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仰天啸 ...
-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雨点打在人身上，就像一粒粒钢珠一般。操场上，数万士兵齐整整地站在大雨中，个个平视正前方，他们已经在雨中站了近十个时辰了，却仍是神色坚毅，军容整肃。
在这数万将士前面，站着一条银色身影，银盔上的两尺来长的翎羽早已被雨打折，但那身形仍若擎天玉柱，挺拨如山。
楚辞按剑站在雨中，犀利眸光穿过雨障扫过他手下的三万精锐。沉稳的神色中也有几分欣慰。这是他精心训练出的精锐之师，全金吉最勇猛的将士。自半年前意外得到那张宁军战略图，楚辞心中就没有一刻轻松。制图之人的确是用兵高手，几点安排，直指金吉防守的弱点。而这些弱点也是让楚辞枕夜难安的地方。因此他下定决心，放下手中所有事，专心在这僻静之所训练出一只最精锐的军队。
这里的所有士兵，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将他们训练出来后，就可以分派到各处，成为军中的精英。
楚辞正在沉思，却见站在右边第四排的一个略显瘦弱的士兵身子一软，倒在泥水中。旁边立即有两个士兵将他架起，送到一旁搭好的雨棚中去。而其它的士兵眼都不眨一下，仍定定地站在雨中，像一座座钢铁所铸的雕像。
楚辞身旁的副将在楚辞身边道：“元帅，这是第三十个倒下来的士兵了。”
楚辞点点头，道：“叫军医好好给他们看看。都是好小子。”这样严酷的训练，无论怎样，都不愧是精英。
副将点头，接着道：“元帅，还有半个时辰，您还是回营吧。这里有我盯着就好。”
冷冷摇头，楚辞目光坚决：“不必！”身先士卒，是为帅者的本色。
暴雨依然没有止歇的迹象。楚辞站在雨中，巍然不动。忽然间，剑眉轻拢，楚辞的目光望向营帐的方向。副将一见，立即明白，营中有人来了。元帅内功高强，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仍能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楚辞薄唇轻抿，声寒如冰：“这样急的马蹄声。难道出了大事？”沉声吩咐副将：“王将军，这里交给你，半个时辰后，让士兵们回营休息。本帅要先回营一趟。”
王将军沉声应道：“是！”
楚辞没有猜错，他刚刚跃上战马，传讯兵已经在雨中飞马而至，在马上匆匆一礼，急道：“元帅，兵部侍郎楚大人到营中传旨来了，请元帅速去接旨。”
楚辞镇定的神色微微一怔：“大哥来传旨？”难道宫中出了事？楚辞再不多说，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知道主人的心思，飞快的冲了出去。
马儿在大雨中飞奔，楚辞脑中却乱成一团。大哥身为兵部侍郎，忽然到军中传旨，会有什么大事发生？露儿平日有事吩咐，大多会用家信的方式与他联络，不是极重要的家国大事，是不会用到圣旨的。到底出了什么事？金吉国这几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最大的威胁来自强大的宁国。但是若边界有事，首先知道的应该是他这个在边界练兵的大元帅而不是远在京城的露儿。
马如游龙，却比上上楚辞归心似箭，用力一鞭，胯上宝马不由得长嘶一声。这匹马与楚辞感情极深，性也通灵，平日，楚辞绝对舍不得鞭它。这一鞭下去，那马就像是贴地而飞一般，向着军营的方向冲去。
不等马儿站住，银光已从马背上跃下，楚辞大踏步向着中军大帐冲去。用力掀开帐帘，果见大帐正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钦差打扮，面色沉静。
楚辞脱口而出：“大哥！”
楚剑平见门开处，二弟匆匆进帐，数月未见，仍是英气逼人，楚剑平心中沉重，但身负使命，勉强笑道：“二弟！”迎上前去，两兄弟拥抱在一起。
楚剑平松开手，却见衣上多了一大片水渍，不由道：“二弟，你又去哪里练兵了，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楚辞没心情与兄长说笑，虽然楚剑平神色轻松，但却瞒不过楚辞一双眼，直接开口问道：“京里出了什么大事？”
楚剑平声音一窒，面上露出几份为难表情来，指着旁边椅子道：“二弟，你刚回来，国事一会再说，我们兄弟几月不见也要叙叙旧。”
楚辞眼中精光电闪，道：“大哥翻越千山万水，到这荒僻之地，难道是为了与兄弟叙旧？大哥，你瞒不过我。快说出了什么事吧。”
