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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世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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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次签售之后,那是一个大型的签售,主要是出版公司为那些当前较为红火的写手安排的,其中,当红的写手里,她是其一。
那天他因为学校无事,就溜出来在街上溜达,这是他的习惯,一个人走在路上,通常内心最为安静,也最是方便想问题的时候,经过那家书城时,忍不住就进去看了,然后看见她的名字摆在那里,最左边的位置,因为她的队伍最长,粉丝也最为耐心,多是伸长颈翘首期盼,她的神情,成为当晚粉丝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望过去,看见她慵懒的神情,忽然想起一句形容的话:像是魑魅的妖,一个不经意,注意的人就陷了进去。他注视良久,不知所措,就只好到前台买了她的一本书,紧紧夹在怀里,然后走到她的队伍最后一个位置站定,后面还不断有人上前来排队,他一律让过,只是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像是极为有修养的样子,赢得周围人好感。也有人好奇望他,不明所以。
签售到一定时间便敲定结束,他是最后一个,却没有被她签到,因为她说:累了。然后就真的累了,女子脾气向来如此,因为傲的有资本,反而更得读者喜爱,这样有天真性情的女子已然不多,大多是被公式化的人脸,渐渐的令人群失了兴趣。周围人有的替他感到可惜,也有读者轻声地朝已站起身的女子道:“男孩子总是站最后一个等了这么久,就是天涯也该触到了,替他签了吧。”女子停脚,好奇地向他望过来,眼神像一张网,他瞬间被网住,动弹不得,良久,他直直地站了身,转过身走掉了。
等了这么久,就是天涯也该触到,说的人不知道,真是天涯,可是,却是咫尺天涯。
走到外面,应着这世界纷纷扰扰霓虹闪烁,繁华三千,均均与他无关。他翻开她的书,看向书名:《瓷中繁花》,想起女子神情,真若繁花盛开在心间,只在分秒。他觉得怅然若失,心里堵胀,不自禁的抽出了一支烟,点燃,神情映着头顶的路灯,极为寥落。片刻,听到背后声响,急急回过头,看见女子一脸笑意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怀里,那里是她的一本书,却独独没有签上名字。男子不知所措的看着女子的笑意,忽地,女子伸手自他怀里抽出了书,动作迅疾,然后从包里摸出笔,刷刷两下子,签了名字递给他,而后转身疾走,男子一时愣住,忽然伸了手抓她,第一次是空的,第二次便触到了,他问:“为什么?”
女子回头看他,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欠他人情而已。”
他说:“你不欠我的。”女子笑,良久,不说话,一会道:“哦,那倒是我还错人情了。”
听语气,像是他欠了她,一时无语,等醒悟抬起头,女子已不知所踪。
第二次见她,是在学校,她的记者招待会上,学校专为她承办,研讨她的作品语言,他起初并不知晓,因为是学生会成员,便负责学校活动,那天正好赶过去,看见她的名字被挂在礼堂正中央,上面有她的一幅照片,照片上,她一脸笑靥如花。那一刻,他震动,从来想不到她还会这样笑,璀璨如明珠。应当不是这个年纪拍的照,因为此时的她再不会有这样的神情。那一天的入场,他又是最后一个,照例不停地为后人让位,一直拖到队伍的最后端,刚好站在女子照片旁边,一直望,一直望,像是要看到心里去,刻下影像。
一直到所有人进了场,他慢下了半拍,等到大厅里空无一人时,他迅速抬手,撕下了那幅照片,捏在手心,半晌了有汗淌,他紧张的要死,怕被人看见,丢了德。
然后他用从心协混来的记者证,混入了前场,等着到她的提问时间。整场活动如火如荼,讨论间不断夹杂主持人活络气氛的话,间或女子偶尔的言谈,学生在下面也极是热情对待这个学校走出来的天才少女,是的,天才少女,彼时,人群还是以此来称呼她,将她像瓷娃娃捧在手心里。可是,他看着她的神情,慵懒似妖,仿似一切与她无关。男子手心还是略有些湿,那张照片被他捏在手心,已不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终于到记者提问时间,轮到他时,女子看向他,像是不认识他,其实也不是,本来就不是,他从来没有指望这样风情的女子会记得他这个平凡如叶的男子,女子只是客气朝他笑,他在那样的笑里忽然就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丢了以往当记者的伶牙俐齿,问出了再莫名不过的问题:“谢小姐您最喜欢……喜欢……什么样的花呢?”问题一问出,全场一时静,片刻,哄笑声传遍场间,其实不是嘲笑,学校气氛历来如此,只是他一时紧张,忘了,以为是嘲笑,就缓缓的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神情可怜。
女子一时也愣住,量也想不到他会问出这等话来,不过也竟是极认真的想了片刻,轻声道:“雏菊吧。”场上的人一时愣,片刻开始传出欢呼声,掌声也是一片,将他的羞赧暂时遮过去。
记者会继续下去,他却没有再呆下去,悄悄地离了场,站在大厅外,一直望着紫薇广场上那纠纠缠缠的铁架子,内心不知所想。静等了片刻,只好拿出一支烟来抽,烟雾缭绕中记忆起手中的照片,便看了看,才发现照片右下角有字,他仔细看了去,才看见是:小瓷彼年15.是她十五岁的模样,怪不得笑的天真,没有半点掺假。
终于有人在他身后说话,就像上次一样,可是这一次不是她,是蒋雅蓝,记者会的主持人,来到他的身后,叫道:“石景深,你找我?”
