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年关将至，江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年底的田铺要收租子，还得采买年货。
而最最要紧的，还是江如清的婚事。
江家上下都将大小姐的婚事放在头一位，有条不紊置办着。
从纳采问名到请期，怀化大将军宋成易给足了江家体面，事事亲为，时常便往江家跑。
借着机会，也让江如清远远见了他两面。
记忆中的少年长成了稳重的青年，江如清对于不久后的成婚，期盼多过了担忧，只是姑娘家的面子薄，旁人问起，却还是说着诸事看缘吧。
江承盛却是知道姐姐心思的。
未来姐夫来了家中，姐姐不好去前院。
闺阁姑娘着急见未婚夫，是会让旁人看了笑话的。
江承盛无所顾忌，故意去前院看了姐夫穿了什么说了什么，给父亲母亲送了什么礼，给自己又带了什么零嘴，回去一五一十告诉了姐姐。
江如清认真听着弟弟描述，等到他全都说了完，再脸儿红红正色着说：“我……我又没问这些。”
“是是是，姐姐没问，是盛儿多嘴！”
话虽这么说着，江承盛下回却还是继续。
顺便还会转交姐夫给姐姐的礼物，有时是胭脂，有时是小钗，有时是字画。
礼物回回都是不一样的，品味也参差不齐，似乎全看店家的良心。
江如清常被这些礼物惹得两颊绯红，虽是一言不发，却会将礼物都好好收进匣子中，仔细宝贝着。
江家上下看这门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心中都是卸下一口气。
江夫人更是常念叨着，神仙保佑。
江承盛每每听母亲感念，便想起山顶神仙一般的神仙。
晚上做梦，都是在冰冷的风中，神仙温柔问着：“你可愿留下陪我？”
江承盛思虑许久，不知这是神仙托了梦来，还是自己入了魔怔。
就好像，自己把魂儿落在了冷冰冰的山顶，不取回来，总是心神难安。
“娘，我想……想去月老庙替姐姐还愿。”
江夫人愣了愣，这些天诸事繁杂，忙昏了头，江承盛这一说才提醒了她，自去过月老庙后，女儿的婚事出出奇的顺利，当真像是神仙保佑。
她欢喜过了头，竟忘了还愿这一茬，面露为难道：“确实要去还愿，可你姐姐这临近婚期，不宜出门……”
江承盛眼睛亮了亮，欣喜道：“我替姐姐去嘛！上次就是我陪姐姐一起去的，我去替姐姐还愿，也是合乎情理！神仙定能理解的！”
江夫人左右一思索，他说的也在理，便答应道：“那就让福叔和柳儿再陪你去一趟，可不许乱跑啊。”
“知道啦！”
江承盛等不及见山顶的神仙，胡乱吃了两口，就拉着福叔和柳儿匆匆出了门。
一出府门，江承盛便探出脑袋和福叔说道：“福叔福叔，先去趟王家铺子！”
赶车的福叔笑了笑少爷的贪嘴，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无法拒绝孩子的恳求，福叔明知夫人交代，还是陪着少爷去买了甜糕。
这一趟来得赶巧，热乎的甜糕刚出了笼，江承盛买了两包，一路将热烫烫的纸包小心揣在怀中，生怕凉了。
柳儿觉得少爷的举止有些奇怪，看他模样，似乎想将甜糕带给谁吃似的。
可那山顶除了风便是雪，别说人了，连只雀儿都是没有的。
柳儿心里虽犯嘀咕，却也未说什么，尽职做着自己丫鬟的本份。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福叔还是同上次一般，拴了马车，远远目送着少爷上山。
冬日严寒，山上的雪未曾化过，抬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只台阶处常有人踩踏，清出了一块供人上山的路。
比起上次来，倒是好走了许多。
江承盛这回上山也是利落，没再撒娇，紧裹着狐裘披袄，捂得严严实实，步子走得又急又莽。
“少爷，您慢着点，小心脚下！”柳儿见他走得飞快，顿时提心吊胆，生怕少爷又摔着碰着了。
“无妨无妨！”没了姐姐在，自然是无人能管住江承盛了。他笑眼弯弯，回头冲柳儿摆了摆手，转身又闷头往上，心中急不可待。