知道瞒不过，楚剑平沉重的叹了一声，楚辞心中一凉，同样出身将门，大哥的武艺谋略虽略低于他，也是千里挑一的。能让他如此沉重的，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伸手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楚辞声带轻颤：“是露儿出事了？”
楚剑平眼中的悲痛再也藏不住，挣开弟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长躬到地，低声道：“皇夫节哀，陛下她，已经驾崩了！”
一道炸雷从楚辞头顶劈下，仿佛要将他劈成两半。眼前白茫茫一片，若混沌未开的世界。半晌，楚辞才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楚剑平小心的打量了弟弟一会，见他神色还算平静，终于从案上取过供在桌上的圣旨：“楚辞接旨。”
楚辞退后半步，神色中多了一份戒备：“既然皇上驾崩，这是何人的圣旨？”
见骗不了他，楚剑平无奈道：“是金勇。”
听到这个名字，楚辞顿时心中雪亮，伤痛并不妨碍他迅速做出判断：“是他害死了露儿。”声音平缓，只有最亲的人才听得出里面心被乱刀搅碎的声音。
楚剑平手捧圣旨，见楚辞并不下跪，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只得低声道：“二弟，快跪下接旨吧。”
楚辞冷笑一声，微黑的脸庞失了血色，若他最爱的宝剑，闪着无情寒光：“向害死露儿的人的圣旨下跪，你当我是什么人？”
“成王败寇，二弟，你应该明白，这就是皇家。我们身为臣子不能多问。再说，金勇本来就是皇位继承人。这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楚剑平放低了声音，还在试着劝服楚辞接旨。
“大哥错了。王者之位，应由才智最佳之人来接任，这关系百姓国家的命运。露儿的才智，大哥不会不清楚。这三年来，金吉百废俱兴，露儿付出的辛苦，难道你们都看不见。你自问金勇能比露儿做得更好吗？”雁翅一般的浓眉紧锁，楚辞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提高了一些，但听起来丝毫不觉得激动，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楚剑平不由得垂下眼帘，他不能不在心里承认楚辞说得不错。从才华和能力来说，金露绝对比金勇强，而且，三年来，她将战败后的金吉治理得如此繁荣，让天下人都不敢小瞧她。但是想到自己的使命，楚剑平不得不道：“二弟，露儿已经去世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还是接旨吧。”
楚辞怒道：“事情尚未弄清，你就逼我接旨，意在何为？女皇是否驾崩。若驾崩，也应先举行国丧。到底宫中发生了什么？我有权知道清楚。你们身为国家重臣，日夜守护在圣驾身旁，怎会让圣驾遇此大难？”楚辞心中的疑惑如连珠炮一样，字字惊心。
楚剑平轻轻摇头，知道不能再隐瞒，只得让这大半年来宫中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楚辞。有很多事是楚剑平在事发后才知道的。总而言之，自宋长月进宫后，他利用女皇对他的宠爱，一步步地将女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逼走，让朝中原本中立的大臣一个个倒向金勇。他与金勇配合无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女皇眼皮下，堂而皇之又静悄悄的进行着。等女皇发觉，已经太迟了。
“宋长月。”楚辞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早知他不会甘心臣服，只是没想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残病如他，竟仍能卷起惊天风暴。钢牙咬断，楚辞心中只恨自己，早知今日，当年他何苦要救宋长月的性命。一时心慈，竟成今日之祸。
楚剑平说完前因后果，劝道：“二弟，你也不用难过。这事也怪女皇不听忠誎。宫变那天，本来凭她的武功，仍有希望突围的。可是，她却坚持要带上那个宋长月，结果才会如此。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还是忘了她吧。”
