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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言宁上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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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修华要推门进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善人请留步。”
修华站立,循声侧目看去,只见那位宁严主持正徐徐走来,手挂佛珠,仪态端稳,步履轻盈到几近无声。
修华转身面向他站立,心中还因为这“善人”二字有些不安。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善人”,但自嘲之后却知道这许是他们的礼节,便不予多想。
“主持可有何指教?”修华行了合十礼,便问。
宁严主持亦庄重地回了礼,随后平和道:“指教不敢,只是见善人似有了却红尘之意,又似有佛光照拂,便不得不冒昧前来询问。”
“佛光照拂?……此话怎讲?”修华有些不解。
“善人身上是否有佛家物品佩戴于身?”
修华想了想,手便下意识抬起来落到腰间的腰封上,不动声色间却在思考。
他觉得对方所指应是清薰留下的佛珠,别的便没有,只是这是他视之如命的东西,并不肯视人。
在他沉吟不语间,宁严主持又开口了:“善人如果信得过,也许草字宁可以为其解答一二。”
修华对上他那澄澈宁静的双眸,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片刻,竟最终探入腰间,分开内里,拿出一颗乳白色佛珠。也就是现在,修华才发现这佛珠已不似最初那般透明,反而呈现出一种沉降了的腻白。
修华有些疑惑,看见对方伸出一只手到自己面前,摊开手心,那纤长的五指玉白般通透,指节匀称圆润,实在是很漂亮的一只手。
他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放上去之前正色道:“这是我……最心爱之物。”
不知为何,修华总觉得对方的眸子软了几分,似乎先前的端冷稍稍退了丝毫。但满心都在这佛珠上,修华只要他肯定的回答才行。
“善人放心,看看便原样奉还。”
最后交给他之后,修华紧盯着佛珠不松,有些紧张又有些哀伤。
当他眸中的腻白色佛珠慢慢转变成淡粉色,修华的瞳孔不由得渐渐放大。他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好像在期待什么奇迹,却又在害怕佛珠会忽然消失,以至于面色已经白了几分。
但什么都没发生,那佛珠在宁严主持手中由白转为淡粉,却最后又变为了原先的腻白。
宁严主持将佛珠还给修华,叹道:“真是了不得。”
修华双手捧着佛珠,紧紧捂着,听到对方的感叹,立即问:“如何?”
宁严主持再次行了礼,微微躬身,而后直起脊背,道:“这位留下佛珠的人一定十分了不得。”
修华并不想听这种话,因为他的清薰本就很好,谁夸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想要听到除此之外的话语,比如说:清薰是不是还……
“虽然生命已远逝,但坚如磐石的心却不改分毫,是位非常执着的人呢。”
这句话无疑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宁严主持将他眼中瞬间熄灭变得空洞的眸色看得分明,片刻后,道:“如果说,你如此在意这颗佛珠……何不入了佛门?”
修华抬眸看向宁严主持,有些惊骇又有些无措。
“佛法无边,普渡众生。渡他亦或是渡你自己……由你来掌握。”宁严主持贤静从容,眸色沉着光明,声音清亮深远,似在这简短话语间给了他从容自在的选择权。
他微微颔首,并无一丝纠缠之意,后退两步而转身离去。
修华看着他的背影在月色中忽明忽暗,却又仿佛间明间灭地大发异彩光明。只是他消失得太快,留的问题太沉,导致修华一时间无法想得更多。
他抬头看了看明月高悬的夜幕,有黑色的云雾在皎月周围潜移默化地漂浮移动着,但月光却不弱分毫地洒下,在没有阳光的黑夜依旧为大地带来光明。
好一会儿后,他捧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转身进了屋,缓缓合上门,将一切隔绝于外,留给自己独处的一片天地。
他躺在床板上,双目失神地望着黑夜许久,中途举着手中的佛珠端详数次。
在他手中的佛珠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而在那个主持手中却会变为淡粉色。
清薰说过:白色是死,红色是鬼,而淡粉色是安然。
为什么在他手中珠子会便成淡粉色?只是因为他修习了佛法?
不知为何,想到清薰的佛珠能在自己手中散发出淡粉色,他的心竟然会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即便知道不能复活他,但即便就是这么小小的变化,也能让他如饥似渴般感到紧张发热。
清薰,清薰,清薰……你究竟要我怎样?
当初他说:如果要追莲上仙君,便要修仙。
那如果要追随他呢?是要修习佛法?
这一点清薰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辗转反侧整整大半夜,修华抱着小小的佛珠,仿佛抱着清薰那柔软的身子,他感到十分满足,却又绝望无奈地笑了。
“我这一生的爱全部都给你了……”
可你走后,我不能再继续做梦,我要面对现实啊,清薰!
下一次,记得将你想要的说明白。
这样,我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
但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爱你……
谁叫你……要来招惹我!
