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白发》用心才冷

2、若有恨

　　宁国澜江关，大元帅府内，后花园中，一群将军相对而坐。坐在正中的那位将军站起身来，走到举起手中酒杯，向南深施一礼，道：“长月，安邦和兄弟们敬你这杯酒。”

　　忽闻一声巨响，桌上的杯盘好一阵乱响，一个黑铁塔一样的将军道：“真他娘的憋气！”

　　听到爱将发脾气，常安邦眉头都不皱，酒杯微倾，满满一杯琼浆泼在地上。朱红色的液体慢慢浸入地底，就如他心头的鲜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身为将军，血染杀场，马革裹尸本是平常事。但生不得生，死不能死的痛苦，只有生死与共的兄弟，才能感同身受。

　　眼望南方，宁国兵马大元帅常安邦在心里念道：长月，我虽手掌兵权，却不能带兵救你于水火，要你落入金露那个女人之手，承受身心双重折磨。回过身来，常安邦道：“好了，你们都回营去吧。”

　　刘自勇怒道：“常元帅，我们就这样看着宋元帅成为天下的笑柄却无能为力吗？”

　　眸如冷电，常安邦冷冷地道：“长食国与金吉国联姻，我们身为宁国臣子不能插手。”

　　刚才拍桌子的黑将军李邻怒道：“长食与金吉联姻，嫁的却是我宁国武王。常元帅，皇上竟也不过问吗？宋元帅他可是皇上一个头叩在地上的兄弟啊！”

　　碎瓷飞溅，常安邦手中握着的酒杯已经成为细粉：“治国带来的消息，长月在长食已经身中剧毒，除了金吉国的国宝药玉床，天下无物可解。他若不去金吉，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让皇上怎么过问？”

　　这句话一落地，所有的宁国悍将全部闭嘴低头。半晌，李邻才道：“宋元帅这几年不知受了多少苦。还记得当年就在这个园子里，元帅亲自下厨招待我们，如今，当时一起喝酒的人都在，唯有他，孤身飘零。”

　　常安邦没有回答。他和这些将军不同。他出身将门，朝里的消息要灵通得多。只是这些事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只能守口如凭。看着身旁的众位爱将，常安邦暗暗摇头，木秀于林，风先摧之，长月这一生，不仅要面对战场上的敌人，还要面对朝堂上的小人。

　　记得就在这个花园里，宋元帅亲自下厨招待几位爱将，言犹在耳：“身为武将，性命就不是自己的。”

　　第二天，宋元帅就奉旨进京。临行前，在元帅府的书房里，两人之间有一段推心置腹的密谈。

　　宋长月已经穿好甲胄，头盔放在一旁。宋长月慎重地将桌上的帅印拿起，慎重无比的交到常安邦手中：“常兄，兵凶战危，千万小心。宝剑一旦出鞘，就不是一家一命的小事，而是生灵涂炭的大事。”

　　常安邦轻轻一笑：“说得那么慎重干什么，我只是暂时代你管管。等你回来之后，就不仅是我们的元帅，还是我们的武王了。这把剑，在你手里，绝不会生灵涂炭。”

　　明耀如焰火的光芒在瞳仁中跳动，明朗清翟的脸上飘过一丝阴郁：“已经五年没有战事，皇上在此时将这万古未有的殊恩加于我身，常兄真的会认为是好事吗？”

　　常安邦觉得喉头一窒，这其中的蹊跷他如何不知。宋长月和他说这些，说明他真的把自己的当成至亲的兄弟，常安邦心中很感动。但是心中更加沉重。一向自控力极强的宋长月竟然对人吐露心事，他的心应该被压抑到什么程度？

　　宋长月接着道：“我知道朝中对我心怀忌惮的人很多。当年皇上将帅印交给我，满朝文武没有几人同意的。”

　　常安邦不太在行的想安慰他：“这可是皇上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你，宁国现在是什么样子真的很难想像。”

　　“当年接下帅印，那是临危受命，皇上不论名份战功，将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推上大元帅的位置，也是事出无奈，可以说是事急从权。但现在，国基渐渐稳固，却在此时加此盛典。封王不说，皇上竟要与我在太庙前八拜相交，结为兄弟，还要四国使者前来观礼。高处不胜寒！那王冠，分明是荆棘编成。”

　　长月总是料事如神，只可惜，明知道面前是刀山火海，他无法逃也不能逃，只能一路荆棘的走下去。今夜金吉，该是怎样模样？

　　当今天下，分为五国。宁国位处五国中央，是五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其它几国，长食在北，金吉在南，大邻在东，阮国在西。这四个国家的国力相差不大。金吉国本来实力与宁国相当，可惜三年前，与宁国发生了一场大战，战争的结果，以金吉战败而告终。金吉国不得不上表称臣，成为宁国的属国。金吉国实力大损，就形成了五国四弱一强的局面。

　　面对强大的宁国。其它四国为了自保，纷纷结成盟国。大邻国和阮国，早已是姻亲之国。长食国国君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年，刚刚亲政不久。而金吉国的国君则更是惊人，她——是这世上唯一的女皇！金吉国女子地位一向很高，但仍是男子为尊。这位金吉女皇，自然而然地成为天下间争议最多的女人。更不用说这位女皇，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

