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佚》苘

1、乾

　　尝曰：“生”有一众化身，同存于次第时空。或穿叠，使人惑。后有庄周，作梦蝶解。

　　（元）
　　秋，秋高气爽。
　　昨夜雨骤。风微凉，苘麻倚在屋脊边缘，闭目晃小腿。右脚鞋带松挂脚踝，蓝色布鞋将掉不掉。左脚五趾蜷，脚背弓，脚跟轻敲房檐，一触即离，漫不经心，来回摆动。
　　春嚼榆钱，性温味甘，最是喜欢。初秋，早早换了墨油油绿叶。华盖在侧，甜香似有若无，透鼻醒脑，伸展成另一种诱惑。苘麻不修仙，也不修边幅，一时忍大发了，甩脱右脚鞋子，三两下爬上枝桠那头，掳一二新芽，仔细吃掉。
　　老树怕痒，不耐小脚丫乱点，簌簌作响，于是夜雨合着朝露，化入齐眉短发，过颊入颈，莹莹有琥珀光。
　　苘麻不是兔子，啮齿类不穿鞋，那时候。
　　彼时西元1985年，红旗招展，百业将兴。章家"猢狲"垂髫稚龄。生于秋，名以"霜"，小名儿"苘麻"。

　　（亨）
　　万物有来历，此时此境，生为苘麻。
　　老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苘麻属草本，东北遍生于野，鲜药用，多待秋残冬藏，一刀掳尽：是为天生引火柴（材）。
　　隆冬苦寒，苘麻赤脚立雪。心眼不缺，缺的是胆识。青天白日，不能一个人待在空荡荡堂屋里。静谧无人，耳中反生出诸多声响，类耳语，类呼吸：啮啮焉，淙淙然；直觉有细毛风，沿脊背丝缕上行，头皮微麻，心下跳腾得慌不择路。
　　怕极了，仓皇出逃，鞋袜来不及穿。听到身后铿然关门声，立时安稳。
　　天生我“柴”不当冻死，稍呆一呆，踮雪微痕，迤逦向大门旁宽敞狗棚里去。

　　（利）
　　春靡靡，有毛的都开始换毛。苘麻心情不错，整个上午跟着自家老狗身后，掳拽将脱的旧毛。老狗不胜其烦，回身用鼻子顶住伊额头，一搡推倒，不等苘麻爬起，快速躲回墙角卧倒，把整个后背藏好，偷笑。
　　苘麻性癞，反闭了眼，躺回砖铺小径去，枕着棱起的边缘，听虫声鸟鸣，模糊辨识身遭味道。风过春樱落，点染眉头。恍惚睡去，有微凉触感轻落腮边，眉展，觉天河生津，口鼻中泛起异样滋味，微腥微熏。

　　（贞）
　　时空不转，时间从某一点痴长，蜿蜒而下。
　　豆蔻时节，皮猴忽忽伸长，类芦柴：手脚纤致，头萌颈细；皮肤腻黑，直发过腰。眉重口菱，眼下卧蚕，笑意盈盈，桃花微彰。
　　母亲多爱幼女，宠溺如珠贝。盛夏暑热，亲挽双髻，戏言：“堪堪算得亭亭”。

　　凉夏夜半，懵醒。恍惚见身侧矮炕上有什么，背对苘麻，侧卧。迅速圆瞪了眼，暗夜里，辨出一个陌生人的形影：长发流泻，光赤脊背泛出温热的光。就那样平稳的睡着，近在眼前，呼吸可闻，仿佛随时都可能醒来，随时会转身......苘麻下意识探臂，方觉四肢无感，动弹不得；于是一惊非小，冷汗透背。惊望异客，心若擂鼓。
　　也许有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眨眼。感念清风徐来，树影婆娑，只一瞬，消失不见。

　　好奇怪的梦，苘麻一径摸着手肘，呼吸渐缓，唇齿间残醴味儿起。
　　夏热人熟,抵挡不住苘麻竟日鸹噪，午饭后,老爹微笑递过来一杯“果汁”。色如重靛，入口粘着，味道古怪，似甜非甜,类腥。踯躅间，一线入喉，齿颊微温。虽不如平日喝的葡萄汁甜爽，却诱惑她一口接一口，强辨果味，不知不觉杯子见底。
　　然后，好像就睡了。一直一直，太阳穴里有道弦在跳动,将崩不崩.心口也好象有什么要涌上来，乱成一团......苘麻在梦里抽出细长爪子,挠挠脸。迷蒙着又贴到枕头上去，蹭摩两下，不动了。

　　月上中天，后园宁和，墙头，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拉长又拉长，悄无声息。
　　不知道是谁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