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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蝴蝶II ...

  •   零九年的薇薇安总是在相似的梦境里徘徊。
      梦里的一切都是漆黑,漆黑的天空,漆黑的人,漆黑的路,仿佛被巨大的幕布沉重地压下来,密密实实,几欲窒息。
      梦里在追在身后的,每次都不一样,或是吃人的鬼,或是杀人的人,或是半人半鬼。薇薇安惊恐地在泥泞的路上奔跑,忍着哭泣,她始终不敢也不能停下脚步。终于,逃到大路,路边有了昏昏的灯光,她不敢高兴只是急急挥手,盼着能招下一辆出租,坐上就会安全。可是一辆辆车,箭似的从身边飞驰而过,或是车内有人或是视而不见,没有一辆肯停下救她逃出升天。
      她看着疾驰而去的车辆,在心惊胆战中,绝望渐渐升起,就像不肯留有一丝空隙的黑暗,将她埋覆,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躯体,噬食她的血肉……
      然后,薇薇安总会在这样的绝望中惊醒。
      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
      窗外的天空似亮非亮,介于青和蓝之间,仿佛爱丽丝蓝的罗纱慢慢地伸展开。
      薇薇安揉了揉酸涩的眼。
      爱丽丝蓝……
      路易说,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爱丽丝蓝的颜色,像在童话里漫游的女孩。
      虽然薇薇安明明清楚的记得,她是一袭白色的礼服。但路易总是喜欢在送她的礼物上裹起这种包装纸,连缎带也是同色。那个外表温和,实则固执的男人,无论她怎么抗议,都坚持的不肯改变。
      想到这里,薇薇安忍不住轻轻地笑。
      回头时不经意看见梳妆台上的黄金项链,整条雕磨的眼镜蛇。
      薇薇安仍带着那笑容将项链拿在手中,这是维多利亚父亲最心爱的收藏,法老墓里的陪葬,名叫埃及之眼。几经辗转易主,传说那批探索金字塔的人全部死于非命,唯有持有埃及之眼的人活着。所以,是吉祥的象征。
      八年前她准备启程回国时,维多利亚赠予她的作为礼物。
      那时家族的官司已经得出结果,维多利亚的姑姑最终赢得胜利,保守的欧洲女人很不看好中国的市场,在担任集团主席的董事会上,首先就是否决维多利亚父亲生前的决定。
      所以,那时她们已经没有什么利益纠葛,而维多利亚还是抱住她说:“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对着镜子洗脸时,薇薇安想,没有欺骗,没有伤害,真挚的友谊和爱情。
      彼时,是身为祖薇薇的薇薇安,最幸福的时光。
      镜子渐渐被热水熏得有些模糊,薇薇安恍惚地看见镜子里出现路易的身影,他担心的看着她苍白的脸,问:“还好吗?”
      他的语气里有些许的责备,还有些心疼,那么熟悉,熟悉到触手可及。
      “睡前不应该喝咖啡,你也不应该熬夜,是不是又做梦了?梦里有我吗?”