他回过头,看见一脸带笑的女孩子,心也片刻空明,静吸了口气,将手中的烟熄灭,张口问道:“雅蓝,我宿舍伙计有人想追谢小瓷,托我帮他,知道我身边有你,探到她手机号来?”蒋雅蓝一笑,明眸皓齿,道:“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也没问题。”说着伸手掏手机,片刻,道:“不过……”
那一刻他心里紧张的要死,可是雅蓝还是开口:“不过,你得告诉你伙计,谢小瓷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孩子,不要太用力了,否则只是伤。任何普通男孩子,与她之间的距离,均是隔着一个天涯。”
是的,谁不明白,谢小瓷,等于天涯。
可是他还是将她的手机号小心翼翼的存在了手机里,像是极为宠爱的宝贝呵护,一如那张流年里的照片。
蒋雅蓝上前拥抱他,问道:“亲爱的,我们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他在蒋雅蓝熟悉的拥抱里略略有些安心,可是眼神扫射处,不小心的就瞥见了她的影子,站在那里,极静极静,就仿佛这世界上从来不染尘埃的女子,可是,却好似毒素。
他的背脊霎那僵住,然后轻轻拍了雅蓝肩背,轻声道:“乖,先过去,我临时有点事,得离开一会儿。”蒋雅蓝哎了一声,松开他有些恋恋不舍的道:“那我先去给你买份红烧茄子,在那等着你哦。”
他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说:“去吧。”
蒋雅蓝就蹦蹦跳跳的离开,那是一朵娇艳的花,明媚笑颜,仿似心底的温暖。可是,漫不经心就在瞬间迸发,再也收不回了那一时的流失。
他拿起手机按号拨过去,手机一直响,一直响,却一直没有人接,他眼光看过去,那一抹身影还在,手机拿在手里,他甚至隐隐约约还能清晰明辨那一首歌的曲调,可是,没有人接。
他一直拨,一遍又一遍,仿佛下了决心般,眼底有着深刻的清洌绝望。
等了片刻,手机接通,想、女子声音响起:“喂,哪位?”
他想了想,答道:“我是石景深。”
女子静了片刻,道:“对不起,我不认识您。”
他又想了想,道:“我是编辑部记者,可否抽个时间采访你一下。”
女子又道:“对不起,这你得与我经纪人联系。”语气中已有疲倦。
他最后只好道:“你往前看一下,就可以看到我。”
可是女子已挂了电话,他倒抽一口气,站立那里,始终不移。
有了电话号码许是一切事情也好说,石景深一天一个电话打过去,到最后终于使得谢小瓷对他有了一些印象,最后竟也笑道:“石先生,你终以诚心打动我,若我再不见你,连这电话费都成了一种负担了呢。”
石景深听着她说着这些仿似笑话的贴心的话,心霎那仿似有疼痛漫过,就像流年里的那些痛,一揭开,就痛不可抑。
他们约在“单行道”咖啡馆里见,那一日是4月12日。
石景深先到了十五分钟,点了一杯咖啡,就坐在那里看街上的人群,一个挨着一个,仿似极暖的世界,却偏偏有那么一点冷沁在心间,带着这点冷,就算看着眼前温暖的世界,也处处是一片冰凉,他一定是有了心疾,在三年前染上之后,却再也戒不掉。
谢小瓷过来的时候,他像是有感觉,回过头便看见那个如妖孽的女子,穿着点绿色吊带,隐隐发亮的水晶吊链挂在脖子里,刹那脖子里便带了风情,头发还是过去的卷烫,大环,带着大大的太阳镜,唇上涂了些许唇彩,也或许是口红,他做不得准。
坐下去,朝侍者打手势,点了意式卡布奇诺,侍者端过来,她接过去,就慢慢的用勺子搅了,然后就势喝了他递过来的冰水,然后开始一口一口的喝了咖啡,而后抬起头,看着石景深,石景深也看着她,真是风情的女子,喝咖啡的样子也定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举手投足之间带了女子特有的气质。
半晌女子开口:“石先生,倒想不到是你。”
石景深只好笑,打趣道:“想不到谢小姐还记得我。”
女子低下了头去,阳光打过来,有点漫不经心,空气似乎一下子打了结,石景深在女子忽然的安静中有些略略的心慌,可是还是有点耐性,便忍了过去。
女子忽然开口道:“是该记得的,你倒是第一次我遇见专給签名而不要的人。”语气之间似有惆怅,石景深心跳刹那漏跳了半拍,抬眼想要仔细将女子看清楚,却不想女子早已经将脸转了回去,只是埋头喝了咖啡,而后道:“石先生,有什么事情您尽快说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石景深心凉了片刻,张口解释道:“我只是想给谢小姐做个采访,也没什么事。”
谁知女子直接站起身,道:“这件事你直接找我的经纪人即可,这是我的名片,我得走了,真的,对不起。”
石景深愣愣的接过去,手指触碰处,有一丝凉意蔓延过去,可是却片刻消失了不见。
他往外看过去,女子的背影在阳光的打印之下,晃晃停停,像是经年的场景,在记忆里沉浮,可是,因着熟悉,却再也陌生不过。
他心里尚找不回味,忽然意识到什么,急追出去,跑到街上,大喊道:“谢小瓷,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可是,哪里还有女子薄情的身影,他只是不信,只是朝人群冲过去,一边走,一边喊道:“请你等等,我还有生日快乐没有讲给你听,那一年错过了,这一次我不要再错过……我跟你说生日快乐,你一定要听见。”
周边人以为他疯了,片刻,他终于累了,倦极了,才停止呼喊,蹲在那里,只喃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绝望之际,头顶忽然有暗影覆盖,他一刹那惊喜异常,上去抓住手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是等到抬眼,才终于傻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