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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今天的计划是要去龙华那边一趟,那里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驻地。

      这并不是应和蔡豫章最开始的想法,去司令部直接找杨虎司令行方便,而是秘密前去,将范围扩大到整个龙华地带,考察修正那里的防务工作。

      这是个大工程,要花费很多天时间,而且从法租界到龙华,时间也有点紧。

      但是屈语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能从她咖啡色的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从南京来上海,是特派员,也像督军。因为我们这一批参谋来自不同部队与派系,国府得派一个能做决定,又立场与不同的人。屈语是我们之中的黏合剂,也是外来者。

      我知道这意味着屈语在上海的全部工作就是盯紧我们,将我们的一举一动上报给国府,然后再将他们的意思传达给我们。

      她近乎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既妨碍工作,又要从我们身上压榨出能被她利用的价值。

      五人中,只有我住在法租界,从昨天到今天,两次我上街,两次都能碰见她。我本该怀疑她在这里的用意,也该提防她插手我的工作。

      但是她从街那头奔向我,眼睛的光在那一瞬间比太阳下的金色领针还亮。她说“好巧”。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应该是没有办法骗人的。

      于是我回道:“是很巧。”

      我下意识要叫她大小姐,觉得这不合适;又想叫她的名字,想了想也不应该直呼上级。

      最后只好什么都不叫,直接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说到这就来气!”屈大小姐像是被我一语点醒,双手叉着腰对我告状,“李希夷,就是李愚,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他带我来法租界,居然不认路还不带地图,害我在这里绕了一大圈!”

      李愚这时候才赶到屈语身边,因为一路小跑,喘了口气后跟我打招呼:“方小姐早。”

      我亦回复“早”。

      屈语却嗤一声,瞪着李愚:“早什么早,你也知道早?”

      李愚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贸然开口撞大小姐的霉头。

      眼见大小姐还要出声,我明白若是不打断她,估计今日李愚要遭殃。便开口问:“屈小姐,你们来这里是……?”

      租界有全上海最好的饭店,我知道依大小姐的脾气,他们势必会住在租界安全又舒适的饭店里。这样问不是想打探些什么,只是为了救李愚一回。

      大小姐听我这样问,先说:“别叫屈小姐了,我们能共事就是缘分——你还是叫我屈语吧。”她说完,眼睛看着我,一副隐隐的期待表情。

      我知道她想以名换名,然而“叫我濡澜”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我便装作没意会到,不出声直接等她的后文。

      屈语可能拿我当作木头看,笑倒是还笑着,就是没发自内心。

      李愚察言观色,及时开口:“我们大小姐听说这里的洋烟好抽……”

      她未说完,被屈语瞪一眼:“就你会说话是吧?”

      李愚讪讪地闭嘴。

      屈语又冲着我,刚才的笑挂回到脸上,真不知她这种表情瞬间切换的技巧到底是怎么练出的。

      “我不抽烟。”她解释,“我是要买来送人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说。

      其实我并不反感女子抽烟,也知道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了追赶潮流,标榜自己与男子一样,总是会学一些乱七八糟的爱好。

      “啊,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屈语干巴巴地说,“免得你误会。”

      这样的对话会没完没了,我打断她:“所以你们买到了吗?”

      屈语顿了一秒,瞪李愚。李愚弱弱道:“没有……”

      屈语“哼”一声:“拜某人所赐,绕了一早上路,根本没找到。”

      屈语连哼声都带着娇嗔意味。这样的她,在这一刻忽然让我觉得,她像是在找我告状。

      我明白我和屈语不过认识两天,关系根本好不到她会向我撒娇。但是大小姐的一言一行都表现在脸上,心里藏不住事,好像小孩子一样,叽叽喳喳,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对着母亲也是这样,毫无顾忌。

      我对大小姐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啊,不要生气,我带你去就是了。法租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就是本地人,有时候也找不到地方。”

      屈语嘟囔道:“我也没生气。”

      我们都听到了。李愚暗暗打个冷颤表示抗议,我看着他们这一对活宝,忍不住笑得更深。

      屈语给我报了个洋人的店铺名,其实离这里不远,只是要穿过两个潮湿小巷,路的确不好认。

      我给他们带路,屈语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鸟雀。路过满墙爬山虎能惊叹,走过路边小水坑能作势推李愚下去,看见一栋小洋楼,也拽着我问“这是英式还是法式?”

