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红颜——10 ...

  •   那一日北风将尽,南边似乎有水汽过来,远处的胡杨林渐渐起了新绿,空气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叶香。顾惜朝走出门外,看见那几个黑衣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墙根下互相帮着捉虱子,然后噶蹦噶蹦咬在嘴里发出阵阵脆响。白鹰在西风客栈的天顶上盘旋数圈,终于稳稳当当落在那个“伙计”的剑柄上。
      他点点头,道:“动身吧,顾惜朝祝各位一路顺风。”
      各人都开始回屋简单收拾了行李,顾惜朝未走到门口,忽听得屋前空地上有刀剑相抵,叮当作响的声音,他放下包袱,提了剑出门,就见几个黑衣人已经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顾惜朝对那为首一人道:“果然心狠手辣,你是怕这么多人完完整整回去,不好向相爷交差吧?”
      “你帮不帮我?”
      “念在微风选了你的份上,好,我就帮你一把。” 未及细想,他手一扬,神哭小斧已然出手,前面几人交战正酣,没料想身后突然有此杀招,瞬间倒下两个。
      顾惜朝飞身上前,提剑出手,立时加入了混战。这些人武功都不算弱,刀剑无眼,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都已经杀得鲜血淋漓,顾惜朝身上也多处受创,那血冲上天际,喷散成红雾,一时也分辨不清是谁的血。以命相搏,不过是为了活命。这些人都是出手极快之人,因他们天生训练了只为杀掉别人,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言,舔着血在刀口上活着,也许和他一样出身贱籍,要靠杀戮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顾惜朝觉得自己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是以他的剑出手也极快。
      杀到最后,只余顾惜朝和那“伙计”,若没有顾惜朝这一臂之力,可能那人也要死在这里吧。
      “你叫什么名字?”顾惜朝躺在地上,全身炸开了一般疼痛,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像墓穴,只有南风刮过来,微弱地,发出低低的哀鸣,抬头看那天,几丝云慢悠悠徜徉着,快要下雨的样子。
      那“伙计”轻轻舒一口气,道:“我叫陈七,这大宋朝叫陈七的千千万万,所以名字没什么意义。我不像你,好歹还有个气派的名字,顾公子,我不识字,不晓得你给相爷写了什么,但是你能考上探花郎,武功也不弱,我信你必能保我一命。晚晴小姐是极好的女子,她就像月宫里的仙子,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想见一面都是难的,从来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得她垂青,娶她为妻。顾公子……你……保重罢!”
      陈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后面栓马的地方,将他那匹坐骑牵出来,然后翻身上鞍,几乎是抱着马脖子才勉强没有被颠下来。
      顾惜朝痛得几乎不想起身,只是天空里云层愈加浓厚,他慢慢爬到屋里,靠在门框上休息了一阵,等身上那些伤口不再流血。不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斜风细雨中,有一个清脆的铃铛声一阵一阵由远及近传到耳里,顾惜朝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骑着一头毛驴,撑一把油纸伞慢慢行了过来。
      “晚晴……”
      不,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当在连云寨受戚少商的好好照料才是,或者已经跟随傅宗书的人马回京畿了罢。
      那毛驴走近了,顾惜朝才看清上面坐着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光景,身量都还没长够,他先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然后看到了靠在门边的顾惜朝,道:“我刚才碰到一个受伤的人,还给他处理了伤口,这里的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我跟那个人一起杀的,怎么?”
      少年摇了摇头,“他还说是受人追杀,我同情他便救了他,却原来你们早欠下那么多人命。”
      顾惜朝扯扯嘴角,“这些人不死,我们就得死,你说我该不该杀他们?”
      少年皱起了两道好看眉毛,“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戮。”
      顾惜朝听得他这么讲,不由一乐,道:“小兄弟是世外高人么?这世道不管是不是江湖,都有杀戮,看你倒是行医的。”说着又叹了口气,心里想到傅晚晴,“我的心上人也是行医的,毕生志愿就是能够行走江湖,悬壶济世。”
      雨渐渐大了起来,那少年跳下毛驴,牵着缰绳走进门来,跨过顾惜朝时,不由皱起了眉头,懊恼地道:“罢了罢了,我本不想救你的,真是老毛病犯了。”
      他把毛驴栓在旁边柱子上,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展开,乍一见到他这套吃饭的家伙,顾惜朝胸口不由一暖,更加思念傅晚晴。那少年解开他的衣服,细心擦拭掉伤口上的污渍,然后穿针引线,细细给他缝起伤口来。
      “瞧你模样生得好,这回可是要落下一身疤了,不过有我给你缝,保管伤口好得快,疤也留得少一些。”
      顾惜朝心中灵光一现,道:“你可是神医莫十七的徒弟?”
