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倾江点墨

4、第 4 章

　　穿白大褂的医生来得很快，可能是因为这床病人情况有些特殊。

　　医生检查了一下床头的仪器，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针抽掉，周瑶在一旁担心地问东问西，“寒舟从醒来到现在除了吃饭我就没见他开过口，是不是嗓子出了什么问题？”

　　医生思索了一下，然后拿起一直捏着的病历本翻看了一下，“之前被关在一个满眼都是白色的房子里，往后会有一定程度的幽闭恐惧症，如果处理不当的话，极有可能演变成抑郁症，还是去我们医院专门的科室先去做个检查，眼睛也是在一定程度下换了雪盲症，纱布不要忙着拆了，再就是，这孩子的胃不怎么样，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胃病，幸好没有特别严重”

　　湘寒舟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摸了摸脸上的纱布，这个动作可把周瑶搞得心惊胆战，“是要喝水吗？”然后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水，湘寒舟眼前一片漆黑，在封闭了视觉的同时，嗅觉和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然后又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胃部，心里头默默想着：原来这里也会生病吗？

　　周瑶好像撞到了桌子，连带着桌子上的玻璃杯都震了一下，然后就是水流的声音。

　　又是开门的声音，看这样子又进来了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嘱咐“他的身体里被注射了药物，昏迷这么长时间也有药物的分在里面，再就是因为这个药物，他很难得跟别人共情，换个方式说就是，别人可能认为非常的感人，非常的感动，您的孩子只会从理性的角度上来分析，如果您的孩子以后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个医生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好像说多了，咽了咽口水后“这个眼睛的话……估计会失眠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病人的心灵格外脆弱，还要麻烦家长们多多抽点儿时间陪陪他了”

　　医院里有一种独特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前湘寒舟最讨厌这个味道，现在湘寒舟只觉得这个味道让他活过来了，那个医生就嘱咐了这么一段话，然后就走了。

　　湘寒舟还能听到母亲低低的呜咽声，手背上还有两滴泪水，想开口又做不到，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还看不见。

　　那个时候湘寒舟自己都有一点儿唾弃自己，然后不由自主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万一爸爸和妈妈又生了一个弟弟怎么办？我会不会被他们抛弃？万一我的病情又恶化了怎么办？万一他们嫌我麻烦了怎么办？

　　湘寒舟出院以后，周瑶请了一大帮人来照顾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有人恭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湘寒舟在家里的真实状况，虽然在人前，也就是周瑶在的时候，基本上没人嘴碎，但是一到周瑶不在的时候，周瑶请来的那一大帮人有的时候闲聊，话题总是莫名其妙就歪到湘寒舟身上。

　　这些人真的是嘴碎，这要是以前的湘寒舟没有经历过任何精神上创伤的湘寒舟，当然会继续，大大咧咧开朗，反正趁自己生病身子不爽了，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的打打游戏，上上段位他不好吗？可是他终究不是以前的湘寒舟了，从那以后湘寒舟学会了伪装自己，无论自己的心里到底多么的想去死，都不能去死，因为脑子实在太过理智，如果自己死了，妈妈和爸爸会怎么样？真的不敢想。

　　从喜欢打架到因为打架，眼睛瞎了，人前呢叫‘少爷’，然后呢，就是‘那个瞎子少爷’，话题呢，总是以因为湘寒舟喜欢打架导致夫人辞了高薪工作，还说什么啊，女人如果不在职场里运筹帷幄，那在家里就是个用钱的窝囊废，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的封建制度也不知道周瑶请来的究竟是哪个朝代的古董人物。

　　湘寒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人后都这么说自己不过就偶尔碰见了几次，也不能怎么断定，经过这件事情湘寒舟心里不知道哪个角落默默的开始自卑，从以前的活泼爱闹，开心爱笑，到了现在沉默寂静，气场冷淡，说不清楚谁对谁错。

　　湘寒舟扪心自问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来认认真真听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再就是湘寒舟本身就有点食欲不振，在那之后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状态好像又降低了一点，本来因为有一点幽闭恐惧症的关系，思想总是忍不住地走向极端。

　　湘寒舟不只问过自己一次，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爸爸和妈妈真的嫌我麻烦了，把我送走了，我会怪他们吗？答案一直都是不会，但是不会怪他们，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想让自己的父母把他送走，湘寒舟在那之后的活动范围，从整间宅子，变成了自己的房间，走廊，客厅餐桌，卫生间，以前都还会自己一个人做轮椅，去院子里面吹吹风，晒晒太阳，现在湘寒舟从来就没有出过这座宅子的大门。

