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少年游》绌柒

1、第 1 章

　　啊——啊——

　　几只乌鸦自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光秃秃的山丘上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浪人头戴笠帽执刀而立，低头俯视脚下的路。

　　小路颇为崎岖，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包，路两边怪石嶙峋，很难想象这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路，因为通过了这段路，对面就是码头。

　　这是一个法外之地，除了正常的官道外，这里是唯一一条能通往码头的路，是以，不少见不得光的队伍都会选择绕路到这里，以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往常除了零星个亡命之徒路过外，大多数都是一些做着走私买卖的商队，这对于附近的山贼来说是不错的肥鱼，只是，想吞下这些肥鱼也不易，能做得起这种买卖的，哪家不会雇那么一两个高手？

　　“老大，有鱼上钩了，看着都是一些生面孔，应该好对付。”一个身材矮小的山贼走到浪人身边如是说道。

　　浪人抬眼看了看落在枝头的乌鸦，那乌鸦也在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打趣道：“都说乌鸦能闻着死人味，你是来吃肉的吗？”

　　乌鸦脑袋一歪，望着浪人许久，随后阿——阿——的叫了两声，便拍了拍翅膀飞去了别处。

　　浪人看着乌鸦飞走的方向，嘴中道：“那队人可有携带什么货物？”

　　听到这，矮个子山贼兴奋了起来“回老大，那队人扛着个棺材，算上抬棺材的人才不过十人。”

　　抬棺材的出现在这条路并不奇怪，很多没经验的商队往往会把东西钱财藏进棺材里，做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这对于常年混迹于此的山贼们来说，实在是见怪不怪。

　　浪人沉思了一下“生面孔反而更要小心，这码头的船多开往唐国，如若遇到的是唐国人，不懂路数的还好说，万一对方来头很大就难说了。”

　　矮个子山贼嘿嘿一笑“大哥说的是，可来头大的唐国人好好的官道不走，为什么要走这条亡命路呢。”

　　浪人嘴角一弯“你说的不无道理，就是那唐国人来路再大，这里是和国，强龙难压地头蛇，今天这肥鱼我吃定了！”

　　“嘿嘿嘿，那我这就吩咐弟兄们准备着。”矮个子山贼说完便一溜烟儿消失在山头。
　　北风刮过，吹歪了浪人的帽檐，他扶了扶笠帽，发现乌鸦们都集中在他脚下盘旋，这是下雨的前兆，他望天，果然天色渐渐变黑，他穿好斗篷，摸了摸插在腰间的佩刀，眼色一沉 “也好，就让这场雨冲刷去这一地的血腥吧。”

　　“大人，过了这条路就是码头了，只是这段路甚是难走，偶尔还有山贼劫路，不过这天眼看着就要下大雨了，许是山贼也不会出窝，大人，我们加快步伐吧！”
　　说话的是这队人请的译官，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这一路，他说话做事都格外的小心，不该他出面的时候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说到底，若不是银子给的够多他才不会接这差事。
　　但索性这一路，这些人并没有为难他，而且他们这次的任务较为神秘，所以不能走官道，他经过多方打探才打听到这条路，听闻这条路常有山贼出没，不过他知晓这队人的身份，倒也没太担心山贼的问题，因为比起山贼，他更惧怕身边这些人……

　　“怎么了大叔，怕遇到山贼？看你吓的，声音都变了。”

　　说话的人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回头冲他笑了笑“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等上了船我们一起喝酒。”

　　这个人笑容如沐春风，很是好看，经过多日观察，发现他是队伍中最和气的一个，会经常与你聊些家常，然而和气也不过是表面，如不知他们的身份，他倒也愿意相信面前的青年是和气的。

　　“东问，我们第一次踏入这倭国，还是小心为上，听闻这里有很多被称为武士的人，当中也有很多高手，别到时候不知该如何招架。”