      那少年一愣,道:“你知道我师父?他说他以前闯荡江湖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出门问了一百个人,都不晓得莫十七是谁,还道他诳我呢,却原来是真的。”
      少年一边兀自感叹他的师父退出江湖多年,弄得江湖上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一边手脚麻利,很快给顾惜朝缝好了伤口。然后他又从毛驴鞍子上的包袱里掏出一瓶药膏给顾惜朝抹了,顾惜朝身上一阵奇痒,未待发话,那少年就道:“莫怕莫怕,这药是这样的,痒过这一阵就好,伤口好得奇快不说,还不带疤。”
      顾惜朝道:“疤不疤的倒在其次,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是想问你师父讨药的,你可知道一味叫顶云珠的奇药,采自西域高山雪线之上。”
      少年听得他这么讲,一脸同情地看着顾惜朝,道:“我要告诉你两个不幸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顾惜朝哭笑不得,道:“既然两个都是不幸的消息,就一起说了罢。”
      “第一,我师父已经仙逝了,三个月前,苗疆来的一位五毒教的女子说是要跟他比试用毒,他们各自给对方下毒,能解的就赢,不能解的就输。结果我师父就这么……哎,谁知道那女子说我师父诳她,给她用的根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最后抱了我师父的尸首从悬崖上跳下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见他们的尸首,可能挂在半山腰上了,这会子怕是早给秃鹰吃得只剩骨头了。我师父生前就对我说,女子是天底下最最奇怪的动物,叫我千万不要沾,一沾上,不死也去半条命,你说是也不是?他好心饶人家不死,那人却恁得想不开寻死。”
      顾惜朝也听得一头雾水,既是比试,为什么就没用真毒,既是有幸留得一命,为什么宁肯连命都不要了去跳崖。若说有仇,报仇血恨完了回家就是,若说没仇,好好的跑上门去搏命挑战又是为的什么?不过最最奇怪的大概就是莫十七了,人家既来比试,却不用真毒,江湖上心高气傲之人觉得受了他的侮辱,要寻死的也是有的。这些所谓的江湖儿女,成日里也不当自己的命是回事,竟开起这样的大玩笑来。
      当然,也或者,他对那苗疆来的女子有情吧。试想,若是傅晚晴上门来挑战,他也不舍得真用致命的毒去与她比试,哪怕明知道她有百毒不侵之身。
      顾惜朝道:“这第二个不幸的消息,莫非是并无顶云珠这味药?”
      少年皱着眉点点头,这下都想为他哭一场了,“本来是有的,我师父收到那五毒教女子的战帖以后,就把全部的顶云珠做进一种药里,让我吃下了,他说吃了这味药便可以保我三个月内百毒不侵,他怕那女子会害死我。”
      顾惜朝愣了愣,“那女子既是来找他,为什么他自己不吃那药?”
      “师父说那女子心肠甚是歹毒,杀他不成,定然会杀了我,反正他也是行将就木的人,他的衣钵都传给我了,我才十五岁,还有大好的未来,所以他就让我吃了那药。”
      “你们两个就不会跑吗?”
      “师父舍不得铁木谷里的药,他说这药能救很多人的命,他要是跑了,那女子必定会毁了谷里的药。毁了药倒是还能再种,但是若把那里的土施上寸草不生的毒,再要找这样苦心经营多年的药园子,就不容易了。”
      顾惜朝叹了口气,“如此,我得去西域的高山上亲自寻那药了。”
      那少年搭了搭顾惜朝的脉,又看了看他肩头的旧伤,“血上飞灰?”
      顾惜朝点点头,“莫十七果然名师出高徒。”
      少年也没不好意思,点点头道:“我叫莫非,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在山里采药的时候捡回来的。师父说我的身边就长着一颗他寻遍四方都找不见的忘忧草,我跟他有缘,就收我为徒了。”
      眼见着外面雨渐渐歇住了,顾惜朝穿好衣服,其实那衣服染满鲜血,还被刀剑划开了几道大大小小的口子,早就破破烂烂。他摇晃着站起身来,道“还是要谢谢莫小公子为我治伤,只是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好做诊费的,至多我到山上多带几味草药回来给你吧。告辞了。”
      “哎,等等!”莫非叫住他,“我既是神医的高徒,自然能帮你解了毒。眼下你去雪山上找药,鬼知道有没有命回来,你若没命回来,拿什么酬谢我的大恩大德?”