      薇薇安猛地扯下手巾,狠狠地将镜子擦拭的一尘不染,然后,镜里镜外,不约而同静止的人,都是她,形影参商。
      她舔了舔唇瓣,在心里默声说,没有,路易,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你。
      眨眼时干涩的一片,没有泪水。
      手机铃声陡地打破魔镜似的幻境,薇薇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她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再沉浸回忆里多一分钟,她都可能会崩溃。
      回到客厅里接起手机,王海龙响亮的声音传进耳里:“薇薇,今天祖家的遗孀会来局里接受问话,我会晚些去,你先抻抻她和她的律师。”
      刑侦的这些,薇薇安只是从郑源那里一知半解的懂点,据说有些犯人要突击急审,而有些则得慢火熬汤,一点点的炖。
      薇薇安想,大约王海龙的意思就是后者,于是老实的答应下来。
      搁下电话,薇薇安无意识地瞪着万里无云的窗外,痛觉迟钝升起。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
      她缓缓蹲在地板上,蜷缩的像个被抛弃的可怜小女孩。
      即便祖威廉早已抛弃她。
      薇薇安的房子离市局步行也就十分钟,慢慢走到市局院里时,正看见柳风扶着宜嘉缓缓从车上下来。
      宜嘉仿佛察觉,从柳风的怀中转过头,一双似乎永远含着水的眼眸,直直对上薇薇安。
      柳风只是瞥了一眼薇薇安,藏着一丝笑意。随即抬手遮在额头上,保镖已经十分有眼色的在他们头上撑起遮阳伞。
      薇薇安想,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讨厌阳光。
      然后,薇薇安和宜嘉,在清晨如大雨般的阳光中,对望出神许久,没有人出声。
      由于伞下遮蔽出的阴影令薇薇安视线模糊,她看不清宜嘉的神情,但是也许是昨晚的梦境,也许是今早的幻境,她还是忍不住问:“宜嘉,你还记得路易吗?”
      宜嘉昨夜还发着高烧,现在如果没有柳五的搀扶,她一定如面条一样虚软的倒在地下。
      汗水还止不住的从脊背流淌,可薇薇安的问话,却让宜嘉蒙上了一层寒冷。
      回忆像是一点点的墨,从笔端滑落,沉进去水中,晕散开来。
      第一次见路易时,是在夜晚的仿古茶楼,包间里是清时的烟榻,一盏琉璃宝灯如大放焰火,撒下一层四放的光影。
      薇薇安生着一双圆亮的眼,在白毫银针,龙团胜雪间,天真无邪地骨碌一转,吐出个软软音调:“喏,她就是宜嘉。”
      路易那时正同薇薇安热恋,对于突如其来的她,微微眯起眼睛,起身含笑,彬彬有礼姿态无限淡定。他手中的一杯铁观音还来不及放下,隐隐的是股兰花香,艳如琥珀,色胜黄金皆掩映在他的笑眼里,如同他的人。
      薇薇安笑语嫣然地对她讲,和路易好莱坞喜剧似的浪漫爱情。
      薇薇安说,三个月后准备回国时,打算乘东方快车做最后一次旅行。那是因为一部小说,一部电影名扬天下的列车,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传奇。
      而在薇薇安蹬车的刹那,被追来的路易拉下车,劫持似的被带去Carillon酒店最高层的唯一套房,路易十五套房。路易将翻了一倍的钱返给薇薇安,这次并没有收取佣金,相反地,还返还了已经卖出的卡蒂亚头冠。
      薇薇安说,他们那夜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凉台上,欣赏着流光溢彩的协和广场,以及从未那么完美的巴黎全城。
      他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才知道,路易是白手起家,自此之前是无数次的失败。那天在Carillon酒店的西服还有手表都是租借而来,为的只是募集资金。那笔钱帮他赚进第一桶金,让他获得中、法、日,各方的认可,所以他才可以回国一手创办维新证劵。
      薇薇安指尖纤细,转动着无色无花的透明玻璃杯,其中微波漾动银针条条挺立,素裹雪装竟然也是无比绚丽
      薇薇安说,那是命运,在套房的书桌上,放着酒店赠送给客人的一个本子,上面写着,the soul of city,城市的灵魂。
