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衷隐茶

3、物归原主

　　辛语蓝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跑进卫生间赶紧洗漱。看到镜中憔悴不堪的面容，着实吓了自己一大跳。特别是嘴唇，煞白煞白的，仿佛重病已久似的。昨晚躺在床上，她一直都在想手机的事。六七个小时里，大脑一直不停地回放着沈彬的面容，仿佛能量永不耗竭的机器一般，没有止境。她想重温和他在一起时的快乐，却只能想起一些碎影，越不甘心，就越是想不起来。脑袋昏沉得厉害，给她发出休息的信号，怎奈眼皮像被硬生生撑着似的，就是不肯合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沈彬”。
　　对着镜子，她眩晕了很久才缓过来。胸口闷得慌，感觉想呕吐，空对着池子却吐不出来。喝了杯凉果汁后总算好了很多，心里直念谢天谢地。她没什么食欲，懒得做东西，没怎么装扮，随便穿戴，镜里照着挺整齐，就拎上提包出门了。
　　时间还早，路上行人不多，最显眼的要数那些穿着鲜艳的橙色制服的清洁工。辛语蓝这才发现自己来梅宁两年多，竟然没有起过大早。想到沈彬告诫她要早睡早起，那真诚纯洁的模样映在心头，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听他的话，眼光不自觉在那些橙色上停留了许久。公交车拐了个弯，新生的太阳将柔和的光照到她的脸上，她这才醒过来，一看时间快到七点，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幸而售票员随后宣布到站了，心里才舒坦些。不过，走下车后，来往的人流又教她紧张起来。显然这里是闹市，而且工作时间就要到了，大部分人都来去匆匆，仿佛水泥塑成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就像上帝遗忘在世界的一粒朱砂，置身其中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心里越来越寒，几乎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空中传来七点的报时声，“当当当”，稳健而有力，宣布世人不可再盲目，应立即着手自己的工作。辛语蓝如梦初醒，发现自己仍站在下车的原地，急得直冒汗，赶紧跑着寻找那人所说的“新品味”咖啡厅。她像个没有主见的妇人，到处乱窜。眼看过了一刻钟，她差点落泪，幸亏跑到路边问了位交警，才结束了她无谓的奔跑。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羞红了脸，那家咖啡厅就在她下车地点的对面。那人心真细，怕她找不着地才特别指了这家店作为标牌，谁想到对着近在眼前、不能更明显的店面，她竟然愣是找不着。
　　不顾一切，辛语蓝一路奔到“新品味”，气未喘定，眼前就出现了她心爱的粉色手机。抬眼望去，却见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他西装革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想必是个白领。辛语蓝看他眼睛特别明亮，总觉得他面善，仔细回想，却是昨天在公交车上扶了她一把的那人。一看表，早过了七点半，不禁羞红了脸，接过手机连连道歉。
　　“没关系，我们公司八点半才上班，我只是习惯早去，不碍事的。” 男子爽朗地笑了，声音很动听。无意识地，辛语蓝将他说的话一字字都记在了心里，只是不敢抬头看他。
　　“倒是你，赶到这里应该很远？”
　　辛语蓝一听这话脸更红了，“不算远，只是到了这儿为找这家咖啡厅磨掉了很长时间~~”
　　“这样啊，看来是没我找好地方，给你添麻烦了！你上班不会迟到吧？”
　　“不会！其实我是个网络写手，不上班！”原本就是自己迟到，给人家添了麻烦，一听他责怪自己耽误了她，辛语蓝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实话实说。到梅宁来了之后，除了对陆凝香，她从来不肯告诉别人她的一点点情况，虽然想了解她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网络写手吗？很自由啊！既能赚钱，又能享受生活，可比我们这些上班族自由多了！”
　　辛语蓝看着他真挚的眼神也爽朗地笑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一笑了，即便像这样，虽然笑的内容其实并不怎么好笑。“你应该多交些朋友，别总是一个人，那样太寂寞了。”凝香的话闪现在耳边，她终于明白这话对她的意义有多重大。自从沈彬离开后，她排斥所有人，尤其是异性，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个朋友或许就能改变她的生活。她很清楚，沈彬已经是过去，她应该重新开始，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直没肯让自己看到新的希望，于是沉寂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今天。或许现在，她看到希望了。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善待她，之前的凄冷，看来是她自己排斥周围一切造成的，并不是城市冷漠。
