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翼而飞 ...
-
来到梅宁已是两年，辛语蓝对这个城市仍很陌生，仿佛朦朦胧胧睡了两天，不但没有解乏，甚至对这个世界越来越陌生，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她继续坚持走下去。过去的人和事都如风般飘逝了，即使她用尽心血去挽留，终究无济于事，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她是个出色的网络小说家，用她自己的视角解读人情世故，常常会蹦出让人叫绝的处事绝招，处处显示着她的聪颖。人人都对这个聪慧的女作家的现实生活充满了好奇，可其实她自己的生活全然没有书中人物那么精彩，正如笔名“寒冰”预言的那样，简而化之，她的生活寂寞、冷清，甚至压抑。她正是靠活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来求得生机，现实对于她实在没有吸引力。正因为这样，她的每一部小说都逃不脱悲伤与压抑。“蓝调”，似乎已注定跟随她的名字要走一生一世了。
她也想过解脱，只是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解脱。这解脱当然不是指死亡，选择死亡实际是选择了永远解不开的结，痛苦不是要生生世世延绵不绝！她虽然年轻，却明白生就是为了死，终究会死，早晚之差而已，况且，即便死了，她也未必就能见到想见的人，那还不如遵从他们的遗愿，好好活下去。所以她断然不会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上愚蠢二字。只是心结一天解不开，她就会继续痛苦地生活下去，也意味着她会继续这么封闭下去。她就像站在一张化有囚笼的画上的金丝雀，知道自己可以飞向蓝天，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解救。等待，毕竟是条漫长的河流，她实在怀疑她的等待是否有价值。她愿意深交的朋友只有陆凝香一个，而平时与她接触最多的就数生活在她的手机里的妈妈和沈彬，两个永远忠实的听众。
她喜欢去“书香之家”，那是她最钟爱的家。它比她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温暖，满是她渴望的人情味。到了这里就像到了天堂一般，有无以数计的书本，还有她知心的好友陪她聊天。一到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奔到“书香之家”买书，更深层的目的却是要将积累了一个星期的压抑和冰冷抖掉、融化掉，让她的精神能焕然一新。
这天恰好是她的生日，虽然时间很紧，她还是抛掉写作计划，拎上手提包就奔出了家门。她新着笔了一部小说，原打算听从凝香的建议，改变风格，写开心的东西，岂料事与愿违，她花了好多天来构思，却编不出一个完整的开心场景，最后发现时间紧张，就又不得不返回自己拿手的风格。只是这次写作比以前吃力，为了能预期完成，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构思与写作上，整个人的情绪也就整日融入其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没有了自我调节的时间，蓝调充斥整个身心，压抑让她近于崩溃，过去的伤疤随之再次被撕开，她想哭想喊却又做不到，只能选择逃离制造悲伤的她的“家”
已是初夏，白昼开始变长，气温升得异常快。公交车里虽然有空调，仍然很闷热。条状的帘布根本挡不住太阳光的残酷，射到脸上有些热辣，叫人头晕，沉沉想睡。车驶得很快，在公路上拖出的黑尾巴越来越长，阴影里包裹着闷热直在地上打滚，看客都觉得胸中异常郁闷。两边的杉树依然坚韧地站立着，像子弟兵一般，皮肤被晒得黝黑而且泛红。他们眉头紧锁，全身生疼的样子，却只能咬紧牙关、不吭一声，而眼神中难掩对安慰的渴望。看着他们一排排在眼前闪过，辛语蓝只能为拥有吹空调的权利而感到惭愧。她想去安慰他们，可一想到自己也和他们一样需要同情，悲哀就用了上来。
车拐了个弯，阳光直射眼睛，刺眼得很，她不得不拉上窗帘，把眼光收回。
车上大部分乘客都在瞌睡，没人说话，她只得自找安慰，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机。
既然是生日，就看看有什么生日祝福吧。傻傻笑了一声，有些紧张地打开了收件箱。
有两条！
“蓝蓝，生日快乐！祝你梦想成真！”
“蓝蓝，你一定要快乐！”
她情不自禁读了出来，猛然想到周围还坐着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没人注意，这才放了心，做贼心虚一般偷偷笑了笑，眼前猛然闪过一张清纯的笑脸，仿佛她和他对了个照面，心里顿时清爽许多。
她赶紧摁下回车键，回复道：“我很快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实现梦想！你不用牵挂我！”