　　说话的人走在程东问身侧，相貌英挺，两条大腿笔直有力，他伸手拍了拍程东问的肩膀“哎，说这么多也没用，反正你也没兴趣。”

　　程东问回头看了看他，打趣道：“我也好奇是他们的刀快还是你洛百洲这一双脚丫子快。”
　　被叫做洛百洲的青年轻哼：“还是看好你自己吧，别到时候人家砍过来了你还来不及丢你那些个药粉子。”

　　译官大叔看着面前斗嘴的两个年轻人，很难将他们与其真实的身份联想到一起，他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人，自打踏上返程路以来这个人就一句话都没讲。

　　看年纪此人不过二十几岁，虽然此时他头上戴着笠帽看不清样貌，但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知道这是个很俊美的男人，皮肤白皙干净，脸上常常没什么表情，但那一双狭长的眼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气质并不像是一个武将，说话语气也是客客气气，与你交谈时还有淡淡的笑容，可就算如此，他周身还是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息，他就是这些人的首领——大明王朝北镇抚司左同知谢陵。

　　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谢陵伸手示意队伍停下来，译官大叔以为他要下令躲雨，正想阻止，却见前方不远处隐隐出现一些黑点。

　　程东问吹了一声口哨，无奈道：“我说译官大叔，你这嘴也忒乌鸦了些。”

　　译官擦了擦落在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看，前方那些黑点渐渐走近，不一会便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不正是自己最不想遇见的劫路山贼吗！

　　矮个子的山贼似乎是当中的小头目，也是他先跳到最前面，语气很是嚣张道：“放下你们的东西。”

　　程东问一脸问号的回头问译官：“他说什么？”

　　译官大叔颤颤巍巍的答道：“回……回大人，他们要我们把东西放下……”

　　程东问笑了，指着后面那棺材看向矮个子山贼“你们确定要这东西？”
　　矮个子山贼虽听不懂程东问在说什么，但从他的手势中也大概了解他的意思，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嘿嘿，识相的话就放下东西滚，大雨天的哥几个也不想杀人。”

　　程东问挖了挖耳朵，眉头一皱：“倭人讲话可真是难听，咕叽咕叽的像鸟语。”
　　矮个子山贼失了耐心，掏出刀下令强攻，译官大叔急了，怎么这些锦衣卫都这般不紧不慢，传说中的雷厉风行都是假的吗？他大喊“大人！他们要打过来了，您们倒是有点反应啊！”

　　眼看着那矮个子山贼冲过来，下一秒却直接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译官大叔眼睛瞪的溜圆，虽说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可片刻前还喊打喊杀的大活人，仅仅在一瞬间就化作死尸，对于他这种老百姓来说还是太过震撼，且震撼还不止，这些山贼少说也有二十来人，此刻却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而当中只有一个黑影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黑影所到之处便是山贼们的坟墓，速度快如闪电。

　　译官大叔索性捂住了嘴，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叫的太大声，程东问走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清闲：“放心，几十个山贼而已，夜何一个人就够了，你且睁大了眼算算一共需要多少时间。”

　　译官才道这黑影叫夜何，可自己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到队伍里的？
　　越来越多的山贼倒下，后面的山贼们也乱了分寸，纷纷弃刀而逃，夜何想追却被谢陵制止。
　　“夜何，擒贼先擒王。”

　　谢陵抬眼，穿过纵横交错的枯枝，看向站在山丘上的浪人，这是踏上回程路后他说的第一句话，译官大叔瞪大双眼，发现谢陵的嘴角分明是上扬的，他居然……在笑。

　　山丘上的浪人感到了杀意，拔刀做接战动作，夜何两三步越上山丘，两刀解决了浪人身边的随从
　　浪人冷汗自额头滑下，该死，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勉强接了几招，但对方刀法太快，他实在摸不准路数，早听闻唐国武林高手众多，兵器种类也是五花八门，眼前这人使用的刀，比他们平时用的武士刀短，又比短刀略长几寸，动作极快，招招致命，显然是个杀手，这可不太妙啊……

