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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   一旦松懈了思考,就会被乘虚而入。
      原来如此,果然是他……这个让他不借助药物就无法入睡、七百多个日夜只能在梦境边缘溺亡的嫌疑人,揭开的迷雾一角与两年来的顾虑和推测不谋而合。克莱恩也不是没有没有准备,时间在梦境里会等比拉长,现实的五分钟差不多是梦境里的一小时,他估算过教学实践需要的时间,让伦纳德在入梦十分钟之后把他们强制唤醒。
      还是大意了,差点就糟了阿蒙。就应该直接准备一个半自动新手教程,把唤醒的时间再提前五分钟。克莱恩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摸了一下左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被穿刺的痛楚。
      视野里的仓库天花板忽然被伦纳德皱着眉头的脸遮挡,他直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理阴影。”
      “你遇到阿蒙了?”伦纳德满脸“你看我信你鬼话吗”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克莱恩揉了揉额角坐起来。
      “老头推测的,毕竟你失踪前的行动里他简直无处不在,所以我们认为你会发生意外大概率与他相关。再说了,作为世界上能排进前五熟悉他的宿敌,你潜意识里有他的映射也是合理的。综上所述,放着不管的话他就是你造梦里的最大隐患。”
      “第一,我跟他不熟,第二,世界前五是什么鬼?”
      “你那么想当第一吗?我觉得不行,我不同意。”
      克莱恩无语,他的前同事简直是个宝才,帕列斯真是捡到鬼了。
      奥黛丽捂着嘴无声地笑了下,感谢两位男士的插科打诨,让她尚有余悸心跳平复下来:“所以我们刚才在梦境里遇到的那位叫做阿蒙的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阿蒙……”伦纳德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老实说,要不是有一次老头跟我差点在他手里翻车,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个都市传说。”
      “关于他的事都是无法公开讲述和报道的,在各大政府组织的档案里也没有太多蛛丝马迹,毕竟这事就跟勇者千辛万苦打魔王城门口,却被一艘坠落的宇宙飞船砸死一样匪夷所思。他非常擅长夺取思想和植入念头,剥掉多余的信息来看,几乎与控制了这些人的行为一样,毕竟大多数时候人们很难判断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发自真心,更别说是潜意识里的影响。也曾有案件里的受害人被质疑精神方面的问题,但都被心理医生和精神专诊断为无异常,只能当做参考证词记录在案。”
      “当然判断这种事这对教会组织来说有专门的办法,值夜者的档案室里疑似‘阿蒙’的案件有一面墙了吧。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疑惑是,从来没有人在现实里目击过他,也没有搜索到用于锚定目标的物品。关于他的信息全部来自于梦境,他似乎并不需要从现实里与人同步就能随意在受害人的脑子里进出,我们始终没有想通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就像是……像是一个……”伦纳德囫囵比划了一下,一时间拿不定用主意给阿蒙哪个绰号。
      “你们听说过‘特修斯之船猜想’吗?”克莱恩强行打断伦纳德的选择困难。
      奥黛丽想了想:“我记得是两年多以前发表在科学界权威期刊上的一篇论文?这位发表人几乎是立刻受到了社会上伦理和人性的舆论抨击,很快就淡出科学界了。”
      伦纳德也沉默地点点头。
      “这个论文或许可以看成阿蒙本人写的,他就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他成功了。”

      ******

      “我第一次‘见到’阿蒙是在戴里克的梦境里。他咨询我的时候说,他感觉自己的梦有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是时候会觉得有人用他的眼睛在观察四周。我让他去排除了心理疾病方面的因素,然后同意了他的委托。”
      “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严格律己恪守准则,忠诚又热忱,几乎他所有认识的人在梦境里都有精确的潜意识映射,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他的梦境差不多就是那个小城的投影。”
      “当我领着他在梦境里清醒地漫步的时候,他甚至还为我重现过一些改建或者拆除的建筑旧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屋主大方地让客人在自己家里随意参观一样,不得不说我当时确实也被他脑海里的景色吸引了,他过于直率感染到了我,让我放下了警惕。”
      “我就是那个时候遇到了阿蒙,或者说,‘找到’了他。”
      “他就像时常出现在戴里克故乡的游客,颇有兴趣地四处观赏,跟其他潜意识的映射们攀谈。戴里克有种天生的强大直觉,他怀疑起了阿蒙存在的正确性,几乎是立刻,所有的潜意识映射都把目光对准了他,这也印证了戴里克的怀疑。”
      “这种能审视自身的洞察力是很难得的资质,毕竟潜意识是不受主观控制的,你梦里映射出的人物可能是你熟悉的你讨厌的只有一面之缘的……甚至仅仅是一些概念的具现。”
      “阿蒙对这忽然的变化很惊讶,虽然只有几秒……他看向我们的时候眼神里更多是好奇。”