生怕怀中的甜糕凉了硬了，不好吃了。
待到山顶时，江承盛已是体力不支，强撑着爬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喘得说不出话来。
柳儿也未比他好多少，她虽比江承盛大了几岁，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这一段山路又急又赶，若不是知道这庙宇里没人，柳儿还以为小少爷这是情窦初开，急着见心上人了。
江承盛喘着粗气，跪在庙中蒲团上，闭上眼睛，在心里叫道：
“神仙神仙，你在吗？”
殿中无人回应。
江承盛继续叫道：“神仙神仙，谢谢你保佑我姐姐婚事顺利。”
殿中依旧无人回应。
江承盛不知所措，傻愣愣跪着，直到两腿发麻，也未等到神仙出现。
不由失望。
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那两个纸包，放在面前。
从王家铺子到这山顶，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纵使他一直捂在怀中，这红豆糕也只剩了体温的一点余热。
江承盛大约知道，神仙不会出现了。
明知自己已见过神仙，比起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了，可不知怎的，江承盛还是委屈得想哭。
轻抽了抽鼻子，谨记着父亲的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慢吞吞往回憋着眼泪。
“哭什么，难看。”有人在他耳边，语带嫌弃道。
“我才没哭！”
江承盛虽说着反驳的话，却已带了哭腔，眼泪也故意和自己作对般，啪得巨大一颗，滚落下来砸在地上，砸出一团小小的水花。
这倒是证据齐全了。
神仙噗嗤笑了出来，现出了身。
“若是所有人都没见着我就哭鼻子，那我的庙不得被淹了？”
神仙说着指尖轻点，落在地上的泪珠从砖缝中浮出，又如烟花般炸开，成了无数细小的水珠，落不下来便消失了。
江承盛被愣愣看着奇妙的法术，这才反应过来，神仙出现了。
他忙将面前的两包甜糕推过去，但手中触到的温度，突然惊醒了江承盛，似乎在无声提醒着自己，甜糕已经不好吃了。
那只手又缩了回去，忍不住又是鼻尖一酸，眼泪汪汪将那两个纸包藏在了自己身侧。
神仙将他神色纳入眼底，指尖勾了勾，那两个纸包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江承盛愣愣看着他打开了纸袋，委屈嘀咕着说：“冷了……不好吃了。”
“没有冷。”神仙说着将另一包递给了江承盛，说：“一起吃。”
他愣愣接过纸包，看着神仙指尖微光闪过，冰冷的甜糕转而冒出热气，同刚出笼时一模一样。
江承盛措不及防被烫得一颤，手指无意触到了神仙的手背，冰冷得似山中雪。
不由抬眼偷偷看他，心里好奇，神仙捧着热烫的甜糕，那接触的掌心此时……是什么样的温度。
江承盛小心接过热滚滚的甜糕，捏了一小块送入口中，眼神始终不离神仙捧着甜糕的手，怯怯问：“你吃这个……你会化掉吗？”
神仙微微侧头看他，试图从他的心声里，理解出他想表达的话。
“化掉？”
神仙看着江承盛的心，在他心里，自己……似乎是雪做的。
神仙笑了出来，咬了一口手中的甜糕，说：“确实好吃，难怪贪吃小鬼总惦记着。”
“你……”
神仙一只手在地上拂过，青石砖的地上突然铺了一片雪。
苍白的指尖划过无暇的雪地，写了两个字，说：“我的名字。”
江承盛看着那片雪，心头突突跳着，喉头一滚，唤了出来：“月芜。”
“月芜。”
“月芜。”
“月芜。”
这名字似有法力一般，让江承盛忍不住，在心里头一遍一遍叫着。
明知这般叫神仙的名字，是不敬，可他还是难忍心里那口逾常的法力。
神仙咽下一口甜糕，懒懒伸手轻拍了他的脑袋，道：“好吵，别叫了。”