      妈妈总是说,人生充满欺骗,就连在法国时的好友也是有目的的接近。她很受打击,那时,以为路易是骗子,而她就是想尝试一下被欺骗的感觉。
      可是,运气竟然那么好,路易竟然不是骗子。
      他是命运中的王子。
      薇薇安说完,竟然像孩子似的兴奋起来,轻轻亲吻路易。
      茶叶的幽香中,灯如昼,泛着波纹的光芒,映着两人。很难看见那样的快乐,就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宜嘉有些恍惚,那时她回答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他们真的很适合幸福。
      宜嘉短促地笑了一声,就像火星迸溅,随即大火止不住的开始燎原,她一手掩唇,不停地笑。一面笑,一面说:“路易……不管你信不信,薇薇安,我真的喜欢路易……”
      薇薇安直视宜嘉的双眼,平静地说:“你喜欢他?可是你和九姐害死了他。”
      宜嘉笑的站不稳,柳风轻轻捉住她,手指在她的腰间收拢,也微微地笑。
      “你知道的薇薇安,害死他的是威廉。”
      宜嘉终于停住笑,低声一叹。在她似是困扰似是难过的眼中,薇薇安看见太过类似怜悯的眼神。
      薇薇安被这样的怜悯触怒,攥紧拳浑身颤抖,他们在杀死她的父亲死后,就这样站在她的眼前,相依相偎,脚下的影亲密的没有间隙,不分你我。
      回国后因为突发的追尾偶遇宜嘉,宜嘉为她处理借机讹诈的司机,宜嘉曾是母亲司机的女儿,她们本就熟识。重逢后,更是热情爽朗陪她重新熟识国内的一切,陪伴她在图书馆选择大学……
      而她们曾经是朋友。
      她为宜嘉介绍路易,她清楚记得,宜嘉听完他们的爱情奇遇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叹祝福,反而收起笑容,扬起含水似的的眼,对路易说:“一无所有却在三个月让所有人认同,你一定非常非常非常辛苦。”
      重叠的三个“非常”,却极轻柔,仿佛耳边絮语。
      那一瞬,路易忍不住动容。
      而那时天真的薇薇安,简单的就忽略了路易的动容。
      后来人人都说,朱九从薇薇安手里抢走了路易。可是她最清楚,在她和路易之间,划下无可弥补的裂痕的人,是宜嘉。

      ——————————
      清早,朱九接到刘洋的电话,问她,如今祖威廉死了,你是不是开心了?
      朱九向来对她不客气,直接回击:“你是他前妻,我是他前妻的前妻的女儿,咱俩要不就是找个酒吧举杯狂欢庆祝,要不就是蹲在马桶上哭个肝肠寸断,出门还得擦足遮瑕膏,才能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你说,咱们是哪种?”
      然后,很有默契的一同摔掉电话。
      等洗漱完毕,朱九拿起镏金的小化妆镜,仔细涂上遮瑕膏时,忍不住想,以刘洋的高傲绝不会找薇薇安哭诉,但也没想到打电话给水火不容的自己发泄,想来也是一种悲哀。
      这一折腾,到底就迟了,找停车位倒档时又慢了一步,让人抢先,没办法又绕上大半个圈才停好车,又步行五分钟才走进市公安局的院子。
      恰好听到薇薇安和宜嘉在说路易,朱九忽然窒住,狠狠喘了口气,才缓过来,但心上仍火烧火燎地疼痛。
      虽然明知一切与自己的意志相悖,但记忆仍旧无可避免的冲出蛹缚。
      粉红的钻戒,吸取了日色,奇光聚起异彩,转瞬又异彩绽放奇光。
      路易的眼,总浸润着一层雾气。
      “阿九,你就是我的一根肋骨,完美的就像不真实。”
      夏天里路易觉得热,总是习惯只穿着条睡裤,他夜晚的睡姿总是出奇的好,一个姿势就可以到天明。拿出戒指的赤裸胳膊还被他自己压出微红的枕巾花纹。
      “都杵在这干什么?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进警察局去啊!”
      王海龙特有的大嗓门,震得所有人耳朵嗡的一声。
      挂着律师头衔的朱九转过身,淡淡应道:“王队,遵纪守法的老百姓被请到这里,当然怕无中生有的冤案了。”
      针锋相对,谁都没讨到便宜,众人这才走进阳光被阳光照成金黄色的红砖老楼。
      科里,郑源坐在靠窗的地方,翘着二郎腿看早晨出版的晚报,翻页时一眼瞅见朱九,顿时乐开了花:“哎呀,阿九竟然又是你!怎么,又想把市局当家了,常回来看看?”