      ——恭喜你,找到我了——游猎梦境的偷盗者看着他的眼睛,像发现了闪亮的宝物。

      “毫无疑问,这个阿蒙并不是戴里克的潜意识映射,他是一个在梦境主人的脑子里到处闲逛的盗梦人,让戴里克感到异常的元凶。我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毕竟盗取一个平凡的年轻人脑子里的念头没有什么意义。他说他对戴里克生活的地方很感兴趣,顺便观察和选择实验对象。”

      ——大部分人潜意识里的信息复杂又混乱,像这样对外界印象清晰单纯的还挺少见的,对他人和事物的认知在潜意识里有相当明确的对应。我要是杀了他们,啊别误会,我是指这个小朋友脑子里的他们,他会不会降他们直接忘记呢?或者他会认为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对现实里的他们形成新的认知……嗯,可能性还挺多。

      “我对他说,你以为自己是神吗?潜意识不会被杀死,在这个梦境里被摧毁,也会在下个梦境里重生,他们的本质只是信息碎片。就像我在这个梦里杀了你,你只会在现实里醒来一样。”
      “嗯……我承认事出突然手段稍微激烈了一点,但是让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尝尝死亡的痛楚也不错。后来我请大家开始教戴里克梦境防御,自此这件委托算是圆满结束……但阿蒙没有。”
      “对于我们来说‘盗梦’的意义在于窥见某个秘密,就好比提前翻看测试题的答案;但是对于阿蒙来说,他是真的能将想法偷走。在后来的行动里我确实有意留心他的线索,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我发现他的踪迹都不在计划之中,是他故意找上门来的,尽管他称为‘偶遇’。”
      “偷走人的思想,扰乱记忆,换成他的植入回去,就像是把自己的一部分作为印记留在他人的精神之中,他就是用这种办法‘寄生’在了别人的脑海里,甚至能用作跳板,在我进入这些人梦境的时候寻踪过来。”
      “这个过程中,我从和他的对话里知道那个后来被发表的‘忒休斯之船猜想’,不,他对我说的比发表出来的更加疯狂。”

      ——你说,我把她所有的思想都替换成我,是不是就变成了另一个我?不同的我的分身之类的……可以过不同的人生好像还挺有趣的。哪天我死了,这样一个分身出现在你面前,就好像我复活了一样,真好奇你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就像是一个‘漏洞’……”克莱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规则的漏洞
      愉悦的渎█者
      拨弄██的指█,█游██的██,███████