　　“谢谢你！”眼看手机并无问题，辛语蓝感激地朝他躬了躬身，摆摆手以示告别。遇见他真是她的幸运，既拿回了手机，还打开了她的心窗。不过，那毕竟是个陌生人，人家有自己的事情，注定会是人生中的过客，她不可能像其他妇人那样跟人攀谈，耽误人家的时间，再说，眼前这位也未必会喜欢听人絮絮叨叨，更何况她不善交谈。
　　“小姐贵姓？”男子看她转身就走，有些急了，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她，一下子红了脸。“我叫林熙和，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跟我交个朋友。我想，你的手机被我捡到，由我送还，这或许是缘分~~”
　　“交朋友吗？好啊！不过我性格有些孤僻，就怕你受不了，到时候会跟我绝交！”辛语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话完全不像以前那么死气沉沉的，或许是太想改变自己状态的缘故吧。
　　“真的吗？看来你和我的性格差不多。其实，我没几个朋友，有了你，总算又多了个可以交谈的人，希望以后你不会嫌我烦才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他异常兴奋，眼中跳跃着喜悦，在朝阳下好像能闪光。
　　“辛语蓝。”
　　“辛语蓝。”林熙和细细品了品，不禁点了点头，“到底是作家的名字，文气，听上去就与众不同。”
　　听他称自己是作家，辛语蓝有些脸红，又听到他称赞自己的名字，心里竟有些飘飘然。想回复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站着沉默不语。
　　“对了，交换一下手机号码怎样？”林熙和赶紧拿出手机，很着急的样子，看来是交定她这个朋友了。
　　辛语蓝有些迟疑，一直以来，她的手机里只存有两个号码，妈妈的和沈彬的，虽然它们已经没什么用，因为代表至亲而显得意义非凡而已。她的确很想交个朋友，却没想到要新存入一个号码，这让她一下子想到了沈彬，她曾经的爱。为了不动摇妈妈和沈彬在她心里的至高地位，她跟陆凝香那么交好都没有存她的手机号，能存林熙和的吗？她才认识他不到几分钟！沈彬纯真的笑脸重又浮现出来，震颤着她的心。算了，这个朋友不交了，多一个朋友与没有朋友实在没什么差别，再说，她一直孤独惯了的！
　　“怎么了？你不会是担心什么吧？放心，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看着林熙和期待的眼神，辛语蓝心里矛盾起来，拒绝实在是门高深的学问！
　　“这样吧，我就把我的手机号给你，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无聊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没经辛语蓝同意，林熙和一下子拿过她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这是辛语蓝始料未及的。“当然，如果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你可以删掉。”他显得有些霸道，可辛语蓝却有些愧疚，毕竟他好心好意要与她交友，像她这么不爽快，换谁都会生气的。眼看他随即抽身往回走，来不及多想，辛语蓝叫住了他，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他，来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责”。
　　“对不起，刚才我~~”林熙和一下子变回温和模样，眼神温柔地能杀人。
　　“没关系，刚才是我自己不爽快，要换做是我，我也会生气的。”辛语蓝理解的笑了，看了下手表，知道他还要上班，就跟他告别了。
　　转身的刹那，她的心情特别好，终于获得新生了！想起放弃了的开心小说，自信缘起，她不禁甩了甩长发，快步朝车站走去。不经意间，突然发现身后有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看上去特别颓废。凭小说家的敏感和推理能力，辛语蓝心里噗通直跳，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而那年轻人紧跟不舍，果然是跟踪她的！他是谁，为什么跟踪她？像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就会给人盯上了呢？她一下子想到向林熙和求助，但他要上班啊！无可奈何之下，她赶紧奔跑，逮到一辆公交就上了车，车门关得及时，那人没能上来，她不禁大松口气。