      装腔作势地过于明显,那种她是故意接近我的想法从我的脑中冒出来三次,被我按下去三次。

      屈语是国府高官的女儿,他们家就连前来做客拜访的,都是陈修辞、蒋方震那样的高层。我对屈语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唯一能拿到手的情报只有我来上海的目的,但屈语作为特派员,五方情报都汇集她手,显然也不需要对我装疯卖傻。

      站在店铺外,我叫住她。

      屈语诧异:“你有话对我说?”

      “嗯。”

      屈语便派李愚进去,在对方推门前又叫住他:“多买几盒。”

      李愚犹豫:“大小姐,那很贵……”

      “我知道。”屈语不耐烦道,“你觉得我缺那点买烟钱吗?”

      李愚说不过她,也不敢再辩驳,最后带着欲言又止进去了。

      他一走,屈语立马换掉表情,话语中带着雀跃问我:“他走啦,你说吧。”像是期待我要说出什么于她有益的话。

      我盯着她说:“你不必如此。”

      屈语歪着脑袋看我,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充愣。

      她问我:“我怎么了?”

      话中十分无辜,眼睛瞪圆了一双,像只单纯的小鹿。我知道她心中必不是这副姿态,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屈语已经示弱,我便不忍再继续下去。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若无其事地说:“这一路上你一直在偷偷打量我,是觉得我心情不好,怕说错话?”

      其实我最开始想说的是,我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她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哦,这个啊。”她说,“我也没有把你想的那么脆弱,只是有些好奇,又觉得这是你的私事,所以做出那种失礼的举动,并不是想往你伤口上撒盐。”

      她对我道歉,郑重地说:“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我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所以本来就不太在意。然而此刻屈语忽然这么郑重,反倒让我觉得有些无措。

      我以为依大小姐的脾气,应该是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道,她看便看了,问了便问了,又何必在乎对方。

      如果她是那种霸道秉性,依我对付方慕英这么多年的经验,倒也能处理得来。可是她偏偏不是,偏偏用了一种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识过的战术来对付我。

      我强装镇定,对她说:“没关系。”

      也知道自己的脸红出卖了自己。

      幸好这时李愚抱着一袋东西出来,见到我们两个相对而立却没在说话,他也没表现出什么。

      还是屈语,清了声嗓子,问李愚:“买好了?”

      李愚:“嗯。”

      我知道我的作用便到此为止,接下来我可以告辞,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然而话未说出,屈语问我:“方濡澜,你今天还有其它事情要做吗?”

      我想说等下要去龙华,然而“龙华”这个地名一出,随之而来的记忆却是那天屈语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大小姐很讨厌龙华这个地方,连带的,李愚也不喜欢。

      话语一凝,我说:“没有。”

      屈语听了便微笑起来,因为表情灵动,便将那双葡萄似的眼睛衬地愈加轻俏。

      “那太好了。”她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竟然双手拉起我的手腕,与我肌肤相近,“咱们去找点戏听怎么样?我听说这月又出新剧,可是尚小云亲自指点的!”

      我平日不听戏,也不逛戏园子,尚小云倒是知道是谁,只是也就那样了。小时候倒是陪母亲去听过一次,咿咿呀呀的,唱的是什么不知道,只记得回去后就挨了先生板子,怒斥那叫靡靡之音,今后不准我再去听。

      那顿打很疼,先生说不疼不长记性,我后来便果真再没去过。

      屈语见我不说话,那双拉着我手腕的手四下晃晃,连带着我的身子也动。她说:“我不识路,你好人做到底,送送我呀。”

      我的手心倏地烧起来,像是幼时被先生打板子,那团火一路烧到手腕,接触了屈语的手,烧地更旺,连带着脉搏都剧烈跳起来。

      于是那些想推辞的话在喉咙中一滞,便怎样都说不出来,一开口就飘进空气里,随着微风四散,再也回不来。

      我喉咙微动,听见自己微不可闻的声音:“好。”

      屈语的眼睛忽而一亮,我心中想,其实挨板子也没有多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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