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敛锋芒 ...
-
花香风轻，好一个春日下午，宋长月却对着一面长满绿藤的宫墙发呆。已经一个多月了，金露仍然天天宿在揽月宫。
闭上眼，四肢百骸仍是一片酸痛。金吉皇家的规矩，皇上大婚后，会在皇夫(后）宫中住上一个月，然后就会搬回自己的宫殿居住。仅在特定时间会来与皇夫同寝。宋长月小心收拾起本来心性，只等金露自己玩得无趣离开。却不知她到底要玩到何时，金露有的是时间，而他却已来日无多。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早已不是那威风凛凛的宋长月，放眼天下，竟无一处安静之地容他苟延残喘。身不由已成为长食天佑王，并非贪那人世富贵，世人看来的传奇经历，点滴都是用他自己的鲜血写就。
宋长月早知碧龙茶的毒性之烈，即使是天下至宝的药玉床，也不能清除。答应来金吉，其实只是想用这将死之身换回文姓一族的性命，也算安慰了文轻轻的上天之灵。虽然这毒是文轻轻下的，宋长月却并不怪她。一族亲人的性命与他一人的性命相比，她心中的煎熬，远超过他毒发时的痛苦。更何况，她已用命还了他。在宋长月心中，只记起她的言笑晏晏，知心解语，记得她对病中他的呵护关怀，还有她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剑后，死在他怀中时含笑的眼。
金虹站在不远处，打量着树下坐着的宋长月，犹豫片刻，终于走了过去：“宋皇夫。”
黑眸睁开，见花枝轻掩处，一抹嬾粉轻红，若含羞牡丹半开。那额间垂挂的三条珠串，随莲步轻摇，更多几分俏美。宋长月的声音平淡如水，眼中隐隐透着疏离：“公主。”
金虹笑笑，又走近了几步：“皇姐夫在看风景么？”
宋长月轻咳一声，清清了嗓子：“本来是在看风景，但公主一来，风景就看不成了。”
金虹一怔：“为什么？”
宋长月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因为有了公主，再美的风景也失去了颜色，都被公主夺了风采！”
玉面微红，金虹立眉道：“皇姐夫天天与皇姐在一起，说这话分明不是真心。”
宋长月这时倒淡淡的笑了：“公主定是真心喜欢楚皇夫的吧？刚那话若是由楚辞说出来，公主一定不会在乎那是不是真心话。重要的是说话的人。”
金虹吹弹而破的脸颊上红花悄悄绽放，不仅红了脸也红了颈。但只一瞬间，红晕退去，玉颜上全是惨白，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宋长月脸上全是疲惫，声音弱弱的没有中气：“也许我真的病得糊涂了。公主原谅。”
金虹惊疑不定地看着宋长月：“你就算真的病糊涂了，也最好不要乱说话。这皇宫，胡说八道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宋长月轻轻叹了一声：“生死之事，对我都已不是什么大事了。不懂得慎言的人是公主。每次听你说起楚皇夫，一言一语之中，爱慕之情毕露，皇上必竟是皇上，这次公主被罚禁足，若不出意外，也与此事有关吧？公主自己小心吧。”
金虹收起了轻视之心，定定地盯着宋长月：“宋皇夫好细的心。你这么好心提醒我，却为了什么？”
宋长月目光又落回了墙上：“不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你那一脸瞧不起人的表情。宋长月就算沦落到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也不容人在我面前嘲笑。”
金虹脸色变幻，宋长月竟把她看得这么透。再不敢带出一丝嘲笑，正色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是天下少见的英雄，但此时此境，怎能怪我笑你？”
听到金虹的真心话，宋长月默然片刻，慢慢道：“公主，我孤身在此，将来也许需要公主帮扶。望公主不要推辞。”
金虹心中对宋长月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轻视全变成了佩服：“彼此彼此，皇姐面前，还要姐夫帮忙。”
宋长月道：“公主这次被罚，真的是因为楚辞吗？”
金虹本不想回答，可是最后还是点了头，很难有人面对他洞悉一切的眼能说出谎话来：“是的！我在皇姐面前开玩笑，一时失言。”
“伴君如伴虎！”宋长月轻叹一声，却不再往下说。
金虹的好奇心盛了起来，问道：“听说当年皇姐和楚辞就是败在你的手上。你熟悉楚辞吗？”
宋长月也不隐瞒，镇静地道：“楚辞，是个人物！”
他直接的赞美，让金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也这么觉得？你们可是敌人啊！”
那历历往事仿佛在眼前回闪，心若久旱干裂的土地，裂满细细的深口，却无一滴鲜血流出，只干干的痛着，扯动了五脏，强要将面上的笑容从脸上剜去。清清明眸，升起层层迷雾，看着金虹好奇的神情，高傲男子却不愿做任何解释。
三年前，金吉皇帝令楚辞为元帅，公主金露为监军，领三十万金吉军进攻宁国。宁帝密旨，急召五年前秘密归隐的武王宋长月回京，重掌帅印，对阵金吉。
故国已在脚下，生死相依的兄弟们就在面前，急急赶回的宋长月却愁眉不展。本应随大军从京中赶来，现在因故孤身到这里。澜江关已经是全面戒备，没有人能够自由进出。他已经站在这里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怎么才能和关内的旧部联系上。剑已出鞘，马已上鞍，军中主帅却久未归位，想到这些，宋长月的眉就无法展开。
