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用去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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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妍琦已经在这处角落的包厢里坐了好一会，对于这些年一直生活在聚光灯下的她来说，偶尔这样有机会独处的时候她总是喜欢不开灯，静静地坐在阴影中。
不过很快她就会告别这样的生活了，三天后她就要集结去参加世界邀请赛，这会是她最后一次以在役职业选手身份参加世邀赛，这个夏天过去后，她就要告别职业联盟了。因此这次女选手群里撺掇着来给她“送行”的行为就有了更特殊的意义。
这已经成为了女选手群里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而这个隐藏群规的诞生还要感谢大前辈楚云秀。
当年楚云秀退役退得猝不及防，那一届世邀赛结束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国家队没有拿到冠军的遗憾里，女选手群和职业选手群里便相继跳出了来自楚云秀的消息：“老娘不干了，拜拜。”
女选手群里的消息稍微亲切那么一点，她还找补了一句“我先撤了，姐妹们。”
之后便人间蒸发，任你打电话发□□短信轰炸还是微信刷屏，总之她一概没有回应，想也知道她是关机了。第二天，大家都从新闻上得知了楚云秀退役的消息，队长将由原副队长李华担任，至于新的副队长是谁以及风城烟雨这几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继任者要怎么处理这种“小问题”，战队表示暂不回应。
第一个和她联系上的就是戴妍琦，大概在发布会后的第二天晚上，楚云秀隐身上线，敲了敲戴妍琦的小窗。
“风城烟雨你想要吗？”楚云秀随意地问，就好像在问“明天要不要去逛街”一样。
戴妍琦迅速用问号刷屏以此倾泻了下这两天她们找不到人的愤怒和好奇，然后才想起来楚云秀在问的是个多么重要的战略安排问题。
“这也不是我想不想要就能决定的啊……”戴妍琦有些发蔫，要说不想要是假的，她当初就是被风城烟雨迷了心窍才选的元素法师，不过这回风城烟雨真的摆在售货架上了，她才认真考虑起来自己当年“一见钟情”的到底是风城烟雨还是操作着风城烟雨大招不要钱似的砸下去的楚云秀。
战队有没有钱也是一个大问题，风城烟雨高出的那一点技能点值不值得抛弃鸾辂音尘现有的磨合度和人气又是另一个大问题。肖时钦这几年明显在让位，在雷霆持之以恒地教育下，戴妍琦现在越来越习惯用队长的思维去考虑战队问题了。
“我再和战队商量商量。”作为买家，戴妍琦秉持了雷霆一贯的节俭持家，将斤斤计较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没劲。”楚云秀迅速地回。
戴妍琦在屏幕那边撇撇嘴，楚云秀从去年开始放飞自我，如今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她在心里叫苦，我们雷霆小门小户，这位前辈现在可真是不用当家再也不用管柴米贵了。
“算了，”过了半分钟，楚云秀又发来消息，“明天要不要去逛街？”
合着还真是顺便问的啊？？
“去！”戴妍琦一口答应，然后才发现哪里不对，“逛什么街啊，你什么时候回的国？你要来W市吗？”
“来。沐橙一起。”楚云秀连多打一个字都吝啬，“明天见。”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第一时间不回自己的战队，跑来找她做什么？戴妍琦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给经理发消息打招呼，免得他给自己紧急加塞什么工作。
第二天她们三个人坐在不知名的甜品店角落里像做贼似的打量了半天才把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摘下来。
“不用开灯！谢谢谢谢。”戴妍琦连忙阻止了好心的店员，“我的朋友刚刚做完眼睛手术。”她看起来非常真诚，甚至得到了店家额外赠送的一份芒果班戟。