      顾惜朝脸一黑,心道刚刚路上那人,你若是救了他,人家又拿什么回报你了?不过这个不是他最关心的,“你是说,还有别的办法可解?”
      “真的!太好了!”一个柔柔的却仍是充满了惊喜的声音响在门口。
      顾惜朝和莫非一起回头,两人脸上都是大大的一惊。傅晚晴俏生生立在门口,外头雨后初晴,她仿佛从云朵里走出来一样,满身披着霞光,肩上背一个小小包袱,腋下还夹着顾惜朝那一架古琴。
      “晚晴……”顾惜朝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自己这副样子,狼狈至极,又怕浑身鲜血淋漓地吓着了傅晚晴。转念一想她给多少人治过伤,缝过伤口,也未见得会怕。才一闪神的功夫,傅晚晴已经抢上前来,照着他的门面就是一巴掌拍下来。这是她第二次扇他耳光了。
      这一耳光扇下来,力道还是跟上回一样,于她应该是拼了力的,顾惜朝却只感觉麻酥酥,心里喜忧参半。下一刻他面色一沉,道:“戚少商不是答应我好好照料你的么,怎么让你一个人跑了出来!”
      “我一醒过来,就央求他派人送我过来,只是半道上缝着我爹爹派出的人马了,他的人就回连云寨了。那些人等连云寨的兄弟一走,就要押我回京,我只好用迷药对付了。这一路上是我自己走过来的,前怕狼后怕虎的,就耽搁了时日。”
      顾惜朝怒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这样跑出来,不知道危险么?身上一点武功也无,真是胡闹!”
      傅晚晴一听,更恼了,气哼哼又想甩个耳光过来。顾惜朝这下还是没躲,只是闭了闭眼睛,手到跟前,她又舍不得了,轻轻抚摩着顾惜朝尚沾着血污的脸,声音已经有点哽住了,“那你呢,身中剧毒一个人跑出来,我还当你到哪儿都会陪着我,照顾我,掉头就把我推给别人照顾了!你是不是连身后事也要交代清楚?是,一下子听到要拜天地我是懵了,我还没准备好,因为我知道跟你拜了天地,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只许有你,再不许有别人,你成了我的夫君,我就要全心全意对你好,让你觉得娶了我傅晚晴今生不悔。我怕我没你想得那般好,给不了你想要的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方到此时,顾惜朝才觉得她的心终于向他慢慢靠拢过来,他哑然道:“能够娶你,我自然今生不悔,甚至,还希望你许我一个来世。只是我怕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你会后悔。”
      莫非看着他俩你侬我侬,不由吁一口气,打断了他们,“我师父说,男女之间,好的时候蜜里调油,翻起脸来堪比世仇。他还说,世间女子,没一个是好东西,越是美丽,心肠越是歹毒。这位姐姐长得倒真是倾城之貌,看着也像好人,只是你真的爱你的情郎吗?”
      傅晚晴脸一红,道:“小孩子家的,问这些做什么?与你又有何干?”
      “自然有干系。倘是郎情妾意的小情人上山来求药,我师父惯常只让一个活着下山,他要我发誓,我若行医救人,也当遵从这条师训。”
      顾惜朝气得脸都绿了,骂道:“这是什么见鬼的师训!”
      莫非摊摊手,“我也没办法,我师父说,他就看不惯人家好成那样,只要别人不开心,他就开心。”
      顾惜朝咬牙切齿,一手搭在傅晚晴肩上,恶狠狠地道:“我们走!”
      傅晚晴的脚却顿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莫非笑道:“我探过的你脉了,想是用药压制着毒性,只是你撑不过两三年,到时记得来铁木谷找我。不过今天有我在这里,这进谷之路我还可以带你们找到,他日你再来,我敢说你就是神鹰猎犬,也不一定找的到铁木谷的方位。你说你死的时候,这位姑娘可会为你殉情?”