仔细检查了字和标点，仿佛许愿般，闭上眼睛后，她才轻轻摁了下去。虽然知道摁的是退出键，仍然开心地笑了。他看到了！他的笑容是那么灿烂！
“沈彬，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笑着笑着，滚烫的泪水陡然从眼角滑落，滴到手上却已冰凉。她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是段永远都跨不过去的距离。他已不属于她，他们共同的记忆无法成为挽留他的理由，因为上天比她更爱他。假想的快乐一下子烟消云散，沉重的大石块重新压回到她身上，只是这一次，它将她的心彻底压得粉碎。她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此时此刻，已无所谓这里是公共场合，只想尽情地发泄一次。周围有人看过来，但他们只是新奇而已，随后重又回到梦乡去了，这一点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哭了会儿，心里轻松很多。她向来脸皮薄，想起刚才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擦干了眼泪。她又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想确保一下没人注意，不料一扫就扫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容极其灿烂。她不禁一呆，但随即回过神来，他不是他！郁闷又卷土重来。
“‘书香之家’到了！”
售票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把乘客给惊醒了，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愤怒。辛语蓝倒是放宽了心，并不计较，把手机放进提包，温顺地站起身准备下车，不料司机太心急，猛一刹车，车子大肆震动了一下。她没站稳，手又没攀住扶手，直截往地面摔去。惊吓之余，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人一把扶住，总算没有出糗。缕了缕披肩的长发，她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抬眼却发现他正是刚才看见的那个眼睛特明亮的他，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就赶紧下了车。一路上，心跳跟打鼓似的，节奏怎么都慢不下来，要是在小说里，那就意味着女主角心动了！思绪像脱了缰的野马怎么都停不下来，羞红了她的脸，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走进“书香之家”后，仿佛得到了庇护，心魔被镇压住，她这才心定下来。
“辛小姐来啦。到底是小说家，十来本书几天就搞定了！”小伙计童江一见到她就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亲切地把她引进去。
“过奖了！”虽然交往不深，可奇怪的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玩俏皮，毕竟，他就像小弟弟一样，开得起玩笑。
“凝香呢？她一定很忙吧？”
“书香之家”虽然比不得那些全国连锁的大书店，倒因书类齐全在梅宁市小有名气。它与市里的初高中都有联谊项目，每年净赚相当可观。凝香是独女，早在两年前，她已经开始帮她父亲打下手，如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二老板。虽然才二十四岁，店里的伙计都挺敬重她。近来，“书香之家”又有很大发展，凝香一直忙于应付许多出版社，一进店，没见着她，就能肯定她还在外面奔忙。
“二老板啊，她的确很忙。不过，你来得很巧，她刚回来，就在楼上，我来叫她。”
他没有跑上楼，而是站在楼梯口，直截喊了几声“二老板”。声音大得连过路的人都听到了，全好奇地往店里面看。
“童江，你的嗓门真大！”看着他那又瘦又小的身段，辛语蓝忍不住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一本新进的书，塞到她手里算作搪塞，她只得正经把精力集中到书本中去。
凝香一听说辛语蓝来了，楼上立马响起了踢踢踏踏及拖鞋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就快步走下楼来。听到那么急促的脚步声，辛语蓝不禁有些感动。如今，她真正能见到的，能让我的心得到快慰的，只有凝香。
两人很久没见了，辛语蓝前几次来买书没能见到凝香，一直怪想念的。凝香一见到她，赶紧奔过来把她抱住了，害得童江捂住了眼，直叫“大姑娘家家跟小孩似的”，被凝香狠狠揪了把耳朵。