“哪有这么咒我的。”楚云秀这副小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那个把风城烟雨问出白菜价气势的女中豪杰。
“谁叫你什么都不交待。”戴妍琦拍着桌子问，“你怎么回事？”
“累了。”楚云秀靠在卡座里，仰起头看天花板，表情全藏在阴影里。
戴妍琦没见过这架势，她从进职业联盟开始就在精打细算的雷霆，每一步怎么走都仿佛是拿着尺规和计算器掐出来的精准，她下意识就问了一句：“那之后怎么办啊？”
“……还没有发生的不用去猜？”楚云秀不成调地哼了一句。
戴妍琦很没气度地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很正常嘛。”楚云秀懒洋洋地说，“该来的总会来的，你看沐橙，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戴妍琦连忙大惊失色地看向苏沐橙，对方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小戴都成为今年新人元法的挑战对象了，过两年差不多也要接任队长了，我还不退，等着被后浪拍在沙滩上啊？”楚云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
这廉颇老矣的感慨也就只能骗骗小姑娘的眼泪，可骗不了戴妍琦。就在这几年戴妍琦的表现越来越亮眼的时候，常有话题讨论“联盟第一女元法”这个位置什么时候会易主，面对记者的采访，楚云秀带着职业微笑不轻不重地说：“这话问得很有意思，戴妍琦她也不能成为联盟第一男元法啊。”
这句回答堪称媒体应对的年度教科书，满分标准答案。用重点的偏移打消了提问里所有的不怀好意，也顺带着敲打了那些依然习惯带着性别偏见看选手的人。
说起那个向戴妍琦挑战的元法新人还有些趣事。
当时她站起来说要挑战一位同样是元素法师的女选手时，戴妍琦还在楚云秀的小窗里幸灾乐祸，说楚姐姐你又多了个小迷妹但谁都不可以动摇我戴妍琦作为后援会会长的地位。结果主持人报出戴妍琦名字的时候，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的一张迷茫的脸立马成为了各路相机的焦点。
“你为什么想挑战戴妍琦呢？”那还是雷霆的主场，主持人哪里会放过这个话头。
“我非常喜欢戴妍琦前辈，是因为她才开始打荣耀的。”小姑娘兴奋得脸上都在放光，“我想和戴妍琦前辈一样成为一位非常优秀的女选手！”
“那小戴面对后辈的挑战有什么感想呢？”主持人忙不迭地把话筒递给戴妍琦。
“谢谢你的喜欢和认可。”戴妍琦摸了摸鼻子，“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我们也不能成为优秀的男选手啊。”
戴妍琦学不来楚云秀那种云淡风轻里带上“你们都是傻X”的潇洒劲，言语里的嘲讽也被她平素的活泼形象中和成了可爱的样子。
但那个小姑娘听出了话外之音，全场善意地笑起来时她慌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她来自下位区的战队，无论是从战队实力还是财力都离豪门有着十万八千里，大概和当年没有肖时钦的雷霆、没有楚云秀的烟雨差不多。老板签她，果断让她出道，除了这姑娘确实有些天赋外，也是一眼看中了她的商业价值。
这次挑战是战队里商量好的，算准了要把这一次挑战的话题性发挥到最大值。什么联盟最优秀的女选手、联盟第一元法，战队老板没有那么在意，能不能带出一个最有话题的女选手才是战队围绕她开展最多的议题。
她喜欢戴妍琦，也崇拜楚云秀，苏沐橙是神话，双舒姐妹花是教科书。初入联盟的她最想要得到的解答却是——
——作为女选手，要怎么去应对永远对焦的聚光灯呢？
“戴姐姐好！”当年在新秀挑战赛上向戴妍琦下战书的新人元法姑娘现在也能在队伍里稳定打上首发了，但遇上戴妍琦的时候总还是有一点局促，“不开灯吗？”
“不用不用，不要引人注目嘛。”戴妍琦笑眯眯地说，“要不要吃冰激凌？这一家的冰激凌球超好吃的，还是苏姐姐当初强力推荐的呢。”
“苏沐橙前辈吗？”小姑娘带着敬畏的表情问，她是楚云秀退役的赛季出道的，正如楚云秀所说，两年后苏沐橙就退役了，那时候这个小姑娘还在偶尔打轮换呢，在她眼里，苏沐橙与其说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倒不如说是黄金一代的代表符号之一。