正在发呆，却听野草轻响。不等他做出反应，从草丛里钻出几个便衣的人，虽然个个都穿着宁国的衣服，但那久经训练的体魄和沉着锐利的眼睛，只一眼，宋长月就可以确定他们是士兵，而且是金吉国的士兵！
宋长月马上意识到，这些是金吉国的探子。在宋长月发现几人的同时，几个金吉国的密探也看到了他。
那几个金吉国的探子看到宋长月孤身夜里在这种地方出现，也有些惊异他的身份。其中一个瘦长脸的人，看来是这群人的头，低声道：“你是什么人？”宋长月知道此时对答不能马虎：“我是金吉国人，家原来就住在这里，我多年出门游历，正要回家却发现这里打仗，家人已经不知去向啦。”
那几人看宋长月布衣染尘，面现疲色，确是长途跋涉的样子，身后的马儿和行李都说明他走了不少路。许是一见如故，瘦长脸对宋长月颇有好感：“这里正在打仗，你家人肯定搬到关内去啦。你既然找不到他们，就先和我回营去吧。这里宁国士兵也可能会来的。遇到他们你可就危险啦！”
宋长月心中暗道：“我就盼能遇到宁国士兵。”嘴上却不能露出半点，只道：“你们是金吉国人？”那瘦长脸道：“没错！我们是楚辞大将军的手下，我们正要回营，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急于脱身，宋长月连忙道：“各位军爷，小的寻亲心切，就不和各位回去啦！”
那瘦长脸道：“现在是两国交战，所有男子都要上阵报国。你看起来也有把子力气，更应该上阵杀敌，要是能挣些战功，才是男人大丈夫的行径。”大汉语气激动，眼中分明多了几份轻视。宋长月不想惹人怀疑，再说自己现在也确实进不了澜江关，在这两军阵前乱转也不合适，只能先跟他们走一趟。陪笑道：“军爷说的是！上阵报国才是我们男儿的本色嘛。”那瘦长脸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我看你就觉得顺眼，放心有我金六罩着你，没什么难事！楚将军军令严明，但对士兵可好得很。跟着这样的将军一定能打胜仗！”
宋长月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无回头路。
跟着金六他们很快就到了金营。门口守卫见他们回来，马上就招呼道：“金校尉，将军在大账等。今天混进了城去了吗？”金六骂道：“那个常安邦，把个澜江关弄得和他老娘的藏宝箱一样，紧得一丝缝都没有。今天又是白跑一趟！”
宋长月听他大骂常安邦，心中却是微笑，看来常安邦的守卫做得的确到家。有这些良将在，澜江关一时是没什么危险的。那守卫看到宋长月是个陌生人：“金校尉，这位是谁？”金六拍拍宋长月道：“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兄弟。他叫岳松。本来是住在这一带的金吉人，现在是跟我来投军的！”守卫笑道：“那几位快进去吧！将军正等着呢！”
几人匆匆来到主将的大账。宋长月跟着金六等几人进了大账，却见账中坐着一位将军。宋长月不敢抬头，怕露出破绽。他当然知道楚辞是金吉第一虎将楚膘最得意的儿子，虽然年轻，却向有金吉军中第一勇士的称号。多谋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此次领军，金露公主任监军，而楚辞则任元帅。金六上前，将今日去打探的经过一一禀报，因为宁军守备太紧，这次又是一无所获。楚辞眉头微皱，但没有说话，想了想道：“金校尉也辛苦了半夜，下去休息吧！”几人正要告退，楚辞眼光忽然扫到了宋长月：“等等，你是谁？”楚辞问的正是宋长月。
宋长月镇定地行礼道：“我叫岳松，是金吉原住在这里的百姓。特来投军的！”金六也笑道：“是啊！他从门几年，回家就看见打仗，家里人都搬走啦。正好我见他好像有点力气，就叫他一起来为国效力！”楚辞打量了宋长月几眼道：“那好吧！你就先在金校尉手下做事吧！你有什么不明白都去问金校尉。下去吧！”几人道：“是！”就退了出去。
出帐时，宋长月悄悄回头，见灯下坐一少年将军，白袍银甲，闪着微微毫光，白翎银盔就放在桌上，头上仅一条雪白发带松松系住一头秀发，高鼻深目，轮廓分明，宋长月正在打量楚辞，楚辞似乎感到了什么，也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一接，好一个英气男儿，令宋长月忍不住冲他一笑，楚辞那深碧眸中，先是一怔，紧接着也带出一丝笑意，楚辞竟不由自主冲这新兵点点头。宋长月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连忙低下头来，匆匆跟着金六出去。
英雄相惜，只在会心一笑间，却注定，相逢今生是对手！
宋长月低低一叹，却听耳边那黄莺一样的声音仍在：“你想起来了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金虹有些担心地看着宋长月，他刚刚在想些什么？跟他说话竟跟没有听见一样？后来听他叹的那一声，低低一声，却似困于泥淖的哀龙临死前的呻吟，莫名就让人心里一酸一痛。宋长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和楚辞注定是敌人，却无法改变我们都将对方当成生平知己。”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敛锋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