      顾惜朝头也不回,拉着傅晚晴就大步走出门外。见傅晚晴尚在迟疑,他冷冷一笑,道:“晚晴,你半生习医,未必就比他差了一点半点,当日你并未拜莫十七为师是对的,医者父母心,你有,人家没有。且他一介男儿大丈夫,号称江湖神医,心胸却如此狭窄,自己堪不透爱恨情仇,看不穿痛怨离殇,却指望天下间众生与他一起受苦殉难。我顾惜朝出身贱籍,却从未要求世间之人全同我一般不幸,男儿苦自己受自己抗。今日你同我一起出去寻解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三年后我若毒发身亡,你回京畿,小楼窗下,你命定的良人终会出现再为你弹奏一曲。”
      傅晚晴握紧了他的手,回他一个坚定的笑:“我不求他,再求他,是对你的折辱。我只要你发誓,今日执子之手,切不能再擅自放开,弃我而去,千山万水,人海孤鸿,我一样会去找你!至于三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或者我们早拜了天地,白日里你在私塾教书,我在药庐看诊,夜来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写诗抚琴。或者,羽化为蝶,双宿双飞……”
      顾惜朝拿手指盖住了她的唇,阻她继续说下去,两个人相视一笑,牵了手一起出门而去。
      莫非听得他们这样海誓山盟,十五岁的小小少年,情窦未开,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他们两人去了。一愣神的功夫,那两人已经走出老远,他牵了毛驴骑上去,一路铃铛响过,很快追上顾惜朝和傅晚晴。
      “我说!”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们,“我倒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暮春时节,京畿各处繁华凋尽,乱红零落成泥,御花园里却仍是一派春-情。洛阳进贡的牡丹,红的白的紫的黑的置在雕梁画栋的殿前空地上,摆出了好看的阵。另有春茶、杜鹃、红桃、白樱、玫瑰、木香、锦带、绣球、海棠、鸢尾、茉莉、扶桑、石榴、木槿、栀子、广玉兰、六月雪,该不该在五月盛放的无关紧要,这是帝王家,千秋万代,集天下之精气魂,世代的花匠悉心培育,想叫它开在哪一季,便开在哪一季。
      繁花却入不了皇帝的眼,他闲闲地歪在椅子里,看也不看,手上执着边关的加急文书,好半天没有开一句口。
      紫衣的翰林院陈阁老朝服还未退去,这是刚刚下了朝跟着皇帝一路到得御花园,他待枢密院的参知政事禀完军情,又待当朝权相傅宗书给皇帝细细分析了北地局势,坐在雕木躺椅上的皇帝始终只是“唔”一声算是听过了。
      “皇上,金伐辽已久,使者日前又来催我大宋允海上之盟时许下的钱银兵马,钱已经如约送过去了,这兵马调动迟迟拖着。皇上的意思……”
      皇帝伸个懒腰站起身来,然后转头朝着北方遥望,目力所及,殿阁瓦楞上的苍龙神鸟似乎要展翅高飞,冲上身后九重云霄。他眼神变得凝重,悠悠叹道:“丞相,固然辽不可灭,金不可信,只可惜朕是文人,文人自有一点迂。想我大宋开朝以来,列祖列宗没齿不忘收复燕云十六州,如今金既已伐辽,姑且听童大将军一言,再等一等吧。朕明白你的意思,渔翁之利并非坐收,金人之强盛亦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辽必先灭之而后快,这是国仇家恨,是祖训。”
      众臣呼啦啦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又等了一会儿,陈阁老终于上前一步道:“皇上,今科榜眼申复兴前日咯血甚剧,蒙皇上恩典特遣太医去瞧过了,怕是就这两天上了。如今榜眼探花都空缺,礼部的意思,问是不是将后面两名提上来?”
      “唔……”皇帝应一声,突然抬眼看了看右手边的丞相,不由唇边挂了一个笑,道:“傅爱卿,当日你外甥一句话,朕把探花郎革了功名,本也没想将他逐出京城。听闻他回乡之时,把你家的掌上明珠一并拐走了,可有此事?”
      傅宗书倒抽一口凉气,头赶紧往下一沉,正待开口,座上的皇帝却“哧哧”地笑出声来,“其实当日你也是多心了,急吼吼地要来告这一状,没有你这多此一举,说不定也能成人之美,现下你们翁婿陪朕在御花园里把酒言欢,也是美事一桩!不过朕没想到你竟能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人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傅爱卿的为人气度,实令朕感佩,相信百年之后,又是一段佳话啊!”
      周围六七个身着朝服的官员都微笑地看他,随侍的太监宫女们也是在笑,那笑有逗趣的有赞许的有看热闹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总之十七、八种心思都混在那意味深长的笑里。
      傅宗书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勉力挤出一点笑,道:“皇上错爱,臣……惶恐。”
      他郁结在怀,这一日回到相府里,看看头顶上五月的天空,流云万里,却一点也无心旷神怡的感觉。
      不久,身后探子来报,派去日照山的人刚刚回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回来一名。
      傅宗书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道:“我要的那四个字呢?”