“可是我……不太方便。”她有些尴尬地说。
戴妍琦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包里翻出热水瓶和止痛药就拍在了桌子上。“来来来，别客气。”看起来就像是饭店门口过于热情的揽客服务员。看着对方惊讶的神情，她笑着说，“这要是换了非非在，现在已经给你上起养生课了。”
对面的姑娘迷茫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戴妍琦所说的“非非”指的是微草战队几年前已经退役的柳非。柳非退役的时候她刚刚偶尔才能蹭上一个首发位置，柳非却是已经难得出场了，没什么印象也是正常。
戴妍琦和柳非刚熟起来的时候柳非也是打轮换的，她的水平不差，只是容易受情绪影响，上头的时候难免疏漏多一些。别看她在比赛里会出岔子，谈起养生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有次雷霆去B市客场比赛的时候戴妍琦赶上生理期，她们这种当职业选手的，昼夜颠倒是常事，碰上比赛紧张的时候来例假简直是要了命。好巧不巧的，还没带止疼药，戴妍琦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眼见着撑不过某外卖平台送药上门的时间，只好去找两个战队里另外硕果仅存的女生柳非求助。
柳非一见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像哆啦A梦似的就开始从包里往外掏东西，保温杯、暖宝宝、小毯子、止疼药，一样不落。戴妍琦看着眼睛都直了。
她吃了止疼药坐在沙发里，捧着保温杯里倒出来的红枣水，盖着柳非的小毯子，小腹和腰后贴着暖宝宝，乖乖听柳非老师的养生课堂，什么睡前热水泡脚啦，平时不要吃辣不要吃冰啦，直到听到早睡早起，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你都是这么做的？”戴妍琦的声音里有十二万分的怀疑。
柳非心虚地看了一眼门后麻辣香锅的外卖袋子和冰可乐，咳了一声，“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随后又得意地说：“你看，所以我每次都自己把这些东西都准备齐，战队里的人和比赛负责人根本指望不上。上次场馆里有个负责选手联络的姐姐也是突发生理痛，还是找我借的装备呢。”
经此一役，戴妍琦也深深意识到了这群大老爷们儿打游戏行，但也真不能指望他们操心比赛的同时还能操心得了同行的女生，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道理横跨所有领域一样有效。从此戴妍琦就是柳非养生课堂的忠实追随者，到哪都记得带上止疼药和保温杯。
柳非和大家说要退役的时候，群里正聊着新出的选秀综艺，上一句舒可怡刚吐槽完某位选手“水平真的不行，别浪费出道位了。”下一秒柳非那句“我要退役啦。”就明晃晃地跳了出来。
一时间不好说是舒可怡和柳非谁更尴尬一些。
“退役后打算干什么去？”戴妍琦一秒接话。
柳非的年纪离撑不下去退役的那条线还远着，谁都知道她是为什么要退役，所以大家默契地没有去问。可是无论是舒可怡的尴尬还是这份不约而同的体贴，其实都是另一种残忍。
“没想好呢。”隔着网络也看不见柳非的表情，她的头像顶着终年不变的骄傲笑容在群里发言，“进联盟工作也挺好的，或者当个主播。”
“反正我在B市已经买了两套房了。”
群里的话题从若有若无的伤感迅速跳到了对富婆的膜拜和对微草地利的愤慨。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平心而论柳非绝不算是差生，可她偏偏身在微草。不少电子竞技周刊都提过柳非或许转会去另一个中小战队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更快的进步。据她们从战队得到的消息，也确实有不少别家俱乐部私下接触过柳非，但都被她拒绝了。
“我就喜欢微草。”柳大小姐骄傲地说，“微草还需要我呢。”
柳非宣布退役后各家周刊又开始以惋惜的口吻设想如果当初柳非按照建议转会了，该有怎样的发展——总之不会这么年轻就退出了联盟，而在她退役之后，同一场发布会上，微草就宣布了柳非的替代位。各家记者没有为她多浪费哪怕一个段落，立刻关注起了新人的战绩。