　　休养了半个月以后，湘寒舟和父母一起到医院摘除了脸上的纱布，重新看到光线的感觉，重新看到蓝天绿草的感觉，这才能让人觉得才是真正的活过来。

　　紧接着又去专门的心理科室做了一个检查，被判定为有轻度的抑郁症和中度的幽闭恐惧症，问题不是很大，说是这段时间不要让病人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就是有时间多陪陪病人，轻度抑郁症，也不到用药的标准，只能够让家人多陪陪。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湘寒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周身的气质变得冷若冰霜，不再像以前那样开朗活泼，像开心果一样，眼睛里也没有看到年少轻狂的朝气蓬勃，有的只是黝黑黝黑的一潭死水，再也翻不起任何的波澜。

　　湘寒舟试着开口，也只是做了几个嘴型，医生说得慢慢来，那就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

　　周瑶就是在这个时候放弃了一个高薪工作，就在家里安安稳稳的做家庭主妇，一向空荡荡冷冰冰的家里，也因为湘寒舟被人卖去做实验这件事情，有了点人情味。

　　一个星期后本来打算带上湘寒舟再去那个医院复查一下的，但是湘寒舟死活不愿意去，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周瑶想把湘寒舟带去看医生的那段时间，在湘寒舟在房间里常常能够见到红色的血迹，有的时候只是零散几滴，有的时候整个垃圾桶丢的全部都是有红色血迹的纸巾，最终周瑶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本来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空有一副躯壳，空有一个大脑，完全就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也不至于行尸走肉，但是有点变得过于听自己的话了。

　　湘寒舟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那也是一个月半后了，功课落下了很多，课程也拉响了很多桌肚里面塞满了各科，发下来的是却没有做的卷子，里面还有好几张之前测验考的分数，于是湘寒舟回到学校那段时日，就一直在补笔记和刷卷子，完全没有时间再去寻找自己之前的小伙伴，一起踢球，打篮球，身体好不容易养回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不怎么样。

　　一度让各位老师认为小霸王终于从良了，然后各位老师就用这件事情教育自己班级里的同学“看看人家隔壁班寒舟，哪怕在医院里脸上蒙着纱布，看不见任何东西，耳机里都放的都是英语听力，人家多用功？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比不上人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这里”这一向都是英语老师的措辞。

　　“看看人家寒舟，哪怕是在病床上，耳机里播放着的都是课文，听说人家梦游的时候嘴里面背的都是课文，再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

　　数学老师和其他科老师嘛，都是一样的套路，不是在病床上背数学公式，就是在家里休养期间坚持做实验，再者就是让家里人请了个专门的生物学老师，给讲一些生物理论。

　　总之把其他班级的同学贬的倒是一文不值，而这些同学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同时，好像脑筋也没有转过来，一个蒙着眼睛的人怎么可能去做实验呢？

　　这段时间湘寒舟成了全校公敌，名字和相片被挂在自己学校的贴吧上，好几个星期才有了新的大新闻这才换下来，然后又因为那张脸吸引了一众校外迷妹，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见了个帖子专门扒拉湘寒舟的信息，热度还挺高的，甚至还吸引了湘寒舟的一向不怎么关注手机新闻的同桌，湘寒舟这才从以前老师发的卷子中抽身看了一眼才明白外面因为这件事情闹出了这么多吆蛾子。

　　也是哭笑不得，湘寒舟的同桌，在他住院期间就换了一个，那个同桌一直认为湘寒舟就是个冷面校霸，可是周围的人一直说，他是个非常具有欺骗性的阳光校霸，然后就对掐，最后老师们给出了最官方的解释：校霸从良啦，大家不要再掐了，赶紧学习去。

　　周末的时候，班长在自己班里拉了一帮男生去给他撑场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约在游乐园里约会，虽然老师不怎么赞同早恋，但哪怕是这样，还是不能够阻止班长想要早恋的苗苗呀。

　　最后几个男生帮班长选场地，一手敲定了鬼屋，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学着电视剧里的助攻，给男主角挑选约会场地，最主要的嘛，就是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时不时还蹦出来一点吓人的东西，然后女生被吓得紧紧的抱住男生，有些男生感觉自己被女生依靠了自尊心就噌噌噌的往上涨，当然班长嘛，他是个例外，班里几个男生帮班长选定鬼屋，完全就是因为班长比较怂，多和班长喜欢的人增加一些肢体接触，更有利于班长和班长夫人感情的增加。

