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见小妖》孤据

88、珍重

　　日见走后，于尘后院的荼蘼花全落了，一地的雪白。
　　于尘将花朵捡起来放进日见的冰棺里，三日后便将冰棺抬入月下门顶角那座常年不化雪的冰山里下葬。
　　夜里，远在魔族的君离弩一直未醒，若天渊守在他旁边唉声叹气：“老三，你怎么还不醒？日见下葬了，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知道吗，他被抬进冰山里了，那儿跟魔宫这鬼地方一样冷……”
　　贺轻舟也在一旁，亲眼看着君离弩头发一点一点变白，从发根到发梢，有那么一刻还停了呼吸。
　　若天渊和贺轻舟皆惊慌了，赶紧喊了何月过来。
　　“他体内的妖丹是日见的，他有感觉。”何月放下君离弩的手腕叹气。
　　贺轻舟皱眉：“他没有自己的妖丹吗？日见为何还要给他？”
　　何月摇头：“主上没有妖丹，我们主上跟您是一样的，都是人。”
　　贺轻舟有些惊：“忝青那老头从没说是……”
　　若天渊怒了：“忝青？忝青知道什么？忝青不过是想把控我们老三！他知道我们老三喜欢吃什么吗？他知道我们老三怕冷吗？那极寒永渡是什么地方？那是老三的禁地，每踏足一寸都够老三受的，要不是日见的妖丹，老三现在还有命活着？”
　　贺轻舟咽了一口唾沫：“可可是忝青……”
　　若天渊瞪着他：“忝青忝青，你就知道忝青，忝青是你爹啊？你这么信他！当初被他拿画儿耍得还不够？你干脆给人家做儿子得了！”
　　贺轻舟有许些尴尬道：“还真是。”
　　若天渊：“是什么是？你蠢啊？”
　　贺轻舟：“忝青的确是我爹。”
　　若天渊：“……”
　　贺轻舟后退了一步：“我随母姓，我母亲是普通闲散人，我也只是他众多儿子之一……”
　　若天渊指着门对他道：“滚。”
　　他一直觉得六界就属神族最讨厌，六界的共主更是讨厌，那共主的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冥界。
　　孟婆依旧在奈何桥亭上布汤，日见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来了。”孟婆笑道。
　　“过来坐。”崔珏招呼他过去。
　　日见点头，坐到喝茶的崔珏旁边。
　　日见对孟婆道：“孟婆，小鲤鱼的事，对不住。”
　　孟婆摇头：“她注定有此劫难，合该是我谢你，你替我把她照看得很好。”
　　日见垂头：“受之有愧。”
　　孟婆慢慢地布汤，然后提醒着要过奈何桥的每一只鬼。
　　“孟婆，我还有一事不明。”日见道：“忝青对我说的那番话，太奇怪了，我想不明白，他说我一次又一次地毁了君离弩，可明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君离弩，难不成我真的是许宫烛的转世？”
　　孟婆放下汤，走至他身旁，手合上他的眼：“你每过完一世都会觉醒一个记忆，这是你觉醒的最后一个记忆，关于君离弩的记忆。”
　　日见疑惑：“君离弩的记忆？”
　　孟婆道：“其实你的每一世他都在，或早或晚，他都有陪着你，看你成家立业，看你荣辱得失，看你不得善终。”
　　日见忽然觉得好像都完整了，整个人，整个记忆，种花的人，台下看戏的瞎子，还有许许多多不起眼的角落，不起眼的路人，在他每一世都出现过的那个人，每一世，或早或晚，他都有来。
　　忽然间日见泪流满脸。
　　崔珏品着茶：“一直有人念着你，欢喜吗？”
　　日见摇头，失笑：“他那么喜欢我，要看着我死，得有多难过啊。”
　　孟婆将汤端到日见面前：“时辰到了，将汤喝了，赴新程吧。”
　　日见端起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孟婆，求你一事，如若他没挨过，来了这儿，请你一定要让他喝下孟婆汤，也请你告诉他，不必再等。”
　　孟婆道：“好。”
　　日见笑了笑，放下碗，便往奈何桥去。
　　孟婆对他的背影作揖：“此去，愿君珍重。”
　　日见头七那天，魔宫里头昏迷的君离弩不见了。若天渊迁怒于贺轻舟，贺轻舟也不退让，俩人便揪着此事大打出手，妖族与魔族的关系水火不容也由此传开。
　　月下门的顶角的冰山洞里头，冰棺被撬开了，里边躺着两个人，一个安静地闭眼躺着，脸上全是冰霜，一个满头白发，侧躺看着不动的人，时不时就低头亲他，然后不停地说着话。
　　君离弩偷吻了日见好几次，像个幼稚的小孩儿一样问他：“你是不是气狠了？我偷亲你好几次，你都装睡不醒。”
　　“小妖，你醒来吧，我把骗你的都跟你交代清楚好不好？”
　　“你冷不冷？这次换我给你暖手好不好？”
　　说着说着，君离弩抹了一下眼角，声音变得有些哑：“你还在吃醋吗？你醋许宫烛做什么呢？”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了吗？我的魂影是人呀，我是人，所以许宫烛是我呀，我才是许宫烛，你是小妖，一直都是，君离弩是小妖，日见也是小妖，都是你，闯地府的是你，堕轮回的也是你，我不过是被丢了不尽窟百年……”
　　“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惜命，我白为你操劳千年，心心念念就想让你好过些，你倒好，好一个去留无意，潇潇洒洒去屠城，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可你心疼那傻丫头做什么？孟婆不过是让她给我传个话好暗示我，她竟也能曲解成那样，告诉于尘也就罢了，又同你说，要不是她也走得早，我真恨不得抽她十鞭。”
　　君离弩皱眉看着日见眉毛上的霜冻，伸手摸了摸，心疼极了。
　　“你这个傻子，以前天天跟在我后头一口一个义父，我差点就以为你要跟我父慈子孝了，还为此失落了一阵子。后来你长到十三岁，同黎娄偷喝酒，醉后便大言不惭地当着我手下的面说我在你梦里，说我如何神威你高攀不起，你才多大点就肖想我，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多少次在夜里偷偷吻我抱我，我一清二楚，还故意不好好练剑，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会纵容你至今？”
　　“你死后，我根本不舍得拿你的指骨，就拿了自己的指骨系脚上，我冠你名字，把许宫烛丢在轮回道里，这样功德才会算在你身上，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你。”
　　“你什么都不记得，我跟了你一世又一世，一世都没往前一步，就像一个看客，克尽本分，小心翼翼地守着，你也始终没回头看过我一眼，一次都没有，我心里是怨你的，你明明那么喜欢我，却没有一次属于我。”
　　“小妖，你睁开眼看看我吧，你往日里不是很喜欢盯着我看的吗？”
　　“……”
　　冰棺内的荼蘼花依旧鲜亮，沉睡的人也眉眼如初，只是都无声息，君离弩抱住冰冷的尸体，尽力温着他，他知道做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的小妖暖不回来了，更不可能醒来看他一眼，可他不舍，他只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