      ******

      “所以你笃定任务能成功,是因为你见过有人做过类似的事。”
      克莱恩点点头:“就在那篇论文甚嚣尘上的时候,我收到了它的手稿,以匿名的方式投递在邮箱里,就好像阿蒙在提醒,他终于找到了梦境之外的我,他快赢了。”
      “我烧掉了那篇手稿,换了住处,但继续以格尔曼斯帕罗的身份活动,我想阿蒙会自己把最后的恶作剧展示在我眼前。”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整理思路,又像是在平复情绪,“奥黛丽小姐,你熟悉海柔尔马赫特吗?”
      “马赫特议员的女儿?”奥黛丽摇摇头,“我知道她,只能勉强算认识吧。”
      “海柔尔小姐就是我最后一个事件的委托人,也是阿蒙最后一个恶作剧的被害人。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从警察局的后门出来,刚为她的老师自杀的事件做了笔录,但听上去她打算趁做笔录的时候报告别的事情——她说她的老师死亡之前被恶灵附身了,是这个恶灵让她的老师精神崩溃自杀,现在连她的父母也被附身了,他们不时会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变成这个恶灵,比如戴上单片眼镜——当然,警察局没有人相信小姑娘说的胡话,只当她与家里不和又被老师的死给刺激到了。”
      “我在半路截住她,告诉她这种事情不归警察管,她应该去报告教会或者找专人处理。”
      “比如你?”伦纳德回忆了一下,值夜者这边没有接到过那位小姐的报案。
      “对,我向她推荐了自己,这个可怜个姑娘已经被吓得不轻,相当盲目地抓住了眼前的救命稻草。我详细地问了她的父母时不时变成另一个人的情况,并且拜托她让我混进了议员家举行的大型派对方便我观察。”
      “在我印象里,那段时间马赫特议员行为举止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连这方面的不利传闻也没有过。”奥黛丽说。
      克莱恩点点头:“至少在我几次公开接触他们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的不对,连海柔尔小姐也迷惑了起来。所以我告诉海柔尔小姐,我会假装告辞,可能在夜间的时候悄悄观察,希望她能配合一下。”
      “这位小姐当天就一反常态地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早早地躲进房间里,然后那天夜里我就看到了,带着单片眼镜笑的难看的马赫特议员和夫人在屋里徘徊。以前被阿蒙‘寄生’的对象可没有这么‘阿蒙’的表现,他果然已经在实践他的想法了。”
      “马赫特议员夫妇对‘阿蒙’的存在毫无察觉,但阿蒙不是,或许慢慢地阿蒙真的会完全取代他们,变成两个拥有马赫特议员夫妇人生的阿蒙。”
      “我没有阻止海柔尔小姐找其他帮手,毕竟我当初的计划就是重现阿蒙的做法,潜入马赫特议员夫妇的意识深处,清除掉那些植入信息。我需要构造三层梦境,人手不够是不行的,我甚至期待阿蒙本人的出现,他能通过梦境追踪到我,那我也能找到他。”
      “总之目的算是达成了,但结局却不算好。当我醒来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尔曼斯帕罗’死了,我很难形容这种认知不再属于我的感受,大概被撕掉一块灵魂并不会让人觉得空荡,只会疼痛。第二天中午我收到情报,多名政商人士指控我——克莱恩莫雷蒂犯下了多起杀人罪,某些组织‘想起’了一个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对象,我不得不以失踪来接受这阿蒙额外送的礼物。”
      “我有点担心,这次我们目标的神秘大人物是不是也会引起阿蒙的兴趣,但他总不能借潜意识的映射来定位,这也太恐怖了。”伦纳德说,“假设这真的可行的话,我可能得求助一下……”
      “不,”克莱恩下意识地说,随即又紧蹙眉头犹豫了一下,“阿蒙……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死了。”
      “在解决马赫特议员的事情那一天,我亲眼看见了他被击杀于枪口下。”就像一只乌鸦坠入夕阳。

      ******

      克莱恩站在四周皆为纯白的空间里,不知源头在何处的银白色光芒温柔地将他笼罩,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平静地向正前方迈出了脚步。
      原本狭窄的正方形空间随着他的动作瞬间往前延长,左右两边向后退成一条宽阔的走廊。一扇又一扇间隔各不相同的黑色门扉排列在他身侧,黑皮鞋敲击在光洁地板的哒哒声响让它们“活”了起来。
      疯狂的拍门声伴随着不甘的怒骂;充满悔恨的嘶哑哭诉;宛若祈祷的喃喃自语,混着细微的啃噬吞咽声;听起来像□□一样的断断续续的痛苦笑声……
      各式各样的声音在他耳边汇集,犹如随时可能决堤的洪流,可他神情不变,坚定地把它们关在门后。直到他停在尽头处唯一的白门前,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克莱恩推门而入,走廊在他身后回缩成空旷的漆黑。
      眼前的房间被一道透明幕墙隔成两半,在不被光笼罩的另一半空间里,穿着黑色长袍的的阿蒙直挺地躺在皮质沙发上,双手搭在腹部,脸上盖着他的尖顶软帽盖。
      在他的周围放置着各种奇怪的、但原因有迹可循的东西:一小段挂着五颜六色小花的篱笆、喇叭被换成乌鸦标本的唱片机、只剩下半截的模糊画像……就连阿蒙躺着的那个沙发也是,全都是曾经他出现过的场景里遗留的残片。
      别人梦境里的事物也成为他印象的一部分残留在我的记忆里了吗?克莱恩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有何感想。
      在他走神的片刻,阿蒙已经在沙发上坐好。尖顶帽戴回头上,他弓着身体,双手交握抵着下巴,手肘撑在腿上。他背后的墙上有一面窗户,窗外一轮夕阳悬在黑影般的层叠都市之上,黄昏的光辉给他的身形勾勒了一道金色边框。
      “晚上好,克莱恩。”阿蒙微笑着,放松得仿佛不是身在囚室。
      到底谁才是梦境的主人啊……克莱恩忍住吐槽的冲动,他端详着对方,想要从那熟悉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破绽。
      “你已经死了,阿蒙。”
      “这么久没见,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吗?”阿蒙歪着头,露出恰到好处的虚假的受伤表情。
      “现在的你只是我心里的魅影。”
      “我的荣幸。可是你为什么不敢对你的小伙伴们说,是你亲手杀死我的呢?”
      ——心跳越是激烈,脑中却越是冷静,他举起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的手枪,瞄准单片眼镜扣下扳机。
      克莱恩看向窗外那轮永不坠落的夕阳。