      朱九也吓了一跳,眼睛睁大,随即弯下,像两弯弦月。
      可重遇故人的震惊,像是一道细细的火引,投进沸腾的熔岩里,无数纷乱,琐碎,飞速组合,让记忆这座沉寂已久的火山重新开始喷发。
      零一年,出狱后的朱九读完夜大的法律课程,在柳五名下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这家事务所在N市排名前茅,即便是老板徐鄂的秘书,也是某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只有夜大毕业的朱九是其中的异类,所以即使有柳五的关系,分配下来的工作仍旧十分零碎和吃力。
      跟着柳五手下人的手下人,跟着强盗的流氓,跟着流氓的混混,无事也要闹出些事端,有的不过是因为对方斜眼一看,就上了刀子,直说对方瞧不起他;有的因为对方一贫如洗的交不起十元钱的保护费,砍下对方的手指;还有甚者,吃饭交不起钱,用碗底砸破自己脑袋,说是以血还债……
      这些别人躲之不及,逼之不过的,徐鄂统统推给朱九。于是,市内大大小小的警局,朱九分不清白天黑夜的跑了个遍。
      某一天,朱九第五次走进市局,被迫混个脸熟的郑源忍不住乐了,说:“你这丫头,怎么次次都是你,感情你把警局当家了?!”
      倒让朱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毕竟她保释的不是流氓就是强盗,郑源大约是唯一一个不拿唾弃眼神看她的人。
      只是很快,谁也笑不出来,那天谁也没成想,遇到的是人命官司,还是两条。
      二十三岁的修理工,在汽车修理厂工作两个月突然离职,一年后半身不遂的他找上老板,说当年离职时因为病倒,最终患上半身不遂,实在生活不下去,请老板把两个月的工资补给他。
      老板正和弟弟玩二十一点,每把输赢就过百,看着修理工半身不遂,就将身边的人打发出去。不耐烦的对修理工说:“无故旷工的损失费是多少知道不,你还欠着我的钱!不管你要就不错了,快滚!”
      谁也没想到修理工被逼到绝路,疯狂的爆发,赤红双眼,拿起刀子就捅死了两人。
      坐到警局里的修理工倒是很平静,只是说:“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间修理厂的老板和弟弟都是柳五的手下,身家已经超过百万,而修理工两个月的工资,不过是一千元钱。
      柳五手下的头目跟修车厂的老板是拜把兄弟,听闻死讯赶过来,哭的泪流满面。
      朱九迟疑地推开门时,男人的眼光就恶狠狠直射过来。经过劳累漫长的一天,朱九手里拎着黑色的大公文包,身上的套裙都蒙上灰色,十分上不得台面。
      男人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哪根葱,叫装死的徐鄂马上来!”
      回头又对手下高喝:“给我盯着那个半瘫子进哪个拘留所,竖着进去他妈就得给我横着出来!”
      朱九只能退出来给徐鄂打手机,说明情况后,不到十分钟徐鄂就急急赶到,第一句话就呵斥朱九:“谁叫你接手人命官司了?胆肥了你!”
      紧跟徐鄂的秘书也拿鼻子嗤了声:“什么玩意!”
      说完,也不听朱九解释,匆匆进了警局。
      朱九满脸涨红,却又不能发作,呆了半晌,转身走出院门。
      此刻天色将黑未黑,衢宇间稠人广众,次第的路灯与如织的车流,家家户户隔着玻璃,透出朦胧的暖色。她缓缓蹲在人行路上,落日之前独有的幽蓝,将她包裹的越发卑微,脚下的尘土。
      直到听见女孩的愤怒声音从头上经过:“今天在xx上看到一篇文,天雷啊!作者删除景物描写和环境描写,可以节省无数篇幅,而且毫不影响故事的通顺。丫的还写杀人犯,三观不正,影响了我们的心灵健康,去拍她!”