不知多久才勉强睡去,意识在浮浮沉沉,他就像之前那样一闭上眼就想到与清薰的点滴。走马观花般飞速在脑海中掠过,他想喊停,想要抓住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片段,重新平凑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清薰,但也只是徒劳。
痛苦,酸楚,孤独,悲凉,消沉……一系列的情绪涌上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只是也醒不来。
窒息,混乱,失重,碎裂……
临近崩溃之际,忽然一道光亮投了下来,将自己全身心笼罩,一瞬间,整个人恢复了平常,甚至四肢柔软舒适到了极点。
光从他眼帘透进来,他的意识渐渐清晰,于是缓缓睁开眼睛。
屋子不再漆黑一片,而是被光明照亮,绚丽的彩光自上而下,绚烂纷呈,竟分不清几种颜色,只觉得明亮耀眼极了。而在这彩光之中,三位真佛带着五色光环环盘足为莲花座坐于室,相貌堂堂宽仪疏朗,舒展而庄重,令人一见便忍不住想顶礼膜拜,对其潸然落泪。
但修华却除了疑惑,却没有更多的想法。他一生不修佛法,没做什么大善事,能让佛祖屈尊降贵地来见自己,大概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来为民除害了罢。
但修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自是知道要起身迎接佛祖,行合十礼表达恭敬之意。
其中有一位披金缕天衣袈裟,偏袒右肩,裸露出来的皮肤如日光映雪,光彩夺目,肉眼无法直视。形如琉璃美轮美奂,胜姝妙绝,清净威仪。他居于中间位置,身形比身旁两个更为巨大,光明更甚。
这样看来,后面两位也许不是佛,但身份也非比寻常,只是不知是何地位。
“吾乃西方佛门伽陵山下真是佛子言宁上座。明相宗,今何以求?”佛开口问,声音柔和美妙,娓娓动听,遍至房中,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修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至亲至爱已逝,我心无牵挂,无所求。”
“既无所求,何有所怨?”言宁上座问。
“无怨无悔,只是恐心爱之人受苦受难,却又无能为力,心中悲切难安。”
“此乃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何不归于佛门,潜心修行,有朝一日继承大法,方渡至亲至爱,及至天下苦难之人。”
修华皱眉紧锁,也不敢看言宁上座那边,因光明耀目,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好一会儿后,修华咬咬牙,抬头问:“当初你们也是这样骗清薰入佛门的?”
这句话一出,感觉屋内的光明快速闪烁了几下,才又恢复最初模样,而空气静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三位佛都不过乃像身而已。
虽然他们不答应,但修华也不肯罢休:“世间爱欲粗浊,世人脓血杂乱,□□精血腥臊交合共赴极乐之巅……我喜欢,清薰也喜欢。你们佛门光彩映彻,洁净通透,清净光明,我们不要。”
“善哉!明相宗。世间一切,从无始以来,在六道中轮回,在生死中流转,爱与不爱均是一念之差,爱与恨更只在一左一右来回波动,时常被虚妄假象所惑,时常在妄想与生灭中流转。何以爱何以不爱,何谓生何谓死?”
修华被这些话绕了一圈,但还是没能迷糊,他昂首回:“生死轮回,乃天地法则;爱与不爱,我心如明镜。”
“修华敢爱敢恨,赤子之心可明天地。可你只知今世,不关全局。今我不再多言,不做强求,只望你坚持此心,我便永不叨扰。”
这声音还是那般和雅美妙,甚至微含笑意。
光明褪去,佛身渐隐。
修华猛地睁开眼睛,手指紧紧攥成拳头,久久不能平复下来。他的背部已经被冷汗打湿,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刚刚差一点就屈服了。明明自己是那般坚定不移,但面对那位言宁上座,他竟然不止一次地在其中动摇,只不过装作很固执倔强而已。
若非言宁上座并未过多纠缠便离开,再说下去恐怕便要伏地受戒,就此步入佛门。
这天界佛门天然便有一种令人想要归顺的强烈拜服感,柔软慈善,难以招架。
但他怎么可能归顺,为了清薰也不可能。何况他就算再走投无路也不愿拿佛门当作最后的退路,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就能洗得干净了?
做过的错事,无论如何也该以相对的方法去救赎,而不是念几句经文自以为潜心修行便就能洗刷一切罪恶。
比如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不再继续做恶就是向善吗?也许是的。但要想真正走出来,非得将以前刀上的淋漓鲜血舔干净不可。因为这是从一滴血开始就欠下的债,不要超度不要忏悔,就只要付出同等的鲜血即可。
他侧头看去,窗外的阳光自薄薄的窗纸投进来,照得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微微闭了眼,感到这样的光亮与梦中的佛光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能带来光明,也都很耀眼夺目。只是一个是现实,一个是梦里。
他一直都该活在现实中。
这个点了……是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