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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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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大雪。
雪片吹过灯笼,宫墙下来往的宫人缩缩脖子揣着冰凉的手往前去。
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的大宫女浮雪催促:“再快些!磨蹭过了时辰惹来女帝生气,咱们可都少不得一顿鞭子。”
她正说着话,迎面撞上的巡逻侍卫长。
此时风雪正大,白茫茫的雪花遮挡着人的视线,墙上脚下皆是厚厚的积雪,格外映衬着巡逻侍卫银白的铁甲冰寒刺骨。
侍卫长脚步一顿,对浮雪抱拳行礼道:“原来是浮雪姑娘。”
浮雪目光扫过远处青黛色的房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垂眼乖巧的回了一个‘嗯’。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甜美的微笑:“雪天路滑,大人千万小心。”
她说完将手心捂着的暖手炉子塞给侍卫长:“天寒地冻的,大人拿去暖暖手。”
宫中皆知:浮雪是女帝卿点侍奉九皇子刘傅言的大宫女,实际上名为侍奉实为监视。故而,侍卫长自然而然的问:“可是要到九殿下处去?”
浮雪的笑容已经在漫天大雪中冻僵在脸上。她晃去灯笼上的雪花,点点头,错开脚步继续向前去。
侍卫长有心叙叙旧,碍于浮雪冷淡的态度重新合上嘴了。
又继续走了约莫十几步,浮雪侧身离开队伍转向南边宫门小侧院。
她面色沉重的扣响院门,不消片刻,门开了条缝,里头出来位小黄门。
小黄门年纪尚幼,个子还没长起来,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袍子,弯弯的眼睛见人三分笑,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他先对浮雪道了个万福,随后笑盈盈的解释:“啊呀,浮雪姑娘。真是不巧,九皇子殿下方才睡下,此时不便......”
九皇子有无睡下浮雪不知道,但他马上大祸临头是明眼人都看出来的。
不过这并没什么稀奇,女帝对这个弟弟素来没什么好脸色。任谁登基之后平白无故里蹦出来遗腹子的弟弟,也是难以接受的。
偏偏立国以来便没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守旧派的大臣认准了这一条先例,不留余力要推这皇室唯一的独苗男丁篡位做皇帝。
双方博弈之下,这个弟弟的存在简直是如鲠在喉。
“我有要是同殿下说,你且让开。”
浮雪来不及解释,直接推开小黄门往里去。
园中并无草木,唯有一处高低错落的梅花桩。侍奉的宫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除雪,一片安静中只余下雪片簌簌声。
她熟练地踏着光滑的石子路绕过空荡荡的梅花桩,掀开凉亭竹帘低声叫了声:“九皇子殿下。”
在凉亭的是一个乌发白裘衣的青年,青年正专心致志于红泥小炉前煨茶,对浮雪的到来毫不在意。
新制成的茶叶已经装了满当当的一罐,清苦的香气飘散在冰雪气中。青年几缕发丝温和的垂在耳畔,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来的兴致煨茶。
浮雪眉头拧成一团,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步急声道:“丞相大人昨日又上奏了请求册封您为太弟的折子,女帝为此大为光火。殿下,还是快些想想办法的好。”
青年这才抬眼看向浮雪,他模样生的极好,五官清隽,似弯非弯的桃花眼处处惹弄春情,偏生目光温和,通身是最板正夫子的教养出来的淡泊清雅,毫无半分戏谑之意。
可谓是丰神俊朗,世无其二。
浮雪扪心自问:此等气心性,怎么会是为一己之私而谋逆犯上之徒?
“无事,我已经想好对策。”青年慢条斯理地装上最后一捧茶叶,裘衣一挥站起身来。
他捧着茶罐转身要走。
浮雪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被骗多了自然不相信他的鬼话,她坚持不懈的跟在青年身后追问:“殿下方才私自行动,是去做什么?”
青年玄色的鞋尖尚还带着未干的雪泥,浮雪断定适才来的路上屋檐上那道身影定然是这位九殿下刘傅言了。
若不是她方才机灵,侍卫长怕是又要一折子告到女帝面前去了。
浮雪埋怨道:“殿下呀,女帝对您的态度世人皆知,若是此时被新派抓到把柄......”她絮絮叨叨把利害关系摆出来讲了个遍。
听完刘傅言露出几分心虚的神态,他摸摸鼻尖,连忙从石桌底下取出来一个细白软绸包裹的长匣子。
他当着浮雪解开匣子外层层布料,眯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快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浮雪:“什么好玩的?”
刘傅言缓缓打开红木匣子,笑眯眯的叫浮雪过来看。
浮雪传过消息本想离开,但还是耐不过好奇心,往刘傅言身边去。
却见红木匣子中躺着一柄寒剑,秘银剑鞘镶金缀玉光芒闪耀,寒剑出鞘,那剑柄剑身浑然一体,其剑锋削铁如泥势不可挡,便是外行也认得出是上等宝剑。
浮雪迅速将藏剑阁模样相似的宝剑对了个遍。
“这...这是女帝珍藏的断玉?”