      另一个女孩,欢呼着附和:“拍她!”
      朱九久久地注视着地面,这个城市市容极好,脚下的地砖两年就要翻新一次,永远是泥土似的红色,簇新的,闪着微光。秋天的傍晚,风微微地吹,温柔地带起路边柳条的影,仿佛顽劣的孩子不肯老实,一会儿拉到光彩绚烂中,一会儿又送回阴影里。
      只要她愿意去看四周,就会发现这只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深秋,让她身上腐烂的近似监狱的气味,逐渐发消失。

      过了两天,朱九突然接到柳风的电话,约她共进晚餐。这是从出狱以来,柳风第一次见她。下班后,坐上来接她车,朱九紧紧攥着手里沉重的公文包,片刻功夫就滑溜溜的什么也握不住,心慌意乱中才发觉手心全是冷汗。她是打心底里害怕,害怕那个阴沉的男人。
      车仍旧是东郊的别墅前,朱九站在台阶上,小区里万家通明辉煌,只有这里几乎所有窗户都没有灯光。
      朱九被领进书房,正巧厨师向柳风报菜。屏风遮在窗前,与屋顶、地板隶属于同色系,暗红的紫檀,大约有数十个年头,磨的发亮。屋内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柳风在昏黄与阴暗的交接处,靠在躺椅上。手臂被橡皮胶管勒紧,有人拿针头在他的静脉注射。
      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针孔。
      对于这些,厨师似乎视若无睹,只是低头自顾自的说:“今天乡下刚送来鲜笋和野菜,恰好刚下过雨,滋味一定格外鲜甜。还有从海里刚捞出来的牡蛎,用鸡汤熬了……”
      柳风低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他,问:“今天初一,没人告诉你我吃花斋吗?”
      厨师僵了僵,忙说:“我这就换,五爷!”
      注射完毕,柳风轻轻揉着的手肘,重新戴上了放在旁边的佛珠,并没看站在一边的朱九。
      “不用,瞧我这记性,忘记约好了客人,你还有什么?”
      “还有蛶蟹。”
      “螃蟹?太寒了吧?” 他低声说。
      “这种螃蟹福州人叫作‘新恩’,最滋补,也最容易消化所以……”
      厨师得意洋洋的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立时哑然而止。
      静了片刻,柳风扯起唇角,算是一笑:“所以适合我这体弱的人?”
      厨师开始不停地擦着脸上的冷汗,柳风挥挥手,对他说:“去吧。”
      等厨师如蒙大赦的出去,柳风才把眼转向朱九。他的眼睛里,有着无从遮掩的疲惫。
      “你上楼去把衣服换一换,然后一起吃顿饭。”
      然后,朱九又被领到楼上的房间。所有人都知道,柳五在车祸和枪伤后,开始厌恶阳光和灯光,即使夜里,偌大的别墅绝不开一盏闲灯。所以英式的卧房,全实木的洛可可家具,镶嵌雕刻、镂空缕花的浮华精美,全都隐在豆点微光触不到的黑暗里。
      摊在床上的是一件微厚的锦裙,茶和灰的几何拼色,镀金的印花。
      朱九无声将自己裹进裙里,转身将窗子一点点大开。
      秋天里红叶山和湖水,在彻夜全明的灯光里,波光动荡如同描摹上一层金色。窗旁一人多高的椭圆穿衣镜里,光亮暗了又明,映出衣饰摩登,头发蓬乱的女人。
      桌子上已经摆上自巴黎纽约的香雾与红霞,朱九提起墨笔细细勾描,又将奔波整天后,凌乱的头发重新挽成发髻。不消片刻,她焕然成一个肤色雪白,鼻梁细长高突,鲜明眉目的美人。
      朱九含着微笑看住自己,却渐渐止不住浑身颤抖。
      她怕,真的怕。
      赠与女人衣物首饰,不用说已明白昭示什么意思。即便她咬牙舍了自己的身体,可坊间传言柳风被枪伤到腰骨后的怪癖……
      她无法不怕。