楚辞坚决地道：“不可能！对你们来说，她只是女皇，对我来说，她更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向害死她的人下跪称臣。”
“难道你要造反。”楚剑平见怎么也劝不动兄弟，不由得急燥了起来，身为将领，拥兵自重，不接圣旨，是帝王大忌。临行时父帅再三吩咐，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楚家世代忠良，决不能做大逆之事。一定要楚辞乖乖接下新君圣旨。
楚辞神色冷峻，父兄的想法他如何不明白。但他死也不能做对不起露儿的事。露儿——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女子，他的结发妻子。
楚剑平怒道：“你别忘了，你还是金吉的元帅，楚家的子弟。难道你要拥兵造反？无君无父吗？”
楚辞越过楚剑平，大步走到帅案前，慎重的捧起元帅大印，递到楚剑平面前，沉声道：“帅印在此，请钦差大人收回吧。楚辞从今后就只是一名布衣百姓。”
楚剑平一怔，抓住弟弟的手：“二弟，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慎重。”
楚辞冷冷道：“我不能将金吉置于战火中，但我至少可以为露儿做到，不对她的仇人称臣听命。”说完，楚辞一拂袖：“告辞！”
楚辞大步向大帐外走去，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再不理在背后跳脚的大哥。权势富贵在他眼中皆如粪土，只有那个他下决心要守护一生的女子，可以让他倾心付出。
楚剑平无奈地摇头，还是让父帅料对了，二弟他竟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他这次来带了两份圣旨，若是楚辞肯接旨，就等于承认了新君。若他不肯接旨，就要任命虎威将军乌里金为新的全国兵马大元帅。。
楚辞走出大帐，帐外雨如飞瀑。楚辞毫不犹豫的冲进雨中，伟岸的身影在雨中分外落寞。
眼见楚辞冲进雨中，原来在帅帐中的几位将军都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元帅。”
同僚们的叫声没有进入楚辞的耳中，他漠然的迈动双腿，泪水再无顾忌，合着雨水流下。这雨下得的确太好了。不用再逼自己做出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样子。可以放心地哭个够。雨水兜头盖脸浇下，浇凉了心，却浇不去心中的剧痛。活了快三十年，他第一次知道，心痛起来可以是让人几欲疯狂。
还是疯了好，疯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事。
楚辞向冲上来挡他的众将一摆头，面无表情地道：“走开，别跟过来。”众将不敢抗命，只能站在原地。走得很快，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单独疗伤。
众将眼睁睁地看着那如山般坚实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无一人敢违抗楚辞的命令。这将者之威，是经年累月形成的，在军中，它是最有威慑的命令。
眼前连绵不绝，一座接一座的营帐，排列整齐，若是以前，楚辞看到这些，就会有一种成就感，一种大丈夫的豪迈油然而生。但此时，这威武军营却成了他的耻辱，他上当了！直到此时，他才真切的明白了一切。不能怪露儿，不能怪群臣，他也一样掉进了宋长月的圈套。
那忽然出现的战略国，那精准的分析，适当时候出现的金虹，从京中传来的家信消息，所有的一切，编成了一个隐形的绳索，将他的脚步捆在这荒僻之处练兵长达半年，在他茫然不知的时候，宋长月已经中断了他与宫中的所有联络。所以在事发时，露儿才会如此孤立无援，等大事一定，他纵有千万不甘，也追悔莫及。
倾盆暴雨中，楚辞立于山顶，仰天狂啸，痛彻五内的感觉，让他颠狂。直至嗓子中一阵猩甜，吐出一口鲜血，他铁一样的身躯忽然像一块石头一样重重砸在了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仰天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