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白》羽皓

6、康利风波(1)

　　龚雪接连两天没有到公司上班，只是交代秘书有什么重要或紧急的事情给她电话。
　　鹅黄色的纱帘在窗口绵绵浮动，灼眼的阳光全部变成了黯淡的光斑，屏蔽在她的视线之外。
　　随意地将自己抛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裹在软软的毯子里，穿着宽大的睡衣继续如孩子一般懒懒地窝着，她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故意找个借口逃课，缩在公寓里，傻傻地等待着，等待着……
　　“小雪！”
　　她从被子里慢慢抬起头来，一股冷风迅速袭上她的脸蛋，害她不由得哆嗦一下。
　　“干什么？太冷啦，我要猫回去了。”
　　明明看到了那双冷厉的眼睛，她还是像虫子似的一点一点朝被子底下缩去。
　　“龚雪！”呼喊声立刻提高了八度。
　　她不理，垂着头，继续先前的动作。
　　“啊——”
　　她猛然惊叫，顿时寒气四起，因为一双冰冷的手毫不客气地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他，他的手好冷啊！
　　仅仅停顿了一秒，她立刻抓下那双冻得僵硬的手，将它们紧紧放在温暖的被子里，而她自己却早已将刚才彻骨的寒冷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微微怔愣，失神之下，整个人也顺势被她拉进了暖暖的被窝，甚至她那细腻透明的肌肤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真傻，冻坏了吧？”她用自己的小手用力猛搓他的大掌，时不时地呼出几口热气为他取暖，“这么冷的天，干吗非要出去买早餐？我吃不吃都行，何必……”
　　她又嘟起小嘴，对着他的手吹了吹热气，那暖暖的小心翼翼的感觉如春天的花朵一般，在他的心头慢慢地、甜蜜地绽放。
　　“不吃早饭你的胃会疼。”他淡淡地说着，似乎在向她解释着什么，“别管我了，我不冷，你快钻回被子里，不然会受凉生病的。”
　　他抽回手，浓密整齐的眉睫瞬时遮住了幽深灿烂的眸子。
　　“你要去哪里？外面很冷的！”
　　他转头轻笑，冷俊的容颜在冬日的早晨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我拿早餐给你。”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眼底是白蒙蒙的雾气，“你就在被窝里吃吧，我看你呀，冬眠的日子快到了。”
　　“那你干脆陪我一起冬眠，两个人缩在被窝里吃早餐，好不好？”那个时候，她大脑中的“冬眠”与他的理解完全不同，彻底的南辕北辙。
　　“小雪，你在诱惑我犯罪，知道吗？”他的眸光带着朦胧的色彩，让她觉得有些迷离不清。
　　她无辜地扬起头，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那，你会犯罪吗？”
　　“别人嘛，一定不会！如果是你，我犯罪的几率有九成，你可不要因为最后一成机会而有恃无恐哦。”他的眸色深邃如潭，带着浅笑的唇角如皎洁的弯月，完全看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一本正经。
　　“好吧，我听话，我吃早餐。”
　　她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在无法判断他心情的时候，绝对不会轻举妄动，暂时顺从他的意思，即使没有太大的成就感，至少能够相安无事，何况，她也不想总是惹他生气。
　　“你呀，”他叹气，冷冽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那张纯洁无邪的脸颊，然后将热乎乎的牛奶塞到她的手里，似笑非笑地说道，“相比之下，你好像更像冷血动物。”
　　“啊！咔咔！你是说，你承认自己冷血啦？！”她得意地笑着，一对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他淡笑不语，细心地为她裹好被子，将她卷在暖暖的被窝里，而他呢，安静地坐在床边，伸出双臂，紧紧地、丝毫不放松地从背后拥住了她……
　　窗帘飘拂起来，垂地的蕾丝花边一闪一闪，划过深棕色的木制地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龚雪用力甩了甩头，想将刚才掠过脑海的影像连根拔起，可惜，这并不是电脑储存信息那样简单，一个“DEL”便可以全部剔除，相反的，越是想要抹去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变得越发深刻清晰，难以忘怀。
　　曾经那样美好幸福的日子，如今，即使赌上自己的性命，只怕也无法追回了……
　　赤脚走在凉丝丝的地板上，龚雪从CD盒里抽出一张最熟悉的光碟，随手放入旁边的CD机，美妙动听的英文歌曲缓缓如潺潺流水般淌泻出来——
　　once upon a time
　　an angel in the sky
　　made comfort every night