凝香还跟以前一样漂亮，长长的头发松松软软，又黑又亮，皮肤白净光滑，整个人跟水做的一般，温柔恬静，谁见了都会喜欢。只是眉宇间掩饰不住一丝愁容，直教人跟着她的心绪飘荡。她若悲伤，话题再好，讲着讲着总会卡住的。上次来时，童江就透露，说是凝香的男朋友跟她提出了分手。凝香是个痴情的女孩子，为此一直很抑郁，童江看了都觉得心疼。店里的伙计都说该找那男的理论，可没想到谁都不清楚他是谁，去问凝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大家只当这事从没发生过，在她面前不敢提起，想以此来帮她忘了他。但如果真爱过，想要忘记，哪是件容易的事！她的心情辛语蓝再清楚不过。
刚开始两人聊得挺愉快，可不过一会儿，凝香一下子就抑郁了，完全没有一点征兆。辛语蓝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童江在旁边也插不上嘴。看她没心思再聊下去，辛语蓝看了下表，该是回去的时间了，于是赶紧起身去找几本书。凝香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心思又回到了现实中，纯美的笑容重又回到了脸上，可别人看着却有些伤感。这么美的女孩，天底下还有不要她的人！
“早就猜到这两天你会来，我已经帮你选了十本书，看看中不中意？”
辛语蓝一看这里面既有与她写作风格相似的，也有为增强幽默感需要恶补的书，实在很周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要了这几本，很干脆地掏钱包付钱。童江则在一旁将这些书包扎好。
突然间辛语蓝发现身上像少了什么，仔细回想，一时间里却想不出来，顿时急得面红耳赤。
“小蓝，没关系，下次再付也一样的。”
“不是啊。”看着凝香温和的眼神，辛语蓝终于体会到跟你再亲近的人决不可能陪你入地狱的感觉，毕竟他并不是你，痛苦是不能实质性地分担的。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凝香看出了不对劲，也着急起来。
“我不知道！我知道少了样东西，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辛语蓝使劲捶打脑袋，可脑中仍空无一片，整个人都快爆炸了，索性把提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样样数过去，仍没得到线索。童江也急了，试图猜出来，但他说的东西一件都不对，最终，连他也无奈了。
“小蓝，会不会~~会不会是~~手机？”
凝香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触摸到了痛苦。一听到“手机”两个字，辛语蓝脑中嗡嗡直响，泪水簌簌流了下来。不正是少了手机！没了它，她的心就像被整个儿剜去了，她就没了寄托。它就是他！它记载了他给她的所以美好记忆！没有它，她该如何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
“凝香，这几本书你先帮我放着，我明天再来拿！”
辛语蓝迫不及待将物什放回包里，匆匆忙忙抓了提包就往外走，可凝香一下子追上来挡住了她。她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恐惧，“小蓝~~算了吧~~算了吧~~你看这天也不早了，你要上哪去找？”
知道她是好心，但辛语蓝心急如焚，实在不想耽搁下去，说话未免直了些：“凝香，你知道那个手机对我有多重要！如果你要再拦着我，恐怕我们无法做朋友了！”
凝香一下子呆住了，仿佛遭受晴天霹雳一般，眼神空洞，整个人像被定格了。虽然立刻后悔说了重话，但心思仍在手机上，只是苦于被凝香拉着，辛语蓝实在是走不是，留也不是，眼泪没了止境。
“二老板，那好歹也是个手机，谁丢了不心疼，你就别拉着她了。到时候，辛小姐要真找不着，还得怪你不是？”
童江是出于好意，却将凝香推到了尴尬的绝境中。愤怒的火花熊熊燃起，她狠狠蹬力童江一眼，教他乖乖回自己岗位上工作去了。
“凝香~~”
看着哽咽的辛语蓝，凝香大吐了口气，仿佛生命被损耗了一半，精神一下子颓丧了：“好吧，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我根本阻止不了！不过，小蓝，你一定要当心！你得好好的，我就你一个知心人！”
她的声音甚是悲凉，说的话叫人一知半解。但一听到她改了主意，辛语蓝连连答应，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很多年以后，辛语蓝仍然会想起当时凝香的表情和这几句话，无论怎么咀嚼都不会生厌。到那时她终于明白，如果当时她听了她的话，或许，她们的命运会改写！至少，她们还会是交好一生的快乐知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翼而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