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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然而现在他们两个都活了下来,共同留在这片苦地上挣扎,彼此伤痕累累,唯一的区别是胡贝的伤痕更多更深刻。莫德尔苦涩地叹着气,大拇指在胡贝的眼角重重一擦:

      “但你还不是克服了困难,重新回到了部队?胡贝,你不要妄自菲薄了。我的胡贝什么都可以做到。”

      “那是在战争时期,战争期间,一切奇迹都可能发生。没有它做背景,我不过就是个残疾又眼瞎,对社会技能无比生疏,不知道未来该从事什么职业的蠢货。妈的,我现在反而希望那该死的战争不要结束了!”

      “我觉得我现在也很难改行去当银行职员了。”莫德尔嘀嘀咕咕着,再一次叹了口气。他也不希望战争结束,在战争中他可以找到荣誉、地位、声名,现实中这些东西早已被一扫而空了,剩下的只有失业、迷茫和痛苦。

      “当初真不该阻止你的,”胡贝喃喃自语着,“当军官确实没什么好处和前途。”

      “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要当一名军官。”莫德尔的手握在了胡贝的右手上,牢牢的,“我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胡贝,我从不后悔。”

      “我觉得我站得比你高那么一点,我可是差一点得了蓝色马克斯的人。”胡贝嘟囔着,被莫德尔一记敲在了脑门上:

      “高个屁!没到手的荣誉屁也不算!你就是个和我一样得了骑士勋章的家伙。”

      “骑士勋章也蛮好,”胡贝终于又一次笑了起来,“你自己说过的,那是我们的定情勋章。”

      “定个屁的情,老子得勋章比你早!”莫德尔被胡贝气得又是笑又是牙痒痒。但到底没有忍住,趁着暮色四合,周围寂静无人,槲树枝高高伸向天空,他轻轻落了一个吻在胡贝的眼皮上,柔软得像蝴蝶伸展开的触须:

      “胡贝,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也会好好在一起的。”

      如果莫德尔知道一个吻会引来胡贝母亲的问询,他一定会封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它落在胡贝的眼睛上。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坐在胡贝的母亲面前,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像个等待审讯的犯人。

      “莫德尔,假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为着这丢脸的事情找到你。倘若瓦伦丁的状态不是这么糟糕,我一定会找他先谈。但现在他那种状态……这算我做母亲的一点私心,我不愿搅扰他康复的情形,因此只好委屈了你。”

      “我也不愿打扰到他……”莫德尔左脚的鞋尖轻轻踢着右脚,恨不能曲起膝盖,把脸埋进去。

      “那么我们至少有一点达成一致了,”胡贝夫人虚弱地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又紧紧抿住了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们……这样有多久了?”

      莫德尔的神情是飘忽的。这问题他觉得过于隐私,不大愿意回答。但胡贝夫人的姿态放得那么低,他又觉得一言不发过于不礼貌,只好含混地近乎喃喃自语:“好多年了。”

      长久的沉默如同战场上陷住双足的泥潭,水一点点涨上来,齐了胸口,封住咽喉,他们都作声不得。胡贝夫人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划拉着,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撕破衣裙。她到底经过些风浪,总算能在失控边缘稳住自己,不至于歇斯底里地朝莫德尔大声叫嚷:

      “这样啊,那是很有感情的。”

      “很抱歉,夫人。”莫德尔的头更加沉地低下去。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去战场上面对一个连,一个营的敌人,也不想面对胡贝夫人故作淡然委婉的试探。

      “不不不,该抱歉的是我,是瓦伦丁。那孩子……咳咳,从小就有些离经叛道,胡闹起来连他父亲都管不住他。一定是他对你说了什么,甚至……嗐,我简直是难以启齿。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的问题。你不要自责。”

      如果胡贝夫人大吵大闹,横加指责,莫德尔的心里可能还要好过一点。但她就是这样温温柔柔地强颜欢笑着,把错误往自家头上揽,莫德尔几乎愧疚得要双膝一软,跪下去了:

      “不,这件事还是我……”

      “现在这都不重要了,责任在谁于现今的情形无补。你们都是成年人,我们也谈不上追究谁的过错。我只想请求你,请你再转告瓦伦丁,我相信你们之间的情谊是真挚的,超脱世俗的。但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不受世俗的眼光,你总要考虑到这些。世人的指摘言语多半是刻薄冷漠的,为何要让自己活得如此辛苦呢?”

      胡贝夫人循循善诱着,莫德尔几乎真的要把头埋进膝盖里去了:

      “我知道……”

      “你们尚且年轻,对此的体悟怕不是很深刻。何况你们的行为是触犯法律的。相关的闲言碎语不仅会搅扰你们的生活,打乱你们的人际,更是会影响你们未来的前途。无论你们是否要留在军队。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是真心为你们担忧。”

      胡贝夫人说了长长一篇,终于可以说到最重点的一部分了:

      “所以,莫德尔,或许我是强人所难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夫人,我真的非常抱歉,我很理解……”

      “……可以和瓦伦丁他,彻底分开吗?”

      莫德尔的面皮僵住了,像是有人拿了易风干的胶水,在上面均匀地刷了一层,不仅苍白,而且紧绷。现在被这话一震,喀啦喀啦发出细碎的声响,掉下灰鼠鼠的渣子,裂痕遍布。很快,他的脚边全是碎片,每一片都透出无助和绝望:

      “夫人……”

      “我知道我的要求近乎无理,这也不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我也会去劝瓦伦丁,等他稍好一些我就去劝。我只希望你能谅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割断一份感情当然是残忍的,但有时,爱反而是更伟大的牺牲,你说不是吗?”

      莫德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抑或是自己根本没有回答。他几乎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胡贝的房间里,脚步虚浮着,呼吸急促而虚弱。他庆幸胡贝现在看不清别人的面目,自己不必担心他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无措的神情。而胡贝大约是看到了他进来的轮廓,微笑着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莫德尔习惯性地,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准备握过去。可胡贝夫人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盘旋,他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是否应该真的握上去。

      “莫德尔?”胡贝在疑惑,他更加努力地把手探向前方,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小心眼的爱人,“嫌我没看见你?我很尽力地看了。”

      刺人肌肤的寒意萦绕在身体周围。莫德尔强忍着酸楚,把头别向窗子,不然他怕自己会急走几步,紧紧抓住胡贝的手。毕竟他还在犹豫,要如何和胡贝说这残酷的事实。或许让他以为是自己改变了主意,就不要和他对话,扭头就走?莫德尔苍白着脸去看外面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风,它把所有能裹挟起的东西都冰冷冷地抛向四面八方。现在只要他说一句话,胡贝也将被抛进寒风中……

      “莫德尔,你有事瞒着我。”胡贝的手放了下去,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莫德尔有时候相当恼恨他的敏锐,他就不能把这点敏感都放到战场上使用吗?尽管胡贝的眼睛不能算看得见,但莫德尔依然心虚地低下头,搭讪着往他那边移了两步:

      “没有的事。”

      胡贝会心地一笑,像往常那样拍了拍身边的床垫:“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在这里也能说。”如果要保持距离,乃至分道扬镳,那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做起。莫德尔并没有如过去那般顺着胡贝的动作坐到他身旁。而是转身拾掇了一把椅子,郑重其事地坐到了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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