　　因为上错了车，辛语蓝不得不辗转了好几趟，但一想到甩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身子疲累也觉得值。终于，“书香之家”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跑进去，急于告诉凝香她的好消息。
　　“辛小姐，怎么样，手机找到了吗？”童江与她一照面就积极地表现关心，辛语蓝心里一阵温暖，赶紧拿出手机，在手里晃了晃，说不尽的喜悦与自豪，仿佛拿着块奖牌似的。童江接过仔细看着，像是在验明正身，手有些颤抖。
　　“这下好了，辛小姐的命根子回来了，以后就能看到辛小姐的笑容了。”
　　辛语蓝听着有些迷糊，童江倒有些心虚了，“我听二老板说的，这只手机对你的意义非同一般。”
　　情不自禁点了点头，辛语蓝忽然觉得这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不知怎么地有些伤感。无目的地将手机翻弄了两下，脑中竟浮出林熙和的影子，莫名有些心跳加快，赶紧转个话题，避过这燥人的悸动。
　　“凝香呢？”
　　“她出去了。”看了看墙上的钟，童江安慰似的笑了，“可能要一个小时后才能见到她呢。”
　　辛语蓝微微笑了笑，默默随童江抱出昨天没拿的那十本书后，从包里拿出两张票子，童江看了有些皱眉头，“又得找一把零钱。”说着朝辛语蓝一笑，但她没有心思回应，只是呆视着童江数着那些零碎。
　　旁边有电话一遍又一遍响起，却没人接。童江看了一眼电话机，又瞄回手里的零碎，有些烦躁起来，冲着对面摆书的大老李没好气地喊道：“你就不能过来接一下，没看我正忙着！”大老李瞅了他一眼，没发作，过来接了电话后，又自顾自忙他的去了。
　　“这大老李就是这样，除了自己份内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管，一点集体思想都没有！”童江嘟囔了一声，把零碎数还给辛语蓝时，又是一脸干净的笑容了。但辛语蓝看了心里并不舒服，电话机一遍又一遍烦躁的声音机械式地在她脑海中播放，刚才童江那丝不满的表情根深蒂固似的根植在脑子里，抹去了他原来的美好印象。她知道这对童江不公平，但这印象就是消不去，只能在面上仍笑对着他来掩饰心里对他的排斥。突然之间想到昨晚的电话，抱歉袭上心头，朝门口走了好几步却迟疑起来。
　　“怎么了辛小姐？是不是拉什么东西了？”
　　苍白地摇了摇头，眼帘一下子垂了下去，“童江，你帮我给凝香带个话，就说昨晚我不是有意不接她的电话的，实在是没心思。我不知道你明白没有，见到她你就这么说，她会明白的。”
　　“不不不不，我听着挺复杂！现在还早，要不你就等一下，亲自跟她谈谈，没多长时间了！”
　　童江特别真诚，但辛语蓝还是笃定主意要走，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凝香当面道歉。凝香是她的好友，从来没有冲突，她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因为手机而变得生分了。可还没出门，凝香就跑了进来，脸红彤彤的，外面太阳估计挺辣。她嘴唇有些干，一看到辛语蓝，还来不及喝口水，就拉着她问长问短，辛语蓝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照实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你知道，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拦住你不许你回去找。”
　　凝香大松了口气，适时童江端来杯凉茶，顾不得说谢谢，就大口大口喝起来，几下就把好几百毫升水全给喝光，看得童江咋舌。
　　“我说二老板，你车上难道没有水吗？怎么渴成这样！”
　　“你想说什么？”凝香转过身，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虚式地揪了把耳朵，辛语蓝不禁扑哧一笑，童江愣了一下也笑了。童江比她们都小，凝香把他当小弟弟，只是喜欢捉弄他。童江也不生气，要是店里其他人站着看笑话，他常会放出那句经典名言作为解释：打是亲骂是爱嘛！
　　“诶，你不是说要十一点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我刚才不是打电话回来了？要你们做的事做了吧？新源出版社说给我们发过来一百册外国名著和一千套高三复习资料，可我记得复习资料只有八百份，所以我赶紧回来核对数据，下午就得付账。”
　　“这样啊？”童江朝辛语蓝讪讪地笑了，随即又朝大老李吼开来。
　　“二老板，我核对过了，的确是一千套，新源没弄错。”大老李适时过来将数据单交到凝香手里，愣是没瞧童江一眼，见没他什么事了，甩头就走，看得出来童江不识礼数让他上心了。
　　“你又得罪大老李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
　　“谁叫他像个闷葫芦，谁看了都会不爽的！”凝香毕竟是老板，童江虽然不服气，不敢多说什么，朝大老李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凝香不去管他，仔细看了看数据单，小心收放起来，看辛语蓝盯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新源说一千套绝对没错，可我就是不相信，脑子里一直有八百份这个概念，后来弄得人家都没好气了，幸亏是老主顾，他们倒是答应让我回来核对一下。”