      那探子愣了愣,不清楚是哪四个字。
      傅宗书终于忍不住,喝道:“幸不辱命!我要的历来只这四个字!”
      探子头一沉,惶恐道:“是,我马上再派人去办。”
      “算了!”傅宗书负手而立,看见紫藤架上,只余几朵残花开在那里,往年四月里,傅晚晴最爱在这花架下站着,伊人独立,绝世出尘,这一年春天,却是跟着一个婊-子养的私奔去了。他这做父亲的,岂不是怄到要吐血?
      探子见丞相兀自沉思,大着胆子禀道:“回来的人说,想见一见你,还带了一头鹰献给相爷。”
      “鹰?”傅宗书从鼻孔里哼出气来,“相府里狩猎送信用的鹰还少么?我不差这一个两个鹰奴。”
      “小的明白。”探子急急退下。
      傅宗书隐忍多时,终于还是叫住了他,颓然地叹一口气,“罢了,让他进来见我。”
      黑衣人匆匆奔进相府,扎了皮革的手臂上赫然落着一头白色猛禽,他当了权相的面从白鹰爪上的金漆信筒里取出一张纸条,恭恭敬敬递上去。
      “小的无能,兄弟几个全让顾惜朝杀了,我被他钳制多时,得了这鹰才敢回来复命。”
      傅宗书甩甩手让他退下,也不说赏也不说罚,只是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字条。
      黄金鳞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在傅宗书身后道:“舅父,派去的人委实没用,我亲自带了金戈铁马前去,我就不信,顾惜朝有三头六臂,金刚不坏之身。”
      “算了……到此为止吧……”傅宗书把手上的字条递给他,往前跨了几步,站在那紫藤架下面仰头望着发呆。
      黄金鳞低头看那纸条,只见上面寥寥数行,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相爷:
      当日小楼一叙,蒙相爷赏识,吾至今感怀于心,未敢相忘。功名一事,惜朝冒籍欺君在前,黄大人仗义执言在后,实有愧于相爷知遇之恩。今日与晚晴形影相随,方知女儿心事,另有他付,吾愿凭一片痴情赢令嫒芳心相许,化眉梢万千愁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良将但凭攻谋。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好男儿踏马荆棘,他日若得与君为翁婿,定教天下人知晓,相爷未错择东床,晚晴未误嫁鼠辈。
      另,此鹰名唤微风,与我心意相通多年,可代劳传信,望相爷宽以待之,就此谢过。顾惜朝。

      黄金鳞看完信,抬起头来,见傅宗书负手立在紫藤架下不声不响,禁不住道:“舅父以为顾惜朝可堪大用吗?”
      权相悠悠的声音传过来,“顾惜朝雄才大略,确实可堪大用,只是……未免心高气傲,野心勃勃,便是跟我开口要晚晴,哪有一个求字?连表个忠心,信中也未言及犬马,此人……暂不可重用。晚晴怕是还念着六扇门那一位,什么时候顾惜朝过了她那一关,再谈用不用罢,此时言之尚早。”
      “舅父就这样把晚晴许给他了?”
      傅宗书两道飞起的浓眉紧紧锁在一起,道:“今日皇上也问起了,若杀了顾惜朝倒显得我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了。晚晴的事先不要张扬出去,成不成还得磨一磨,三年五载之后自当水落石出,说不定新鲜劲过去,她就回相爷府了。”
      “我怕他们日久生情。”
      傅宗书冷冷一笑,“你对晚晴也算日久,可有生情?”
      黄金鳞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傅宗书叹了一声,“你和晚晴,不可能!”
      头顶白鹰盘旋,唳啸九天,相府的满庭新绿,京畿的金碧辉煌,刹时间多了一丝苍茫和萧瑟。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绝非好男儿一腔热血便可踏平荆棘坎坷,只因这是乱世。傅宗书遥想当年金銮殿上,他也是一支生花妙笔考取功名,然后在阴暗的殿堂上巧舌如簧,在如血的宦海里沉浮浸淫。经历过凡此种种,如今他站在相府的紫藤架下,离那个最高的顶点尚有一步之遥。若不是城关升腾九霄的狼烟,北方猎猎飘扬的战旗,和那万里累累堆积的白骨,他的一颗心应该就此沉寂下来了罢。只是,这是乱世,英雄辈出的乱世呵,只有那些成王者方可将浮浮沉沉的人心和起起落落的命运握在手心,只有他们该睥睨天下,配坐拥这万里江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红颜——10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