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镜生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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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声音仿佛死神的召唤，所有侍卫都觉得脑袋与身子的联系一下子远了许多。不等女皇说第二个字，一群人冲进屋内，顾不得肮脏霉臭，在这间并不大的房子里一阵翻找。
不消片刻，一个年轻侍卫的声音已经响起：“在这里，人在这里！”
所有人松了口气，立即向那个方向聚拢，却没人动作有金露快，几乎是一眨眼，女皇已经站在了那个年轻侍卫面前，顺着那只手指看去，地上角落处伏着一个人，身上的青衫早已肮脏不堪，但正是宋长月平日的穿着。
心潮翻滚，金露镇静一下自己，对那侍卫道：“把他扶起来。”
年轻侍卫答应一声，顾不得弄脏衣物，将地上的人扶着靠墙而坐。那人无力的抬起头来，正是宋长月。
宋长月神色憔悴，头上的伤已经好了，人已瘦若一具枯骨，唯一双眼，仍光华闪烁。见面前站着的皇帝。宋长月淡淡道：“看来你是想好了怎么处置我了。也好！想干什么，你就动手吧！”
满腔的思念，怨恨，在金露心中挣扎，出口却成了一句冷冷的斥责：“宋长月，你现在还不认罪吗？朕要不是念你体弱，又是和亲的亲王，早就将你下了天牢。你还不悔悟吗？”
无所谓的一笑，笑容依然能够牵动她的心，宋长月道：“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他还是不肯低头，最后一根稻草也失去，金露溺在绝望中的心再无凭倚，心底的绝望一直漫出她的双眼。世上真的没有人能让他低头。以前金露不相信，现在，她不能不承认，她输了。他的心真是钢铁所铸，比她的更冷更硬。
不知该说点什么，金露的眼无意识的往下一探，忽然看见宋长月肘部的衣物上，似有隐隐的血迹。没来得及细想，金露脱口问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宋长月将四肢往身后一缩，面上仍是冷冷的嘲笑：“陛下此时还有心情到冷宫来看我笑话，不如回宫去想想怎么对付金勇吧。”
金露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步上前，捉住他来不及躲开的左臂，衣袖一翻，露出磨得鲜血淋淋的肘部。不容他抗拒，金露紧接着撕开他的双腿裤管，刺目鲜血在黑暗中依然染红了她的眼。
只一眼，金露已经明白这伤的来历。一想到曾经威风凛凛统帅三军的大元帅，竟沦落到在地上爬行。他是如此高贵的奇男子，竟被她害得这么惨。一瞬间，对宋长月的所有怨恨都化成了一腔爱怜。
金露再不多说，脱下自己的外衣，不顾宋长月身上早已脏污不堪，将他包在衣内，一把抱起：“我们回揽月宫！”
宋长月瘦弱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声音比起行动更有力量：“不，我不去揽月宫！”
紧紧抱住他，金露的声音已没有了骄傲：“月，无论你做过什么，我不会再怪你。再留在这里，你会送命的！”
宋长月再不委屈自己，没有任何顾忌的直抒胸臆：“我情愿死在这里，也不和你回什么揽月宫！你毁了我一生，我也设计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现在我宁愿在这里等死！”
金露的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前面的泪在眼眶徘徊，拼命不让自己漫出眼眶，后面的泪已经涌了上来。于是，滴滴清泪砸落在地上，晶莹的泪滴混和了厚厚的尘土，化为混沌一团，再不见清丽的本色。金露忍泪道：“月，你真的这么恨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仇恨让宋长月的黑眸更加耀眼，那冷厉光芒，凶狠无情：“是！”
金露一咬牙，感受到嘴里有一丝血腥味涌出：“我不管！我不让你死，也不会放开你！”血腥味由嘴里弥漫至全身，金露紧紧抱住宋长月不肯放手，隔着衣物，她感觉得到那具躯体的瘦弱。可却偏偏能左右外表强悍的她，他是她的克星，她早就已经知道。只是，她却管不住自己。
金露伸手轻轻搅动温热的浴水，莹白的手指，在热水中渐渐泛出红润，正是最舒适的温度。金露将手从水中抽出，回身从身旁软榻抱起宋长月，慢慢走进浴池深处。水渐渐淹至她的胸前，长发随波飘起，在水中摇曳，缕缕金发，在黑发衬托上更显高贵。
白石雕砌的浴池中间，有一块天然白玉制成的玉躺椅。金露将宋长月放在椅上，仔细地将他的头托出水面，枕在椅背上。
金露手拿一只雪白的浴巾，一寸寸为他搓洗身上的污垢，细心之处，就像在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污垢渐渐褪去，宋长月那苍白肌肤慢慢露出本色。金露又打开他的发结，把那结成一缕缕的乱发细细洗净，再仔细挽起。终于，宋长月一身都已洗得干净。
金露这才抬头，见宋长月有气无力地半躺着，半闭的眼睫上沾上了几滴细细的水珠，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人形，躺在那里，出气多，进气少，似冰做的人儿，随时都会被蒸腾热气化去。
金露将宋长月抱回床上，偌大的宫中，仅夫妻二人相对。用锦被将宋长月盖好。金露拔下头上玉簪，将宋长月的手肘从被中拉出，慢慢道：“月，我要把嵌进肉里的碎石挑出来。你忍着些痛！”
玉簪尖伸进那被水洗得发白的伤口，鲜红血迹隐约从伤口底部透出，那黑黑的碎石在苍白的伤口深处，触目惊心。
金露手一动，宋长月立即咬住牙关，苍白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金露抬眼看看他，轻轻道：“痛吧？你还能听进我说话吗？”