刘傅言点头:“正是。你不是问我方才出去做什么?就是去藏剑阁取它喽。”他说着指尖在白玉般的剑身上敲了敲。
“我想好了,既然避无可避,那倒不如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
闻言浮雪心头一紧,警惕的盯着刘傅言:“殿下是要去斩草除根?”
刘傅言一脸正色义正辞严的解释:“不不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与其整日困在这深宫,莫不如出去闯一闯。我要仗剑江湖,做那行侠仗义的侠客。”
浮雪心说:你是偷了女帝的剑,不得不跑吧。
她思来想去总觉着不妥当,却没再说什么,就目前而言暂时出去避避风头也未尝不是坏事。
浮雪想明白,脚步跟在刘傅言后头,低声催促他快些跑路。
“不急不急,我在等一个人。”刘傅言又摇头,“没见到他,我还不能动身。”他说着,拔剑出鞘,一道剑气穿破空中白雪稳稳当当落在宫墙上。
半边墙面摇摇欲坠。
浮雪不晓得小祖宗又抽得哪门子风。
刘傅言眼睛一弯:“瞧着,正说到,人就来了。”
浮雪眼尖得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侍从悄悄握住剑柄。
她走出凉亭四处张望,发现除了方才因为剑气惊起的鸟雀之外并无异常。
刘傅言勾唇一笑,飞身踏上结上一层冰凌的梅花桩,剑尖一挑,冰凉的锋刃劈开清润的雪花。
同时劈开的还有一枚梅花镖。
浮雪大惊失色:“???”
她后背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避开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出现在后宫之中?
除雪的小黄门们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两条腿都打摆子,纷纷叫嚷着有刺客连滚带爬的跑了。
北风吹卷着雪花洋洋洒洒,寒光乍破,利刃破空而来。
刘傅言抬臂格挡,于危墙下同来人打斗数十个回合,空中只余下长剑交锋时铮铮的鸣响。
“美人如玉剑如虹,九殿下好剑法。”黑衣人身法诡谲始终萦绕在刘傅言身边,又神出鬼没难觅踪影。
刘傅言使出出一招月出寒山,回敬道:“你也不错。”
他修习的乃是正统明月剑法,剑如其名,出势恰如明月皎皎照亮山巅,锋芒温和而坚利。
一招未过刘傅言紧连下招明月别枝,足尖踢在黑影身上。
那力道看似轻巧,黑影却被他足足踹开丈远。
胜负已定,刘傅言掸去肩上雪花,负剑伫立于庭中:“来都来了,何不自报家门?”
浮雪躲在凉亭下定睛瞧去,那来人一身黑衣面上也以黑布遮挡,实在看不清容貌。
黑衣人爬起来作了个四平八稳的揖:“家门不用,总会再见的。”
“我家主人命我来送个口信。外面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殿下移步出门。”
刘傅言扬唇一笑,收剑重新坐回凉亭,屈指敲敲桌子。
一旁侍奉的小黄门立刻添上茶。
“好。”他指尖在茶盏沿上敲了敲,“帮我转告你家主人,今夜便走。”
得到准确消息,黑衣人飞鸟一般几个呼吸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雪地上留下来凌乱的脚印,浮雪怕只当自己天冷冻出来的错觉。
刘傅言目光停在漫天漂浮的冰雪上,良久之后吩咐道:“去收拾东西吧,你同我一道走。”
尚没缓和过来的浮雪木头似的应了声,同手同脚的去后殿收拾行李。
凉亭内自始至终毫无波澜的侍从,面色狐疑的问道:“浮雪姑娘不是女帝的...殿下出门还带着她?”
刘傅言:“若是不带她,我怕是根本走不出这宫门。”
侍从心一紧,张口又闭上嘴,也不再多话,安静地站在刘傅言背后做桩子。
他深深看着青年的背影,将满腔喟叹化成几乎满溢的悲凉。
天下为局,众生为棋。身为先帝遗腹子的九皇子刘傅言,就是两方权利相较中至关重要的一颗。
他满含着旧派期待而生,却又不得已活在新派的势力之下。天资卓越,却只能收敛锋芒在深宫内院惶惶度日。
感受到近乎灼热的目光,刘傅言扭头打趣道:“开心点好吧,我是跑路又不是去死。”
侍从郑重的跪下,对刘傅言叩首:“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守好殿下的一切。便是拼了性命,外人都不能夺去一分一毫。”刘傅言突然笑了:“哪里需要你们拼了命,你看看这云生宫有什么值得争抢的东西?”
他环视一圈——破败的宫墙半新不旧的凉亭还有一看就穷的叮当响的装潢,实在没看出还有什么值钱物件。
末了幽幽叹息“唉,金银细软一样没有,看这架势真的要把铺盖都卷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