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海少女》雷佳

2、第一章

　　第一章
　　“姐姐——”
　　刚落过一场雨，空气泛着股鲜甜的泥香。女孩赤着足，笨拙地迈过盘虬的树根，不料一脚踩上滑腻青苔，险些摔个马趴。她委屈地皱起小脸，嗓音尖细稚气，却带着些许埋怨。
　　她不知道，此刻，一双乌黑清亮眼睛正穿过密密匝匝的灌木间隙，笑盈盈地望着她。
　　忽然，林鸟受惊，扑剌剌窜飞出去，女孩一偏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丛灌木无风自动。她兴奋地抿紧嘴唇，蹑手蹑脚地摸过去，打算给这个喜欢故意撇下自己的坏姐姐一点颜色瞧瞧。
　　她深吸了口气，猛地拨开草丛，险些直接撞上一张臭烘烘猪嘴。
　　“妈呀——”
　　听到惨叫，原本伏在地上查看蹄印的少女一下抬起头，就看见浑身是泥的女孩连滚带爬冲出灌木，一头鬃毛漆黑的山猪紧随其后穷追不舍，正是她找了整整两天的猎物。
　　“别跑！”她一声厉喝，吱哇乱叫撒丫子狂奔的小夏和穷追不舍的山猪同时一激灵。紧接着，一簇羽箭追上山猪，箭头一下子没进它肉乎乎的肩峰。山猪痛得乱蹦，小夏顺势扑到一块石头后，扯了声哭腔“姐——”
　　少女站起身，拍拍皱了的衣裙，好整以暇地再次搭弓瞄准山猪——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进山猪眼窝，山猪哀嚎一声，终于倒地不起。
　　少女蹙眉，手中羽箭尚停在拉满的弓上。她放下弓，不满地瞪着羽箭射出的方向，“喂，出来！”
　　青年叹了口气，自知再藏不住，无奈地钻出灌木“柯卜西，你——”
　　“别生气”三个字还未脱口，就觉得一阵劲风扫过，他堪堪避开柯卜西的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又要挨一脚，连忙伏地求饶：“卜西卜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踹了啊啊啊啊啊！小夏快劝劝你姐啊！”
　　少女置若罔闻。小夏站在旁边绞着衣角小声嘀咕：“姐姐最烦别人抢她猎物，达西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久，柯卜西紧紧弓弦，头也不抬地绑山猪。达西蹲在一旁顾影自怜，满身是泥的小夏还拿手绢帮他擦脸上的鞋印，老气横秋地发表意见：“达西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想想这是第几回了？前几次姐姐打猎你偷偷跟着，她都装没看见，这叫……叫……叔，叔叔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柯卜西干干脆脆地提醒她。
　　“对对对，不可忍！”小夏气鼓鼓的，扳着达西的脸左看右看，确定已经擦干净了，才满意的收起手帕。
　　达西瞅瞅面无表情扛起山猪的柯卜西，又瞅瞅屁颠屁颠围着柯卜西打转的小夏，委委屈屈地开口“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话没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阳集村柯卜西，六岁叉鱼七岁杀鸡，十二岁敢自个儿逮山猫扒皮，该担心谁还不一定呢。他打了个哈哈，觉得自己马上要与柯卜西背上那只山猪成为一对儿难兄难弟。
　　此悍妇打猎的水准在全村都数一数二，多少小伙子难以望其项背，羡慕归羡慕，再借十个胆达西也不敢跟她抢东西。但仗着自己儿时玩伴的身份，这小伙子总忍不住在老友打猎时横插一脚，表示自己也出了力，求大姐罩自己。
　　只不过在对方看来这只是单纯在抢人头而已。
　　柯卜西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深棕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梭巡几圈，一声冷笑。
　　她嗓音沙哑，听起来格外嘲讽，“这次你就别想分一杯羹了，山猪是我要送给玛雅做新婚贺礼的，一条腿都不能少。”
　　原本嬉皮笑脸的青年一听玛雅这个名字，登时愣在原地。小夏无知无觉，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对啊，怪不得姐姐这几天天不亮就上山，非要逮住它不可，后天玛雅姐姐就要嫁人了！我可还什么都没给她准备呢。”柯卜西一眼瞥见达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了然，面上却没点破，只说：
　　“达西，你忘了？”
　　达西这才回神，尴尬地一摆手，“怎么可能呢，我也就没想好送什么……”
　　不可能忘的，只是刻意忽略事实罢了。天要下雨，喜欢的姑娘要嫁人，他又干预不了。
　　尤其是要嫁到很远的别村，这辈子怕是都难见到了。
　　小夏想了想，扑闪着大眼睛问柯卜西：“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玛雅姐姐了？”
　　达西差点没被脚下的树藤绊死。
　　“不会，”柯卜西停下脚步，看着落在后面的达西跟树藤斗智斗勇，“玛雅每年过年都会回来，她答应过我，会给咱们带邻村腊肉尝尝的。过两年说不定还会带个小不点儿跟你一起玩。达西——”
　　失意青年骤然被点名，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她，像条被遗弃的傻狗。
　　“你别跟那破藤子较劲了，趁还不晚，再去山上转转吧，好歹捉点儿什么。毕竟都是一块儿长大的，送点东西，不然以后想送都送不了了。”
　　傻狗失魂落魄地转身上山了，柯卜西断定以他现在这副德行连鹌鹑都逮不着。
　　眼见着达西走远，小夏吐了吐舌头，故作老成：“达西哥哥也太好猜了。”
　　“那你呢？玛雅走了，你不难过吗？”
　　小夏歪歪头，以她这个年纪，对有些事还半懂不懂，嫁人也都是东一嘴西一嘴从别人那听说来的。“我还有姐姐啊，还有达西哥哥，咱一起等过年玛雅姐姐回来。”
　　柯卜西躬下身刮了刮小夏的鼻子上的泥巴，“那姐姐要是也嫁人了呢，不就没人照顾你了吗？”
　　“嘿嘿，达西哥哥说不要紧的。”
　　面前一条窄溪，晨日正好，清凌凌的水泛着细碎的金光。柯卜西卸下山猪蹲在溪边，捧起水擦洗小夏身上的泥，冻得小夏一激灵。
　　“他怎么说的。”
　　“他说别担心，你姐肯定嫁不出去。”
　　小夏眨巴着眼睛，眼睁睁看着姐姐俏丽的脸越来越黑。
　　“阿嚏！！！”
　　达西揉了揉鼻子，愁眉苦脸地盯着一对儿差点到手的鹌鹑逃之夭夭，默默吐了几个脏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