      朱九咬紧牙关下楼时,晚餐已经准备妥当,鸡汁牡蛎,素火腿松茸,清蒸蛶蟹,清炒竹笋,用粉彩花卉餐具展开在桌上。中央是药材煲的汽锅素鸡,早早切成零碎的七段,这是柳风的怪癖。
      即便朱九毫无胃口,也不得不承认,雨水后竹笋十分鲜甜,而牡蛎味脆腴厚的别有风味,吃上一口,满嘴留香,实在是色香味俱佳的神晶。
      正在埋头苦吃,柳风放下筷子,对她说:“我要你办件事。”
      语气里透出几分森冷,朱九正对上他打量的眼神,立时悚然心惊。
      柳风起身绕过餐桌,来到朱九面前。
      他的腰骨曾受重创,国内的权威医师诊断,注定半身瘫痪。他乘机飞往国外,连串的手术熬下来,虽然能站立行走,但还是落下无法摆脱的疼痛。可再疼,他站立时腰背依旧笔挺,像一把开刃的剑。
      “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阿九,你打扮起来,春色如许,没有男人不会喜欢。”说时,托起朱九的下颌,垂下的眼里漾出丝笑意。
      朱九被迫仰着头,反倒不再害怕,嗤的一声笑。心想这个英国伯明翰大学,古典文学的MBA,竟然还能温柔的背诵宋词。
      看着朱九桀骜不驯的样子,柳风倒也没生气,温和的继续说:“祖家的薇薇安和维新证劵的总裁路易走的太近了,这很让人头痛。”
      这回,朱九瞪大的双眼,惊讶的不能言语。
      “我要你,把路易从祖家的公主手里……拿出来。”
      原本的戒备恐惧被彻底推翻,朱九脑海里仿佛有浆糊被打翻,混乱一团。她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薇薇安,那个快乐的甜蜜的喊着她“九姐”的女孩子,总会带给她鲜明的痛楚,却又无法不去喜欢。而在她给了刘洋一刀后,薇薇安被匆匆送出国。
      朱九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跟薇薇安没有任何恩怨,她是我妹妹,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柳风垂眼一笑。
      “这只是生意,没有其他。祖家若和路易结成姻亲,对我……很不好。”
      朱九的下颌仍在柳风手里,她无法动弹,于是清楚看见柳风的眼注视着她,淡淡的笑容里现出嘲弄。
      他顿了顿,说:“阿九,你可以说不。”
      餐桌上的粉彩花卉餐具,边沿描绘的是艳如荷花的木芙蓉,于昏昏灯下瓣瓣展开。花的蕊纤如发丝,几不可辨,竟也分明的染好绛红。
      朱九知道,木芙蓉不迟不早,恰是这十月应时的花卉。
      她对着被餐厅唯一一盏地灯,闪烁出奇异的金红色的,柳风的眼。
      柳风的为人铢镏必较,眦睚必究。
      朱九想,可以说不。可她的命如蝼蚁,被他捏在手中。
      缓缓垂下了眼睫,可立即又倔强扬起,朱九说:“好。”
      “这次若是成功,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想干。”
      “有点亏本呢。” 柳风俯看着她,手仍旧没有放开,眉头不由拧紧。
      “不过,若是小七活着,你就是我弟妹,半个自家人,我就给你这个折扣。”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论感觉我写的好坏,请留下爪印。你的霸王,就是我弃坑的动力,谢谢~~~
    改回阴暗风……我鄙视我自己%>_<%
    今年的f1开赛两场之后,我就没有再看。因为我感觉那已经不是F1,国际汽联闭关锁国,竟然什么都开始限制。而现在法拉利率众车队脱离F1,我发而觉得高兴万分。希望明年,会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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