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白》羽皓

2、收购伊始(2)

　　雕花木门关闭的瞬间，整个办公室变得寂静无声。
　　龚雪见白绍霆始终坐在沙发里，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便干脆起身来到办公桌前，将那个红色的文件夹拿到茶几上，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白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从沙发上缓缓耸直身躯，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给她一种不可逼视的压迫感。
　　“坐到这边来！”
　　他没有看她，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龚雪的眉心立刻蹙起，捏住文件夹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耳畔的发丝飘落，她的视线渐渐融入了一抹阴霾。
　　窗外的阳光温暖得射在她的脊背，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一阵寒冷。
　　犹豫过后，她还是选择了隐忍，选择了让步。只要他肯答应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他会将父亲的心血努力经营下去，她又何必在这里过分执拗呢。
　　当然，见到他的一瞬间，她或多或少感到了震撼。
　　早在汇庆收购天珠的时候，她的心头就有过今日的担忧，带着最大的期盼，她希望管理天珠的人会是庄绮雯，但人算不如天算，结果，她最想逃避的一幕还是真实地降临了。还好，她已经准备了辞呈，相信两个小时后，她与他之间的交集就会自动消除了。
　　“白先生，如合同所示，您要保证天珠集团现有员工不会因这次的收购行为而受到任何影响，他们的工作、待遇保持不变。”
　　这里的很多老员工都是跟随她父亲至今，新员工也是她亲自选拔进来的，如果集团总裁的更换导致他们失业或遭遇变故，她的良心上可能一辈子都过意不去。当初，她决定将天珠集团的股份抛售的时候，这是收购方必须答应的首要条件。
　　“恩，没问题。”白绍霆懒洋洋地斜睨着他，嘴角那抹嘲讽如荆棘一般，“遇到你这样的老总，天珠的员工真是幸运呢，不过，他们是否会感谢你，就不一而论了。”
　　“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看不出啊，现在的你像个大慈大悲的菩萨。”他突然靠近她，幽深的冷眸讥笑般扫过她的面孔，低沉地说道，“如此说来，是我不应该太早认识你，还是你不想亲手葬送你父亲的基业呢？”
　　她本能地向后闪着身子，呼吸因为极度紧张而越发急促，双手用力支撑在身后，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印出了几个深深的指痕。
　　他的气息有着她熟悉的味道，如同很多年前，他身上那种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不，不可能，一定是她紧张得鼻子失灵了，成熟稳重的他，怎么会如年少轻狂的少年一般，仍然使用她喜欢的薰衣草香水？！她迷糊了，迷糊得有些不可思议，重新冷静下来，她尝试着几次深呼吸，终于可以判定，他身上散发的是古龙水的香气。
　　“白先生，我们是否可以继续合同上的内容？”
　　这一次，他爽快地点了点头，并将靠向她的身躯移回了原位。
　　“白先生，从今天开始，天珠集团就拜托你了。如你所承诺的一样，你会让我们天珠集团的利润在未来一年内翻两番，并将天珠集团发展壮大，希望你能够谨守承诺。”
　　不管怎么说，将父亲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她总是冒了不小的风险，而到了这个时候，能够将风险降到最低的，竟只能依靠一张白纸黑字的合同！想来想去，都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但这却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等等，”白绍霆利眉微蹙，在龚雪眼前晃了晃手，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恩，那么，我将天珠集团交给你来管理，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呢？”
　　龚雪的额头淌下一滴冷汗，手中的文件夹也跟着滑到了地面上。
　　“对不起！”
　　她躬下身，探手去拣文件夹，阳光穿透水晶茶几，在文件夹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红色波纹。
　　再回头，白绍霆依旧安稳地落座在自己旁边，疏离淡漠的眸光射向高大的落地窗，眼底氤氲着一层深不可测的雾气。
　　“白先生，你可真会说笑，如果我曾怀疑过你丝毫，定不会将天珠交给你。”她咬一咬牙，温静的唇角拉起一道清离的弧度，“我相信你，不仅仅是你的能力！白先生，你知道的，天珠是一个怎样坚实的集团，只是遇到了我这样拙劣的总裁，天珠才走到这一步。你的卓越，你的优秀，你的出类拔萃，是有目共睹的，天珠交给你我放心。”
