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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角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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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牧在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见到了交警,站在交警旁边的,是金正。谢牧疑惑了一秒,先和交警说了话。
“你好,我是谢牧,陈星杨的同事。”
“哦,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情况不太好,你和他家人联系一下吧,最好尽快过来。”
“哦,好。警察同志,车祸情况清楚了么?”
“我们还在调查,你先联系他家人吧。”
“我可以去看一下他么?”谢牧在恳求。
“这个暂时还不行。”
“我也是医生,Q大一附医的,我是神经内科,我可以帮上忙。”谢牧隐瞒了自己还没拿到执照。
“别添乱了,现在陈星杨家属没到,要了解情况只能找你,你进去抢救了,我们问谁去,耐心等着吧,有情况会及时找你的。”
谢牧没了办法,整个人像块用旧的抹布,漏洞百出的努力控制着情绪。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普通同事,交警警惕地想着陈星杨手机上近期的通话记录一大半都是和谢牧,又颇有深意地看了谢牧两眼。金正马上意识到不对,上前说到:“好了,快给你小叔叔打电话,你看你这没主意的样儿。”接着金正又对着交警说:“他小叔叔是陈星杨姥爷的学生,他们关系很好,总是一起吃一起玩的,这事儿也是第一次遇见,提的要求没轻没重的,您别在意。”交警听了金正的话,觉得也是有道理,说道:“那行,那就赶紧找个有主心骨的人来,另外赶紧通知家人,你那边也是啊。”金正连忙点点头,拉着谢牧走到一边靠墙站好,谢牧手哆嗦着两次都没从裤袋里掏出手机,金正叹口气,按住他的手,给谢昌宁打了个电话。
谢牧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两次,对金正说:“阿正,你派去跟着陈星杨的人呢?”
“郑主任有个专利遇到点问题,下午调解庭找郑主任,结果郑主任有手术,就让陈星杨替他去了,我的人不能跟着进办公室,过了会儿陈星杨出来跟我的人说要耽误很半天,让人回去了。你知道的,自从你回来这几个礼拜他都没有再出去过,所以我的人也不是跟以前似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了。我还寻思最近就不让人跟着了,谁知道他妈的就出了这事儿!”金正悔得肠子都青了。
“找找人,让我去急救室看看。”谢牧没再追着问,还是挂心急救室里的情况。
“阿牧,是齐君藻,你放心。”
齐君藻,市中心医院的常务副院长,界城乃至全国最顶尖的脑外科专家,一个车祸,又是下班时间,谢牧对金正点点头,“谢谢。”
“滚犊子,跟我说什么谢谢,有病吧你。”金正知道谢牧是害怕了,金正也害怕,刚才里面说情况很不好,但金正没和谢牧说。
金正拉着谢牧找了个地方坐下,递了瓶水给他,“你喝点水,这会儿了着急也没用,交警正在调查呢,咱们就等信儿吧。”
谢牧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拧了拧瓶盖,发现根本用不上力。金正有些同情的看着谢牧,伸手就着谢牧的手把瓶盖给拧开了。谢牧抬起头看着金正,只这一眼,就给金正很心疼,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着精光的狐狸眼,此刻空无一物,只有一把绝望的灰烬,洋洋洒洒地在眼睛里蒙上一片霾,昏沉沉,阴暗暗。金正嗓子涩得很,想说句什么,可脑子转不过来,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音。
谢昌宁赶过来的时候陈星杨依旧没有被推出来。金正简单地和谢昌宁说了一下情况,谢昌宁很头疼要怎么和杨教授说,杨教授正在钜州参加一个学术联盟的交流活动,还要两天才回界城。正在为难时,刚才那个交警走了过来,一起的还有两个人,目光如炬,穿着便装,谢牧看着,心里腾地起来一个不好的预感。
“联系到陈星杨的家人了么?”交警先对着谢牧问。
“哦,他家里只有姥爷,在外地出差,老人年纪大了,不敢刺激,我们还在想要怎么和老人说。”谢昌宁主动回答。
“哦,行吧,尽量还是要尽快通知一下”,交警说完,又对着金正说:“宋探的家人呢?你通知了么?”
宋探的家人?谢牧噌地转头盯住金正,金正感受到谢牧那刀子似得探究的目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说道:“他家人正在往这边赶来了,估计很快就到了。”
交警摇摇头,“诶,现在的年轻人,手机里不存着家人的手机号,光给朋友打电话,真是的。对了,这两位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些情况想和你们了解一下。”
交警说完往旁边让了让,两个穿着便装的人中其中一个往前走了一步,说道:“这次的车祸有一些疑点,想跟你们了解一下情况,陈星杨和宋探两个人平时有跟人闹矛盾么?”
