音调。

　　“皇宫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凭什么不能坐一坐？”山下抓起意缕青发，小心地把玩着。

　　“好，您坐，我走。”锦户收了酒壶，站起身来就要跳下去。

　　“锦户亮。”山下叫住他：“你就那么恨我？”

　　锦户微微踟蹰了一下，没有回答就跳下了房梁，山下缩起身子来坐在房梁上。锦户亮总是这样，只给他背影和冷漠，山下吧脸埋进衣领里，微微蹙着眉毛：“我真的……比不上哥哥吗?”
　　许久，他才又抬起脸来。

　　“如果……我变成了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