　　“近来是不是很忙？花的心思太重了吧？”
　　知道她现在管理“书香之家”大半的事务，辛语蓝看她有些憔悴，很是心疼。凝香默默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前方，像是在发呆，辛语蓝有些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只能陪在一旁默不作声。良久，突然想到什么紧急的事似的，凝香猛地抓住她的手臂，眼神中满是惊恐，唬得辛语蓝心怦怦直跳，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一听她问的是手机的情况，倒有些欣然，赶紧告诉她已经找到的好消息。本以为她也会开心，谁知凝香脸色更加苍白，辛语蓝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说回去怎么找都找不着吗？怎么又找着了呢？它还会自动出现？”
　　这话让人听了像是很不希望她找到似的，辛语蓝很不舒服，只能尽力克制。“幸亏拾到者是个好人，我打电话给他，他愿意还给我，约我今天早上去拿的。”
　　“是位女士？”
　　“不，是位先生。”辛语蓝一下子又回想起林熙和的笑容，不禁笑了。
　　“先生？很年轻的先生？”凝香似乎有些颤抖，辛语蓝莫名地紧张起来，呆滞地点了点头。
　　“我说二老板，那有什么稀奇呢！这世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除了老头就是小伙子，就像在这里，除了大老李不就只有我童江一样嘛~~”
　　“给我闭嘴！你知道什么！”
　　童江喋喋不休，被凝香狠狠地唬了一跳，只好远远走开省得再挨骂。辛语蓝知道凝香真生了气，在旁劝解，猛地发现凝香脸面通红，噙着泪花，顿时愣在了一旁，良久才道；“凝香，你怎么了？”
　　“真的是命！真的是命！~~”她不住地喃喃自语，仿佛辛语蓝变成了空气似的，突然间又立刻回过神来，把辛语蓝的手臂握得生疼，“小蓝，你要当心他，别让他伤害你！你一定要尽早放手，啊，你得不到他的！没有人能得到他，没有人能得到他！不，谁也不能得到他，我不许，不许!”
　　凝香像是疯了，不停地摇晃辛语蓝，连大老李都无法保持沉默，赶紧跑过来把她两分开，童江不住地喊着“二老板”，企图叫醒她，却无济于事。失恋的痛苦竟让她近乎崩溃，眼看对此实在无计可施，童江急得在旁咒骂那个该死的男人，虽然他对那人一点概念都没有。
　　“凝香，凝香~~”辛语蓝急得掉下了眼泪，冲童江大吼，要他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可童江只能呆呆地站着。那男人简直欺人太甚，她气愤到了极点，自作主张，从凝香提包里抽出手机，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不用找了~~”仿佛一下子耗尽了精力，凝香瘫软下来，嘴唇发白，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从来都是他打电话给我，我得不到他的号码，更不可能找到他。”
　　“他以为他是谁！这不是耍人玩嘛！”猛地一脚，一张小椅子被童江踢翻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把大家都推入了死寂的黑暗中。
　　“对，他就是玩我！一开始他就告诉我，我们之间只是玩玩而已，可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你们说，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看着哭倒在辛语蓝怀里的二老板，大老李也跟着心碎了，“好孩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想开就好！”
　　“我也想啊，可我忘不掉他，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使劲捶打着脑袋，泪水如珠子般无止境地从华润的脸蛋上滑落，凝香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尽情流淌。渐渐地，似乎看到了她心爱的人，脸上绽出他们从没见过的温婉的俏丽容颜。
　　“二老板~~”
　　童江有些疑惑，但大老李轻轻制止了他，拉他到一旁继续工作去了。辛语蓝就那样一直抱着她，看着那绝美的笑容，心里满是说不尽的酸楚：“你又见到他了，对不对？可惜只是在梦中啊！爱他却永远无法相见倒也罢了，就像我，总有一天会死心。可要是给了你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那就意味着你永世不得超生了啊，凝香！你真的好傻，但愿我不会像你一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