“没有,不会的,陈星杨是个医学生,博士在读,还没毕业,每天就是医院学校两点一线,社会关系很简单的,就算是矛盾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谢昌宁抢先回答。
便衣听完思考一下,点点头,继而转向金正,“那宋探呢?”
“宋探是律师,经手的都是经济纠纷,能让人恨得出手要他的命,估计没有吧。”金正语气里明显有所迟疑,便衣马上抓着追问:“你怎么知道是要他的命?”
“啊?不是,我猜的,这都进去抢救半天了,要是小打小闹的,早出来了吧。拿车撞,那不就是冲着要命去的么?”金正虚归虚,分析得让人听起来倒也挺可信。
“行,再想起什么就及时和我们联系。”便衣留下一个电话,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身,问道:“对了,陈星杨和宋探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认识。”谢牧下意识的冲口而出,他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一起,还一起被车撞了。
便衣扬了扬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谢牧看,没说话,也没转身走。旁边的交警靠近便衣的耳朵悄悄说着什么,便衣的眼睛眯了起来。
金正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立马说:“警官,我是开酒吧的,他们俩是在我酒吧认识的,确实,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哦。”便衣打量了谢牧两眼,砸吧砸吧嘴,“行吧,想起什么跟我说”,警官很刻意地盯住谢牧,两只眼睛像是要长在他身上似得,一字一顿地说,“什,么,都,行。”
便衣走后金正颓唐地揉了揉头发,着急地双眼冒火:“谢牧!你那么激动干嘛!”再多的埋怨金正也说不出来,恨恨地哼了一声,扭头去给金珙打电话。
谢牧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是他实在不想让任何人觉得陈星杨和那个宋探有什么关系。谢昌宁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和谢牧一样不希望被警察误会陈星杨和宋探的关系,但也只是单纯的出自于对陈星杨的保护,此刻他更头疼该怎么和杨教授打这个电话。
一会儿金正回来,烦躁地看了看谢牧,又看了看谢昌宁,觉得有些难开口。
“怎么了?”谢牧看金正在犹豫,“问到什么了?”
“诶”,金正叹了口气,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说道:“我二哥说,当时他们俩人在井阳区法院调解庭那个楼后面的巷子里,本来俩人站得有段距离,结果有辆出租车不知道怎么地冲着陈星杨就过去了,宋探想把人推开,可是车速太快,就把俩人一起撞了。”
“你二哥怎么知道的?”
“宋探他哥查到的。”
“宋探他哥?”
“他们家什么案子都敢接,背后的水也挺深的。”
“那出租车司机找到了么?”
“还没有,我二哥也把人散出去了。”
谢牧没再说话,闭了闭眼,随后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拨电话。谢昌宁看谢牧的样子,心中明白了一些。谢昌宁排行老幺,在家里受尽宠爱,又是做故纸堆学问的,所以家里家外的事情,他并不插手,只做个富贵散人。谢牧却不一样,长子长孙,很早前家里的关系网就已经和他牢牢地缠在一起了。
打完电话回来谢牧已经神态自然,看金正的人带了晚饭过来,金正和谢昌宁正在吃,谢牧吃不下,只拿了咖啡,正喝了两口,护士过来叫陈星杨的家属,说人已经醒了,转到ICU去了。
谢牧慌忙放下咖啡,快步赶到楼上的ICU去。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插着管子,扎着液体,右腿吊了起来,应该是骨折了,头上很显眼的缠着雪白的绷带,而且,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谢牧问得时候声音都开始颤,陈星杨眼睛的位置也缠了绷带。
“受了外伤,左侧角膜破裂,右侧暂时没有发现问题,要等他完全清醒了再看。“齐君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出声回答。
左侧角膜破裂。这意思,就是,看不见了?