见宋长月不答，只是半闭的眼睑轻轻抽动一下。金露温柔的语调像在哄一个孩子：“以后要这样静静的和你在一起说话怕是难了。以前，光顾着与你斗，好多话都说不出口。今天也好。我给你治伤，你听我说话。”
金露嘴上说着，手上却无一刻停顿，小心地对付着那藏在皮肉深处的祸患，每动一下，她精致的眉眼都会随之微微一蹙，仿佛痛的是她。嫣红的唇轻轻抖动，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深埋心底许久的话终于在此刻吐露。
“月，我知你恨我之深，再难挽回，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但你不知道 ......”说着她苦苦笑了一声，哀凉语气里似有无尽自嘲，更带万重伤痛，“我比你更恨我自己。”
“爱你却无力保有，狠，却无法一狠到底。”
“我金露一生只疯狂过两次，一次为皇位，一次为你。若要得皇位，必先败宁国，败宁国必先除去你。战场上我绝无可能胜你，‘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留他人用’，这是我从小秉承的真理，毁了你就是毁去了宁国的国柱。”
“那时，你若是稍稍服一点软，就算是一个眼神，我都下不了手。毁你手足尤甚毁我身心，可我不能不下手！我是金吉统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宁军破城。我身后还有千万百姓，有金吉河山。若是城破，我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将尽化乌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时的宁军已是一群嗜血的饿狼，也因你的重伤而变得更加疯狂，我若心软，他们便会毫不手软地血洗全城，金吉将万劫不复，我承担不起这千秋骂名！月，我并不勇敢，我也会怕，怕这一念之差，守金吉便要失去你，维护你便要灭金吉，我从未那般恐惧，怕得两腿发软连站立也是困难。”
“若是我足够狠心，就该在吉州城头一剑刺死你，也不会有今日的煎熬。那时你对我说,只要有一口气在，你就一定会报今天的仇。我不该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下不了手。”金露微微偏首，掩去颊上一滴热泪，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仿佛那一日的惨景仍在眼前。
“我忘不了你那时的神情，狰狞可怕。可我更忘不了你的一言一笑，刀子一样刻在我心里，。你是最可怕的对手，攻城更攻心，让我无处可逃。”
“私心里，我不能输，也输不起。若我输了，不仅会失去皇位，也永无机会再与你一起。父皇早已下令，我若输了这一仗，就必须出嫁长食小太子。那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你，为宁国再建奇功，定是封赏不尽，美女无穷。也许是温婉的闺秀，也许是尊贵的公主，无论你未来的新娘是谁，我都无法忍受！你是我的，只该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
时光在金露的喃喃自语中渐渐消逝，殿内除了她的轻语，唯有两人的心跳声。金露将宋长月膝上最后一粒碎石挑出，给宋长月的伤口上好药。包扎妥当。整个治伤的过程，金露一直低头忙碌，未曾抬头看宋长月一眼，只怕看他一眼，就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大功告成，金露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用丝绢擦去脸上的汗，那湿湿的罗帕上，大半是咸咸的泪水。
听到女皇吩咐，早已侯在门外的异香端着补药进殿，走至床前白玉板前，翩然跪下，将药盏举过头顶，清脆的声音中带着惶恐：“请皇夫大人用药！”
宋长月没有理。半闭的眼睛彻底闭上。金露伸手接过药盏，手指轻扬：“退下！”异香磕了一个头，悄悄退下，出门时小心的将门掩上。
金露用嘴试了一下药的温度：“月，这药温度正好，你就喝了吧。”
没有回答，静默了片刻，金露放下药碗，慢慢道：“我不逼你。你要是不想在我面前喝药。我放在这里，你自己喝吧。”说完，金露将药碗放在床头宋长月伸手可及之处。慢慢站起，膝上薄纱滑落，这霞样纱在民间又叫拂拂娇，宫中密制，更是薄如蝉翼，灿若彩霞。穿上金露身上，更是若仙女一样的轻盈，只是那轻盈步履无法掩住那颗沉甸甸的心。
金露刚出大殿，顾不得身旁的宫女太监，背倚宫门，泪如泉涌。异香站在一旁，见女皇脸上泪光闪闪，身体轻轻颤抖，却紧咬双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那份娇弱可怜，与倔犟神色让人不觉泪落。
过了一柱香时间，异香在金露的示意下，悄悄走进屋内，走进床边，却见那药放在床头，已经冰凉，宋皇夫面朝里躺在床上，未碰那药盏一下。异香暗暗心酸，她不知道女皇与皇夫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从她所看到的来看，宋皇夫对女皇太过无情了些。只是这些话绝轮不到她一个奴婢来说。伸手端起药盏，异香向后退出大殿。
经过负手等在门外的女皇面前时，异香将药盏默默举起，不敢抬头看女皇的红肿的眼圈，只怕看到那琥珀色眼底绝望的泪光。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镜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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