      ******

      手边的平板屏幕亮了一下,伦纳德收回游离的思绪。
      是他白天拜托休调查的事件档案,其中一项是关于两年前发生在马赫特议员宅邸的事:疑似窃贼内部发生争执引起的坠楼事件,案发时间为18时至19时之间,死者一人,已抓捕嫌疑人四人,另有一人在逃……根据马赫特议员的指证,凶手的嫌疑人为在逃人员……
      目光在克莱恩的名字上凝视了一下,翻过这一段。后面还有海柔尔的证词,表示死者是自己突然从窗户跌出去的,但因为没有证据而且马赫特议员夫妇坚持自己目击到死者是被推下楼,所以海柔尔的证词没有被采纳。
      伦纳德点开死者的档案——是一个曾经申请过值夜者岗位的人,但通过考核之后放弃了资格,之后为一家私人侦讯公司服务,当然他实际上的业务并不止这些。
      这是阿蒙?不。虽然他知道在梦境里可以轻松变装成另外的样子,但他的直觉也在否认死者等于阿蒙这个推论。
      而关于另一项调查,休只留下了一个结论:在马赫特议员家坠楼事件的当天和次日,该地区无枪击事件发生,将调查时段和地区范围扩大三倍,也没有发现因枪击死亡的尸体。
      伦纳德放下平板,在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里看着放在桌上的空药瓶,那是他从克莱恩的公寓厨房的垃圾桶里悄悄捡回来的。根据稍早时候埃姆林的回复,这是让使用者快速进入深度睡眠并且缩短睡眠时间的药物,但长期使用会产生药物依赖。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今晚也无星无月啊……”不眠者呢喃着。

      “因为我不相信你。”克莱恩坦然回答道。
      “你明明是不相信自己,”阿蒙玩味地指出,“善于自我怀疑是不错的品质。有趣的是,你既愿意选择亲手杀死我的那一边,又希望我还活着,这就是你们人类为了自我证明的别扭心态吗?”
      “毕竟是认真计划夺取他人人生‘复活’家伙,我总得报以最大的谨慎以示尊敬。”
      “嗯,确实我说过那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所以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认为格尔曼死去了?”
      “你是在问你的潜意识映射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吗?”
      “我记不清了,这就是我怀疑自己的理由。”
      “我真的只是潜意识的映射吗,我是不是杀死了你的一部分取而代之,你这么怀疑着。但是是与非的答案也无所谓了,你已经计划着至少要试一试清除手段,因为你已经成功过一次。”阿蒙忽然站起来,伸出右手掌贴在透明的隔离墙上,克莱恩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一刹那,他觉得阿蒙仿佛是要穿过这道墙走出来。
      他的反应让阿蒙差点笑出声:“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至少现在不会。”他另一只手指了指前方,“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如果你认为‘我’是阿蒙杀死了“格尔曼”取而代之的一部分的话,那他是谁呢?”
      危险的预兆让克莱恩迅速转身,那扇关闭的白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外面的黑暗流淌到了他的脚下,与他的影子融为一体。门口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是克莱恩总在梦境里变成的模样。
      没有给他行动的时间,格尔曼直接开枪击中了他的心脏。
      ——这个朝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全部升起呢?
      克莱恩醒来前,最后听见阿蒙叹息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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