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上岸的第一天,就是五年前航班降落希斯罗机场。与所有留学生一样,当提着沉重的行李箱飞行十小时到达这座城市,就像《老友记》中莫妮卡对剪掉信用卡的瑞秋说的那样,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you are gonna love it(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它糟糕得要命,但你会爱上它的)。
最初你最盼望的是学校食堂Asian Food(亚洲食品)柜台3.5磅一个的包子(折合人民币约30元),每周一、三、五分别是猪肉、牛肉、鸡肉馅。这可能是一周你在学校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其余的时间,Fish and Chips(炸鱼和薯条,英式美食国粹,地位参考豆汁焦圈),饥肠辘辘的肚子和两眼绝望的你。后来,下课回家你学会用盒装净菜做炒合菜,卷意式薄饼当春饼吃。考试前直接煮Spaghetti(意大利面)配老干妈,胜过人间无数。
我校商学院的华人女生,根据产地大体分为两个品种。国产的多为国内985高校金融院或财经院的凤头,当年都是高考600分以上的小主儿,同时还得配齐一个好家庭出身和一张好皮囊,才能在经济实力和个人品味的客观和主观条件下,空降这寸土寸金的伦敦。女神出国如美玉出土,国产的玉虽好,可毕竟是中式审美,头三个月先得在Regent Street(摄政街,伦敦著名商业街)的奢侈品店里抛个光配个包装盒,摆脱Made in China的廉价感,再摆上拍卖会,种水细腻通透,起拍价上不封顶。西洋货多为早年出口英国,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高中本科几年间的留英生活早已镶了D级钻配了纯金托,一出手就是精加工的艺术品,搁欧洲珠宝店的橱窗里得拿水晶玻璃罩上,不是超级VIP,Sales绝不会拿出来给一般客人试戴。这两类品种在早期靠包装区分,国产的包着书香宣纸,怎么看都像乖乖女;西洋的包着丝绒布,一看就是费油的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期两者不断融合,宣纸上也沾了香水味,丝绒布也增添了柔软感。
凯莉与Serena的相识,在一节金融工程考前Tutorial(助教课)上。台上男助教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前排女学霸们奋笔疾书如痴如醉,凯莉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冷眼看着这场学术高潮。课间一个一身伏特加香的女生从后门犹豫地走进来问凯莉,请问是金融工程课吗?语气好像在陌生的城市问路。凯莉说是的,这门课已经快结课了,You are just in time.Serena。Serena长舒一口气坐下,从Neverfull里掏出全套美妆装备开始补妆。定妆后百无聊赖,见凯莉也是一副格格不入的痞样,说,听说这个助教博士毕业刚结婚,老婆在国内所以在伦敦肆无忌惮地找女学生。凯莉说,前几天他给我发了封校内邮件,约我Clubbing后可以送我回家。说罢两人会心一笑,离席去了Harrods。
在这一批刚出国门的玉石中,嫣然是翡翠中的玻璃种。本科国内某财经名校名专业,绩点容貌全系双第一。江南女生肤白如雪,乌发杏眼,温柔如水。这种典型的亚裔女性美,不用先去Harrods的美妆柜台抛光,中外男女皆识货。Welcome party 上在一群金发碧眼或浓妆红唇的新生中走进来,淡妆素裙却如画中人一般亭亭袅袅,一颦一笑引人侧目。名花向来有主,保加利亚白玫瑰配的从来都是钻石花瓶。嫣然的男友是高中同学,本科耶鲁硕士斯坦福,现于香港某投行做VP,恋爱三年,感情稳定,嫣然提前三个月就买了圣诞节去香港的机票。
圣诞节的分手大戏基本上是异国恋的集体葬礼。8小时的时差和8000公里的距离让国内恋人形同电子宠物,而圣诞节前期末考试的巨大压力导致给电子宠物投食都没空。当Financial Mathematics教授用6课时的意式英语和3黑板的花体板书证明Black-Scholes-Merton期权平价公式后,全场沉默。直到身为全欧洲的骄傲的德国同学都发出了灵魂的拷问”I’m just wondering why I come here to fuck myself.”或者用我们以精简著称的中华文字一言以蔽之,叫做这他妈都是啥。
所以我校的狂欢节不是Christmas Eve, 而是End of the exam。当夜的Chinatown堪比春节除夕,文兴酒家的烧鸭和□□的辣子鸡丁,新龙凤的麻婆豆腐和日出茶太的奶茶,KTV里唱着《没那么简单》的Amy还躺在唱着《说谎》的港男怀里,嫣然饭局中场就离席赶往希思罗机场最早去香港的航班,Serena带着左右护法Rachel和凯莉,交卷三小时后就黑裙光腿细高跟立在了club门口。暖场之后Serena对初来乍到的凯莉说,尽情做自己,这里是伦敦,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夏学期通常只有两门课,学校把大把的时间留给毕业论文,学生将其用于玩乐。在青春正盛时,玩乐似乎是一个贬义词。在国学教育体系中,小学一年级就教我们日日背诵“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高三才在模拟考诗词填空题中出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就好比一个招股说明书把风险提示放到了最后一章,不加下划线就罢了,还用了斜体字。社会主义青春就像社会主义股民一样,梳着像被割过的韭菜一般的寸头,从肥大的运动校服到格子衬衫,像59元的聚会团购自助餐一样潦草果腹。而万恶的资本主义,恰恰连校训都是“Play hard, work hard”,玩字当头不说,还得要求你玩得用力,work这种词连首字母大写都轮不上。只有这样,当五年后走进Campus Pub,你面对酒柜里的一排洋酒比当年书柜上的课本都熟悉。五年前的酒保老友般走来拍拍肩膀:Tequila as usual?你摆手微笑:Water, no ice,再环顾四周年轻的小朋友们叮当作响的色子,才能领悟校训之高瞻远瞩意味深长:玩乐是对青春最高的褒奖,唯有挥霍才不负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