　　于是在一旁当制冷机器的湘寒舟莫名其妙就被自己班里的人拉进了鬼屋，鬼屋其实就是一个黑黑的通道，无论是头顶上还是身体的左右两边，都时不时会蹦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披头散发的工作人员，湘寒舟不怕鬼，但是这个地方令湘寒舟有点儿呼吸困难，不怎么舒服，但也不是忍不了，本着班里的人好不容易拉自己这么一个制冷机器一起玩儿，也不想扫了别人的兴，于是便硬着头皮走了下去，虽说挺难受的，但其实也不是完全忍不了，这个黑乎乎的隧道目测并不怎么长，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起进来的并不只有班长这么一帮人，还有很多对小情侣，然后……女生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湘寒舟就搞不明白了，都是人，怎么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又走了一段路，这回头上悬着的就是一大堆布条，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但是这不是最可怕的，这个相反，反而是最不可怕的，但是对于湘寒舟来讲可不是这样，红色的布条浸湿了，水挂在头顶上，清水从布条上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这个地方本来就足够安静，眼前只能看到一个大体轮廓，颜色都不怎么能分辨的清楚，但是因为眼睛习惯了，这个明亮度，能辨别出来上面挂着的是红色布条，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就警告过：为了增加鬼屋的趣味性，所有人一律不许打开手机灯。

　　只能听到后面进来的小情侣的尖叫声，声音尖细，但是声音传播了这么远，到了湘寒舟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不大了，但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可能是因为鬼屋的整体气氛，这个地方静悄悄的，除了尖细的女声，然后就是清水的滴答声。

　　湘寒舟听见水生滴答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像呼吸系统，完全就是做摆设，不能呼吸了，湘寒舟看着眼前的光亮，用尽毕生勇气，就像之前逃脱那个地方时候的孤注一掷的勇气，飞速的推开前面几个挡着路的人，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这回没有门，门后面也没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更没有人手里拿着半针筒透明的液体，到了外面湘寒舟狠狠的呼吸新鲜空气，双手撑在膝腿弯处，张开嘴呼吸，刺眼的阳光，还有泥土的芳香，嗅觉系统好像也失灵了，总感觉这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自己都顶上，好像也悬着那个白炽灯，好像自己背后不远处就是自己曾经躺过的床铺，墙上还有那个控制白炽灯开关的按钮。

　　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似乎马上就要被打开出来，好几个拿着针管的医生的门。

　　突然间，视线里闯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白皙漂亮的手，手上拿着手帕，湘寒舟能听到别人温润如玉的声音“你怎么啦？你冷汗都出来了，赶紧擦擦吧”

　　这句话好像从身边里射出来的一道光，带领着身陷深渊的人走出去，打碎了自己意识里以为的那个幻想。

　　原来已经出来了，原来我已经出来了。

　　湘寒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狼狈，直起身子，接过手帕，一边打量着眼前温润如玉的人，手里还不停的擦着自己身上的冷汗，心脏跳动的频率不怎么规律。

　　那个有着温润如玉声音的人，长相果然也是温润如玉，皮肤是冷色的，鼻梁上驾着斯文败类专配的金丝框眼镜，眼睛上还有极细极细的金链子，穿着白色卫衣，裤子也是很宽松的，和脸上的金丝框眼镜严重不符，因为斯文败类穿着都是一丝不苟的西装，这个人这样搭配的不伦不类的，可湘寒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违和感，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的。

　　心跳得越发猛烈，湘寒舟想，“感觉我得对不起我之前发过的誓了，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不行，我还是要尊重一下他”

　　“喂，禅—疏—桐！说好的来给我撑场子的呢”一个朝气阳光的声音闯进了湘寒舟的耳朵里，那个温润如玉的人抱歉的一笑，转身去和那个说话的男生会合了。

　　“你的……手帕还在我这儿呢”湘寒舟有些僵硬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方白色帕子，心里却很诚实地记住了他的名字：禅家的疏桐，被换做禅疏桐的，这名字真好听。

　　“愣在这里干什么呀？吃不吃冰激凌？”班长带来的那帮同学的其中一个人拍了拍湘寒舟的肩膀，湘寒舟下意识地侧身躲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摇摇头“不想吃”

　　那个老哥们儿惆怅地看着班长和班长夫人在摩天轮前报名，嘴里还嘟囔着“等老子找了个对象以后一定要在班长面前把恩爱秀回来，这看来根本就不是来请我们做参谋的，就是撒狗粮给我们吃的”

　　其实那哥们儿还说了很多话，在湘寒舟出神之前就只听到了这么多。

　　那个人真好看，名字也好好听，我……可不可以毁约一次？我现在不想把自己嫁给那个把我救出来的人了，我发现我自己好像喜欢他。

　　湘寒舟只动过这么一次心，惊鸿一瞥间，好像就把自己交代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