　　once upon a time
　　the angel loved me so
　　it's a miracle in the snow
　　my heart won't be cold
　　my dear, you are my angel
　　tell me what you know
　　something should be told
　　my dear, you are my angel
　　tell me where you go
　　I will breathe behind your love
　　仅仅一分钟的曲子，短暂得恍若转瞬之间，她却始终觉得，自己沉浸在这唯一的一分钟里，是一种永远不会被剥夺的幸福。
　　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You are My Angel》是在六年前的雪夜，那时，她并不认为自己遇到了天使，他，俨然暗夜里冷若冰霜的吸血鬼。不过，她的确爱上了那首曲子，每天像个傻瓜似的，耳朵里塞着MP3，反反复复只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旋律，仿佛铭刻于心，再也不会忘记。
　　在澳洲的几年时光，负气般地将这支最衷爱的曲子雪藏起来，只是，每每望着广阔无垠的草原，平缓柔软的沙滩，连绵起伏的山峦，碧波荡漾的深海，她的耳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响起那优美的旋律。
　　已经六年了，什么爱恨情仇都会变得轻若浮云了吧。
　　抱着CD盒，她侧身躺卧在阿尔巴斯羊绒沙发上，一边翻看着CD，一边跟着音响中流出的曲子小声哼唱。
　　“once upon a time，the angel loved me so，it's a miracle ……”
　　“铃——铃——”
　　电话一声一声打断了她意犹未尽的兴致。
　　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她轻笑着放下CD盒，稍一转身，拿起了沙发旁边的电话。
　　“喂，今天中午的外卖我预订寿司，可以吗？”
　　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她甚至连电话上面的来电显示都没有看，
　　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必然是林智彦。这两天，他总会在这个时间段里给她电话，询问一下她的情况，并自告奋勇地充当“外卖服务员”的角色。
　　“……”
　　恩？看来，今天智彦比较清闲，居然不惜耗费工作时间与她打哑谜了。
　　“智彦？你怎么回事？难道你想让我送份‘爱心午餐’给你？臭美吧你，什么时候‘林太太’真的排到了凯旋门，我保证冲在最前面，把其他美女踩在脚下，你千万不要为我担心哦。”
　　她轻松而自在地开着玩笑，谁让她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与林智彦相处呢？她很清楚，太认真、太正经，她根本承受不起。
　　“……”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答，电话另一端的莫名沉默让她的心头涌起一阵恐慌，瞬时从沙发上跳起，她的翦水双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电话机上那串醒目的数字。
　　懊悔地蹙紧眉心，卷翘的长睫死灰般地覆盖住水亮的眼睛，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抓住听筒的那只手正在不可遏制地瑟缩颤抖。
　　没想到，六年后，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净做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
　　“喂？”
　　放缓了语气，她飞快地转动着黑如宝石的眼球，在大脑中搜索着有效的应对之策。
　　“龚，龚总？”是秘书LILY的声音，怪怪的，似乎在害怕什么。
　　“LILY！你，你……”她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LILY，我不是交代过你，有事打我手机吗？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
　　难怪她会张冠李戴地认错对象，她公寓的电话只有父亲、古阿姨、珍姨和林智彦四个人知道，现在公司的直线电话非请而入，她就算疏忽地没有注意来电显示，也完全是情有可原。
　　“那个，龚总……”
　　LILY的话突然停住，冷漠而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响起，狠狠地刺痛了她的耳膜。
　　“林太太，不介意的话，中午请你吃‘金枪鱼寿司’，怎么样？”
　　龚雪的身体立时僵硬，冰冷的手指间升起一种断裂般的疼痛，两侧的太阳穴仿佛被滚滚鲜血充斥，随着神经的一次次波动，努力想要冲破细腻的皮肤，从里面迸射开来。
　　金枪鱼寿司，金枪鱼寿司…….