　　时间已经是深夜，金吉皇家的婚典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多喝了几杯的女皇，带着微醺的酒意，带着几个侍女在回廊边吹着夜风。

　　夜风清甜，空中的水气慢慢凝结，不知不觉间地下升起一层雾气。女皇觉得酒意渐渐上涌，脚下轻如浮沙，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耳边是总管恭敬的声音：“皇上，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该驾临揽月宫了。新皇夫还等着呢。”

　　雾中女子微微回眸，波光闪烁：“他在等朕？”声音中竟有几分落寞，并无新婚的欣喜。倒让她身边的人一呆。从传出金吉国和长食国合亲的消息后。女皇就对这次婚礼看得极重。三年前，女皇与楚皇夫大婚时，对这些礼仪安排的琐事也只是稍微问问。而这次，女皇几乎是事无巨细。用作新房的揽月宫，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女皇亲自安排布置的。忙了这么久，终于完成了两国结盟的大业，女皇却没了当初的兴头。

　　歌声，乐声，笑声，人声，所有的喧嚣都在金露的耳中淡去。女皇的眼里现在只有面前的这扇宫门。这一天从早到晚，虽然很累，她却觉得还是过得太快，转眼竟到了必须进洞房的时间。终是逃不掉要面对的这一刻。只是，即然娶他为夫，总不能不见面啊！

　　宫女推开揽月宫的大门，躬身道：“陛下请！”

　　犹豫的踏进揽月宫的大门，这两个月来，女皇到揽月宫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心情如此沉重。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血腥的画面：

　　战火纷飞的吉州城头，他全身赤祼，被绑在城头！城下，是宁国的万千将士，城上，是金吉的无数男儿。鲜血从他手足处泊泊流出，染红了城头。

　　痛苦的闭上眼睛，女皇停下了脚步。三年了，这个景像时时在她的眼前出现，每次出现，都会让她觉得如万箭穿心的痛。无数次午夜梦回，汗湿罗衫时，她都希望那只是一个恶梦。只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最真最真的事实。

　　冲周围的宫人宫女们一摆手，让他们全部退下。女皇没有把握能不在这些人面前再次失态。她至少要维护自己女皇的尊严。

　　脚下是平整的砖地，女皇却像行走在一片浮萍上一样，她非凡的轻功使她的行动可以不带出半点声音。穿过珠帘，转过玉屏，那张精致的弯月形大床已经在眼前。新房的一切布置都是她亲自布置的，尤其是这张床，不仅设计精美，更舒适富丽，之所以选择弯月形，正隐和他的名字。宋长月，那个深刻在她心版上的名字。

　　灯影红绡，满屋喜气洋洋，新皇夫正坐在床的弯月形凹陷处。可能是太过疲倦。此时他正绻缩成一团，靠在床上。

　　女皇脚步轻盈，若凌虚而行，悄无声息地走近。当她看到宋长月双眼紧闭时，绷紧心弦终于松了一些。宫灯如昼，女皇上的目光一寸寸地丈量着睡着的男子面容。三年未见，竟如隔世，他的容貌与当年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他的面颊瘦如刀刻，苍白的嘴唇早已没有血色，发黄的肤色在金色的皇夫礼服的映衬下，是怎样的憔悴无力。胡须虽然仔细刮净，青青的颜色却透过干涩的皮肤透了出来。

　　女皇眼前幻出一个英武的男子。一身玄色铁甲，胯上乌骓骏马，手握钢刀，刚毅面庞上，一双喷火的黑眸，长刀一举，顿时杀声振天。纵横杀场，战旗所指，无人可挡。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他的风采时，女皇就被那雄霸天下的气质所震撼。谁能想到，今日的他竟已衰弱到这般地步。

　　女皇含情目光停在男子的鬓角，隐约的银光闪过，像极细的银针，刺入女皇的眼，一层雾气浮在眼前。他只不过三十四岁，男人在这个年纪，正是最醇厚最迷人的时候，本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

　　回忆以往，女皇只觉心中酸涩，床上的宋长月忽然睁开眼。就在双方都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女皇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伤痛，愤怒与嘲笑，但一眨眼，那双眼中竟只剩下平静的恭顺。变化之快，让女皇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看来无论外貌变了多少，他的眼一如当年，深藏着让人发抖的力量和秘密。

　　宋长月身体虚弱，经过这一天的忙碌，熬不住劳累，竟在等待中入睡。没想到，刚一睁眼，女皇正站在他面前。一瞬间的失神后，宋长月面上再找不出任何表情。端坐无语。

　　喜房中一片寂静，烛火爆出细细的声音竟如此清晰。火光映得冰封黑眸更加明亮，女皇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蒙住那双如深潭一样的眼。那双让她梦萦魂牵，又心慌意乱的眼晴，会打乱她所有的计划。宋长月没有躲开，顺从的闭上了双眼。

　　白玉帘钩轻拢一束红绡，不及女皇飞红玉颜。金露女皇脱下厚重的皇袍玉冕，一伸手，层层叠叠的红绡幔帐滑下，将两人与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离。这一晚，她已经等得太久。

　　呵呵，亲们给我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