　　转眼间，浪人已身中数刀，但致命伤都被自己躲过，这一战也让他找回了从前跟着大人征战时的感觉。
　　想到大人，他突然心口一痛，喷出一口鲜血，夜何停止了攻击，一把抓起他飞回队伍，将他摔在谢陵面前。

　　浪人跪在谢陵面前，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腰牌上，暗金色的腰牌，边缘印着好看的花纹，当中刻着几个汉字，他虽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却也隐隐觉得不妥，此人的身份怕是及其高贵。
　　谢陵歪头看了浪人一会，目光注意到他衣角露出的东西，一旁的译官大叔见状连忙上前将那东西从浪人的衣服里掏了出来，他拿在手里看了看，一块木牌，上面印着几个三角图案。

　　“回大人，这是北条氏的家徽。”
　　谢陵将木牌接过，放在手里查看，译官继续道：“北条氏三年前被羽柴氏所灭，家主和家臣全部被诛杀，此人许是那时逃出来的。”

　　谢陵查看完毕，将木牌丢回到浪人面前，俯身看着他，口中幽幽道：“我听说你们国家的武士如背叛了家主均要切腹谢罪，我还没见过切腹，你切个给我看看？”
　　译官大叔闻言倒吸一口气，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切……切腹？

　　程东问将手臂搭到洛百洲的肩上，看戏似的口吻与他说道：“大人还是这么变态。”
　　谢陵示意译官“把你身上那把匕首给他。”

　　译官双手颤颤巍巍的将绑在腰间的短刀解下来递到浪人面前，轻声道：“兄弟，上路吧。”
　　浪人接过短刀，脑海里闪过了过去的种种。

　　北条大人不识时务，他的下场是注定的，自己凭什么要跟随无能的家主共赴黄泉？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是吗？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一股畏惧感由心而升，明明是个秀气的小白脸，眼神却冷的可怕，尤其嘴角那一抹笑意，仿佛将自己视若玩物。

　　屈辱感遍布全身，左右今日也逃不过一死，他不会选择屈辱的死，他握紧短刀一把抹了译官的脖子，译官大叔甚至来不及叫喊就没了声息。
　　浪人拔出短刀，口中大喊：“少瞧不起人！”

　　说完便向谢陵刺去，只见谢陵冷笑一声，用刀鞘挡住了浪人的攻击，同时用他看不见的速度一把夺了浪人的短刀。

　　嘶——

　　浪人看着插入自己心口的短刀，悔恨不以，为什么连动作都没看清自己就死了呢……他一头栽到地上，死不瞑目。

　　谢陵把短刀扔到地上，眼睛向程东问看去，程东问摸了摸译官的脖子，转头向谢陵摇了摇头。
　　“喉咙都被切断了，没救了。”

　　谢陵擦擦手，轻声叹气“这一路他还算老实，带上吧，总不能让他客死他乡。”
　　几人又踏上路程，终于在日落前登上了返回大明的商船。

　　谢陵负手立在船头，洛百洲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都安排好了，东西放在单独的仓库，四周通风，周围都撒了石灰防止异味。”

　　谢陵点头“东问呢？”
　　洛百洲嗤笑“他还是老样子，跑去其他商队玩了。”

　　谢陵无奈皱眉“叫他别太张扬，我们此次行动隐秘，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洛百洲领命：“是，我这就去把他拽回来。”

　　说完他嘿嘿一笑，谢陵脸色又黑了一分，让他去叫程东问那个混小子，结果只能是两个人一起浪。

　　最终他也没开口阻止，洛百洲离去后，船头只剩他一人，他听着周围的海浪声，海风将他的斗篷吹起，远远看去，美的像幅画。

　　谢陵低头瞥到斗篷边角那两点血迹，眉头紧蹙，连忙解了斗篷扔在一边。

　　“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