楚云秀退役后烟雨也接触过戴妍琦，戴妍琦拒绝他们的理由和柳非如出一辙，当时她们俩私下对了个口径，还为此哈哈哈了半天，这是她们的小秘密。
关于柳非对当初的选择是否后悔，这一问题始终没有官方答案，因为柳非在退役后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没有进联盟工作，也没有当主播，她切断了自己和荣耀的一切联系。而这样的决绝在不少人的眼里显然就等于后悔二字了。
明天是什么样没法去猜，在当下的时候谁也没有办法看得清未来，只能尽力去走好每一步。柳非到底后悔吗？谁也不知道。
但不少人在看到朋友圈的柳富婆每个季度一收租，其他时间在读书和快乐旅游时，心里都会涌起一阵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买房。
“唔！这个冰激凌球真的好好吃哦！”还在役的选手们陆陆续续地来齐，大家毫不吝惜对苏沐橙眼光的夸奖，在黄金一代完全隐退的今天，终于大家都能客观又宽容地看待他们了。
苏沐橙就是苏沐橙，不是花瓶也不是叶修的跟班，不是“兴欣成绩滑坡的罪魁祸首”，也不是商业价值高于实力的工具人女神。
就是苏沐橙而已。
而女选手群在前辈退役前私下聚会的习惯，源于楚云秀的薄情寡义，始于苏沐橙的有始有终。
“沐雨橙风怎么办呢？”当年刚刚接任队长一脑袋糊涂账的戴妍琦在KTV里抱着苏沐橙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我还没正式退役呢就来打探战队机密啊？”苏沐橙伸手就去咯吱戴妍琦，“戴队长这样可不好哦~”
“诶呀，没有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戴妍琦在沙发上笑出了眼泪连连讨饶，“我是出于友情问的，真的！”
“唉你也退役了。”她抱着抱枕看着舒可怡舒可欣姐妹俩抱着话筒在屏幕前放飞自我地唱rap，委屈巴巴地说，“我刚当上队长，就连个可以问的前辈都没有了。”委屈的样子是装的，心里的茫然却是真的。
“那给你五分钟，快点问。”苏沐橙捏了捏她的脸，“抓紧机会，不收你咨询费。”
“也没有什么……”这突然放开让她提问的时候她倒是卡壳了，脑子里千言万语转了半天，最后问出口的是上午接受《电竞时代》周刊采访时记者问的那个尖锐的问题。
“我能做得比队长更好吗？”这个问题在苏沐橙刚刚接手兴欣的时候同样被问过无数次，但除了当时的苏沐橙与现在的戴妍琦，真的有什么人在意答案吗？没有站在十字路口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方向呢？
“那你为什么不想接手云秀的风城烟雨呢？”苏沐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
“因为比起成为‘楚云秀的接班人’，我更想让大家看见戴妍琦啊。”戴妍琦嘟囔着说，要把这话说出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羞耻。
“对呀。”苏沐橙笑眯眯地说，“你不是谁的接班人，你是戴妍琦呀~”
“您好，这个包厢的时间到了，请问你们要续费吗？”服务员推开门礼貌地问。
“不了，我们这就走啦。”苏沐橙挥挥手笑着说。
于是灯光亮起，大家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间，屏幕上还亮着快速滚动的歌词：
“时间又不会为我赖着不走，
干嘛停下来为了选择头疼。
我的新目标就在下个路口，
现在要做的就是加点油门。
……”*
从那时起，女选手里每位选手的退役，都成为了【前辈智慧的最后放送】。
——作为女生，要怎么去应付公众额外的要求呢？
——作为职业选手，要怎么去平衡商业价值和实力呢？
——作为队长，要怎么处理战队里里外外的关系与事务呢？
该来的总会来不用去猜——
但是——
“好啦，人都聚齐啦。”戴妍琦笑眯眯地说。
“让我们把灯打开吧。”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不用去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