　　“哈哈！金枪鱼寿司来啦！”
　　她坐在餐桌前，张开双手，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当然啦，这也不能怪她嘛，金枪鱼寿司是她目前唯一能够落肚的食物。
　　“大厨师，我先开动了，你善后哦。”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时不时地点下头，“味道不错，和我们去的那家日式料理店不相上下了。”
　　他满意地笑了，揉着她那头柳絮般绵软的短发：“那当然啦！你以为我每天在那里打工为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为我呗！”
　　她得意地睨着他，满脸幸福的撒娇，仍不忘拼命往嘴里塞着寿司，趁自己能够吃得下去，她必须要补充足够的营养，否则，她会感到内疚的。
　　“三分之一为你，其余的…..”
　　她随手抓起放在膝盖上的抱枕，毫不留情地向他那张俊脸丢了过去：“负心鬼，非让你破相不可！”
　　他稳稳地接住炮弹似的抱枕，亲昵地搂在怀里，幽深的眼瞳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小雪，谢谢你！虽然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金枪鱼寿司，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想吃，我可以为你做一辈子……”
　　她努了努嘴，用油腻腻的小手轻拍他的脸庞：“臭美吧你，我这么拼命吃金枪鱼寿司才不是……”
　　“我知道，”他抬手抚住她的后脑，让两人的额头互相靠在一起，低沉性感的声音像魔咒一般萦绕在她的心头，“小雪，让你受苦了。所以，要永远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身体里有种深埋的隐痛，从腹部开始，不断下延，双腿麻木地站立在光滑的地板上，稍稍倾斜，整个人便跌坐下来。
　　白绍霆，这个大坏蛋！他，他总是能够找到最伤她的方式！
　　“白总，”她紧紧握住电话，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深呼吸，尽量保持冷静，只有冷静的头脑才能应对现在的他，“白总，真诚地感谢您的盛情邀请，不过，我想我有必要知道，您怎样得到了我家的电话号码。也许，我会保留追究的权利。”
　　谁允许他随便打电话过来的？！
　　凭她的推断，最大的可能，是他找了私家侦探。父亲和阿姨那边，虽然他们期待或者欢迎他过去，但他绝对不会踏入那栋别墅半步。智彦吗？更不可能，他们两个人的渊源可不是一句话能够讲清楚的。那么，难道是珍姨？如果白绍霆使用的是正当手段，珍姨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龚雪，你应该清楚，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绝对不会失手。”白绍霆冷冽地勾了勾唇角，俊美的面孔瞬时阴寒很多，微眯的深眸变幻莫测，“郑重地提醒你，作为天珠集团的副总，无缘无故自主休假，你的过错，我记下了！”
　　本来，他只是想打个电话通知她明天来上班，但在电话中听到她对林智彦表现出来的那份六年前曾被他用心守护的纯真时，所有的平静立刻变成了无情的嘲讽。
　　“林太太”这个名分对她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如此……
　　不，不对！
　　“什么时候‘林太太’排到了凯旋门，我保证冲在最前面，把其他美女踩在脚下……”印象中，她在电话里是这样当作玩笑讲出来的，也就是说，她……
　　白绍霆那紧皱的眉宇渐渐舒散开来，冷漠而复杂的表情迅速闪过一抹释怀般的满意之色。
　　“白总，我自知当罚，你索性辞退我吧。”
　　她继续留在天珠还有什么意义！父亲一直都打算将天珠集团送给他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利用她来达到目的？！
　　也许，智彦说得对，她就像迷失了方向的一页扁舟，经过了六年的时间，依然只是在原地打转。
　　她，难道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吗？褪去了六年前的执著和任性，她看到的只是一幕不想面对的真相。果然，智彦对她的了解比她自己还要透彻。
　　初听到龚雪淡然而没有温度的回答，白绍霆略微有些小小的惊讶，对于她想离开天珠的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算不上什么震撼的新闻，令他鲜有兴趣的是，她明知道不能离开的原因，却为何在两天后如此决然地转变。
　　“好，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感觉不到一丝波澜，而且，无法看到他此时的表情，龚雪心中的悸动反倒越积越多。
　　他竟然爽快地放开了她？很明显，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白总，谢谢！”
　　“不必客气，明天上午到公司人事部来拿通知。”他修长挺拔的身躯遮挡了穿过玻璃落地窗的阳光，眸色在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旋律时立即变色。
　　“my dear，you are my angel，tell me what you know，something should be
　　told……”
　　那支曲子是《You are My Angel》，仅仅听到模糊的一、两句，他也能够准确地做出判断，熟悉得如六年前第一次遇到她时的那个雪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