谢牧脑子嗡一下,左右晃着险些站不稳,怎么会这样!谢牧眼前是晓星尘蒙着眼的样子,不行,绝对不能让陈星杨和晓星尘一样,看不到东西。谢牧想着,眼眶控不住地烫起来,再冷静的人在命运面前都不免慌了神色,谢牧脚底发软,直想跪倒,齐君藻连忙出手扶住他。谢牧点头算是道谢,复又转过头去看着里面的人。齐君藻认识陈星杨,却不知道谢牧是谁。此刻看着这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毫不掩饰的眷恋担忧眼神,他转头看了看金正,说道:“我先走了,有事护士会随时给我打电话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金正送齐君藻出去,回来后叫谢牧一起出去。谢牧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顿了顿,跟着金正走了出去。
金珙正在ICU区外面的休息椅上等他们。已经夜里十二点半了,整个区域都很空荡。只有明亮的顶灯把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隐隐约约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寂静又不安。这是个很多人都没办法入睡的夜晚。
“二哥。”谢牧打了个招呼,迫切又烦躁“人找到了么?”
金珙看谢牧眼睛充着血,嗓音沙哑,整个人疲惫却又炯然,知道是心理憋着一口气。金珙摇摇头,实话实说:“那辆车找到了,但开车的不是司机,司机说他当时内急,停车到麦当劳去了个卫生间,出来车就没看到了,麦当劳的监控能证明他没撒谎。”
“那人呢?开车的人呢?二哥,你别说你找不到。”谢牧有些急了,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辆车是冲着陈星杨去的。妈的,到底得罪了谁。
金珙正要开口,谢牧的电话震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口气焦急又狠厉:“说!”
谢牧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驱车肇事的人,竟然□□白道都找不到人。谢牧沉不住气了,他用力揪着头发,来回踱步。金正的人跑过来说宋探不行了。
谢牧不关心宋探死活,金正和金珙一起下去看看情况。宋探已经转到了病房,此刻人完全清醒了,宋家不想他走的太痛苦,已经把仪器撤了。宋探躺在床上,整个人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清明,眼睛灵活地来回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找谁。
宋探的哥哥马上凑上去,柔声说道:“陈星杨已经转到ICU了,医生说他已经醒了,已经没事了。”
宋探眨眨眼睛,算是知道了。他费力地抓住哥哥的手,整个人因为热切和激动微微颤栗起来。旁边沙发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衣品讲究的中年人,女的在抹眼泪,男的黑着脸抿着嘴只是坐着。金正知道了这是宋探的父母,金珙早一步上前打了招呼。
宋探看向金正,张口地说:“阿正。”
金正马上凑过去,看到宋探向他伸出手,他迅速抓住,却怕一说话影响宋探,没敢开口。
果然宋探是有话要说,他示意金正再靠近些,费力地张口:“星,星的,眼睛,眼睛,受了伤,看,看不到了,把,把我的,把我的,眼角膜,换,还给他。”
这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犹如一记惊雷,把金正和宋探大哥都惊呆在了原地。
“宋探,你们被车撞了之后还都有清醒了一会儿么?”
“对,星,星说,眼,眼睛疼。”
宋探说完这句话,突然呼吸急促起来,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要突出来,宋探大哥急忙叫到:“医生,快去找一声医生!
宋探却一把抓住他大哥的手腕,用力地抓,竟像是要把手和那腕子捏合在一处似得,他觉得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喊,震耳发聩的声音,结果出了口确实细弱:“哥,哥,答应我,眼睛,眼睛,给了星星,答应我。”
谢牧像一段枯树杈似得呆坐在ICU病区门前的长椅上,听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茫然地抬头看,却是几个护士急匆匆地过来,金正也跟在里面。他站起来,有些慌地朝着病区里面看了看,金正已经走到他旁边,说道:“阿牧,你跟我过来一下。”
“可是,这些人,陈星杨他……”
“没事,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金正引着谢牧往远处走去,直走到一个看不到病区门前的位置,金正沉声道:“阿牧,你要冷静听我说,陈星杨左眼角膜坏了,右眼可能也不行了,宋探已经不在了,他要把角膜换给陈星杨,他家人已经签字同意了。”
“什么?!”谢牧像是被雷电击中,整个人哆嗦着震了一下。
“宋探的伤非常重,医生猜测他是受到出租车直接撞击的那个,也就是说那辆车直冲着陈星杨去的,但是宋探挡在了他前面。”
谢牧没有再说话,他冷静地看了看金正,没说话,金正继续说道:“去休息一会儿吧,阿牧。”
“那个宋探,很爱他么?”谢牧突然开口问道。
“爱不爱的能怎么样,那人都死了,已经凉了。”金正恨恨地瞅了谢牧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兄弟有点没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这个。
谢牧没再说话,沉默地拖着脚步,往ICU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