江承盛这才想起，神仙是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顿时面色绯红，埋下脑袋，专心啃着自己的甜糕了。
赤色糕点做成花状，口感不干也不腻，丝丝甜甜，一口软糯，香味从鼻尖到肺腑。
江承盛平日里是最爱这口味道的，今日却怎么都心不在焉。
“小鬼，我的名字你知道了，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呢。”
江承盛瞪大了眼睛，一口呛着了，咳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咳的，总之满面通红。
说个名字不是难事，可对着神仙般的人，江承盛莫名局促起来，竟有些担心自己名字不好听。
怏怏垂了脑袋，看着地上的月芜二字出神，伸手在下面写上了江承盛。
两个名字上下而立，紧靠在一起，像是有了某种亲密联系一般。
“这是……我……的名字。”
埋着的脑袋里发出猫儿哼的一声。
月芜凑过脑袋来看，存心逗他，说：“江承承？”
“啊？”江承盛看了看自己写的，嘟囔道：“我没写错啊……”
“这个字，可不是也念做承么？”月芜指着盛字道。
江承盛看着他愕然，嗫嚅解释道：“这……这念做盛！兴盛的盛！”
月芜看着这孩童，明明是理直气壮的事，却连一点音量都未提高，只是羞怯的对自己解释。
忍不住便想戏弄这孩子了，对他道：“我便要念做承承，盛饭的盛。”
江承盛一点一点憋红了脸，许久塌了肩膀，无奈道：“那……你舒坦便好。”
月芜在他脸上看到些沮丧，揉了揉孩童略显凌乱的发丝，温柔笑道：“承承，谢谢你的甜糕，我很喜欢。”
孩童的快乐十分质朴，神仙同自己一样爱吃甜，他便忍不住笑弯了眼睛，说：“等我姐姐成了婚，我便来陪你，再给你带甜糕！”
月芜的眼中却是讶异：“你来伴我做甚？”
江承盛的脸僵了，委屈失落道：“可是……你上次不是说让我留下，陪你的吗？”
月芜轻轻笑了出来，似乎是没料到这孩童当了真，笑够了后，狡黠对他眨了眨眼，说：“逗你的。”
江承盛张了张嘴，看着神仙的笑，心中委屈不知不觉随风散了，怯怯道：“那我……能偶尔来找你吗？”
月芜看着一片纯真的孩童，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厌烦，便模棱两可道：“看心情。”
江承盛明知神仙必然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碌的，能见上两次，已是自己天大的福气了。
眼中还是略过许多失望。
月芜听着孩童的心声，难得不忍，对他道：“等这山上桃花开了，你再来吧。”
“桃花？”江承盛将神仙的话放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眼中溢出喜色，连连点头，说：“好！我等桃花开了再来！”
“回去吧。”
月芜话音刚落，身影便消失不见，写着两人名字的雪也凭空消失了。
江承盛怔怔看着空荡荡的青石砖，失落从月芜消失的那一刻起，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汹涌。
“少爷，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免得夫人担忧。”
江承盛耳边传来柳儿的声音。
她扶起跪得七倒八歪的少爷，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无奈摇了摇头，说：“说好是来为小姐还愿的，少爷怎的在这吃起了红豆糕，这让神仙知道了，是要不高兴的。”
大殿之上的月芜听了这话，也照了照镜子，瞧见自己的嘴角也沾了些屑沫，手到了嘴边想拂去时，顿了顿，舌尖卷了那点碎屑带入口中，淡淡甜香自口入鼻。
月芜闭上眼睛，眉宇舒展。
他竟比起这人类孩童，还要期待桃花开的那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