　　他定定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那对一尘不染的清澈晶瞳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像，这样的她，也让他觉得安心。不过，他不会让龚雪看出其中的倪端，她，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龚雪，你给我戴了这么高的帽子，我想不对天珠上心都不成了。”
　　她缄默不语，淡定的表情如没有任何涟漪的湖面。
　　经过六年的沉淀，她已经学会了放手，有些人、有些事根本勉强不来，那么，就不要太过执著，试着放开，也许真的会豁然开朗，发现世外桃源。
　　他的呼唤，让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只是，那压抑在心底太久的柔情涌动，已经渐渐随风而逝了。
　　“白先生，谢谢你的体谅。”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个雪白的信封，推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辞呈，以后，我不会再参与公司的运做和管理。”
　　这是白绍霆没有想到的，而且，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她离开呢？
　　深邃的黑眸骤然收缩，他低哑地笑了一声，冰冷凛冽的眼神笔直地闯入她的瞳孔，冷若冰霜的嘲讽随即而至。
　　“辞职吗？好，我没有意见。”他那紧绷的颌线慢慢舒缓，薄唇若有若无地翘起一抹得意的微弧，“反正天珠只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消遣，你不在乎，我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既然你决定离开，那我下午就将天珠交代给伟风打理，他总是向我讨要投资实验的公司，这样一来，我耳根子也正好清净了。”
　　“你……”她的脸色因气愤而微微泛红，咬紧的下唇却完全相反，一片惨淡的苍白。
　　他今天确实是有备而来，这她早已经想到了，本来也做好了被讥笑的准备，只是，他不仅仅为了嘲弄她，还包括冷酷无情的威胁。
　　他笃定，她不会用天珠来冒险。
　　这一局，她必输无疑。
　　“我给你半天的考虑时间，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来找我。”他低头瞄了一眼那个白色的信封，眸色旋即改变，“至于这个辞呈，你自己处理。”
　　龚雪还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黯然地望了望白绍霆，见他面色平缓，看不出丝毫破绽，便走到桌前拿起了手机。
　　“智彦？”
　　听到这个名字，白绍霆的眼中略过一闪即逝的清光，微眯的黑瞳愈显深邃迷离了。
　　“今晚不行，我想回家看爸爸和阿姨。恩，那你订位吧，好，好，午餐时间由你做主，回头见！”
　　放下电话，龚雪重新将视线移回白绍霆身上。
　　他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灿烂的阳光在窗子上荡漾出一个个细碎的光斑，将他那修长挺拔的身躯包裹在光线之下，如傲然伫立的精美雕像一般，高不可攀得有些清冷离世。
　　她没有出声，只是颔首走到他的身边，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世界。
　　突然转过脸，他冷笑而随意地说了一句：“果然是贵人事忙啊！”
　　六年来，除了她，他最不想提及的人就是林智彦，如果彼此偶然碰见，想必也会分别露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与您相比，我的事情不过只是‘小巫’，而且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似乎并不需要向您汇报。”
　　他的嘴角轻弯，闪过一抹清冽的讥诮：“那么，现在我是应该称呼你龚小姐，还是林太太呢？”
　　当年，她不是理直气壮、振振有辞地告诉他，马上就会与门当户对的林智彦结婚吗？门当户对，多么动听的辞藻，如果不是再见到她，如果不是再听到林智彦的名字，他可能真的会将这四个字忘却了。
　　“也许，林太太更合适。”
　　她那沉静如水的眸色没有一丝波动，淡漠一切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经历，而与她自己毫不相关。
　　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不再看她，幽深的眼底浮起一缕黯淡的灰色，连射入黑眸的光泽都染上了阴翳的色彩。
　　六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应该改变的，不应该改变的，能够改变的，不能够改变的，都相继成为了曾经，成为了模糊的记忆。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时光的辗转流逝，非但无法遗忘，反而如同午夜的梦魇一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一如，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