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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生死别离 ...

  •   第二天,修华是被枝头上鸟儿喧闹的叫声所唤回意识,本来想多躺会儿,但一想到今天还有事要做,便不得不醒来。

      床帘厚实不透光线,放下来之后睡在床上会有种深处昏暗的黑夜之感。真正让修华腾的一下坐起身来,是身边空空如也的感觉。他摸索了几次也没能在这方寸之地摸到清薰的存在,惊得立刻起身打开床帘。

      床帘被掀开的一瞬间,刺目的光线顿时射过来,有些睁不开眼。他看了满地凌乱的衣物和鞋袜,以及歪歪倒倒的灯架,昨夜的疯狂瞬间涌现在大脑之中,稍稍有些松口气。

      还好不是梦。

      修华光着身子从柜子里去翻备用的衣物,打算换上去找清薰。他应该醒得早,去洗浴了。

      柜子里常备一套常服一套宫服,但现在只剩下一套宫服,不必细想也知是清薰穿了。

      他匆匆换上繁琐的宫服,随便理了理头发,就这么披散着准备往外走。

      刚打开门,清脆的鸟叫声更是清晰可闻,金灿灿的阳光洒下,照得挂着水珠的叶子闪闪发光,湿润的土壤散发出冲洗过后的清香,整个庭院都呈现出被彻底洗礼过的干净景象。

      修华心情舒畅,走出去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浑身舒展开来,有万千喜悦从每一寸肌肤溢出,挥发至空中时,也带着迸裂的火光。

      他快步赶去洗浴池,不过拐几道弯,穿几条廊的事,却让他觉得太远了,暗自懊恼怎么会修得离自己寝宫那么远!

      宽大的衣袖摆动,带起一阵阵急不可耐的风。

      雨后初晴,天空的乌云未全部散去,日光划破云层竭力将一束束光线透射下来,在潜移默化之中慢慢撕破厚厚的皮面,企图把光亮带回大地,从而能使分辨模糊的时辰渐归于寻常。

      在半道上,遇到正抱着一个大木盆走来的阿圆,她似乎刚从浴池那边回来。

      “少殿,您起了。可要用膳?”阿圆快步走近后放下木盆,行了礼,如是问。

      “不必。”修华随便回了句,瞥见木盆里装着他的常服——红褐色黑丝绣叶长袍。最近他没有穿过这件,只能想到是清薰拿的。

      果然是一起来就去沐浴了。不过换下这个他又能穿什么?

      见修华的目光在盆里逡巡,阿圆当即领会了,道:“宗皇,这是清薰大师换下来的衣服,他说穿这个出去太招摇了,于是奴去剪裳楼找了一身素净的衣物。”

      修华点点头,又问:“他可在浴池那边?”

      “没,清薰大师说要回广清伽蓝,阿钦便未他张罗了马车。简单洗浴了一番换上衣物,清薰大师便离开了。”

      修华一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转念一想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于是准备去简单冲洗一番然后便赶去广清伽蓝接清薰。

      “本宗也要换身简单的常服,让阿钦准备马匹……算了,准备马车,稍后去广清伽蓝。”骑马可能有些招摇,想了想还是换成马车。

      “是。”

      ……

      从浴池出来后,修华竟发现天边云彩的颜色竟变得越发地深,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深橘色,乌云未散开便又要汇聚更为大片的灰色云雾……

      这其实也并不是异常现象,因为日落时分,可以看见阳光的时候,最后还会变成血红的一片。现在,便有这种趋势。

      修华站在廊下看了片刻,又赶忙往外赶去。

      在殿门遇到阿钦时,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钦站在辇轿旁,回:“回宗皇,已是酉时。”

      修华心中一惊,赶紧匆匆离开赶去通明大道乘坐马车。

      阿钦刚要问“宗皇不坐辇轿了?”,但已经不见人影。

      怎么都这么急?不过他想到今天早上清薰大师也难得地坐了一回辇轿,比起宗皇今天不坐辇轿倒稀奇得多。

      到了通明大道,修华直接将马解出来,骑马绝尘而去,留下尚且发蒙的马夫,和另一匹看着自己伙伴被骑走略显孤零零的马儿。

      在宫门口,宪匀本是与几名暗守卫方才从船舶那边检查完毕归来,见修华马不停蹄地狂奔出宫门,似有十分紧急的事,于是连忙带了暗守卫上马追上去。

      一到广清伽蓝门口,修华下马直奔里面而去。

      守门的刚想打招呼,结果就见明相宗已经快步走远了。心里奇怪但也不敢多想,正准备认真地守门,又见明相宗折回来,面色沉冷地问:“清薰大师有没有回来?”

      守门的被吓得六魂无主,大脑胡乱转动几下,才终于想起来一般,立即回道:“有,有,清薰大师……”

      话还没说完,就见明相宗转身快步离去,也不知着急个什么。

      但话真的没有说完,宗皇!清薰大师是回来了,但那是早上的事了……

      守门的欲哭无泪,生怕等会儿宗皇出来的时候大发雷霆,不由得瑟瑟发抖。

      他还记得上次有位同僚也是遇到这种情况,明相宗找不到清薰大师发了好大的火,差点儿没把这广清伽蓝给掀翻了。所幸清薰大师回来的及时,解释说他去城外的寺庙里与几位僧人主持交流了一些心法,才勉强安抚下他们的宗皇。

      不过当时的画面挺骇人听闻的。火急火燎要杀至城外寺庙的明相宗,一见到回来的清薰大师,当即神色变了变,就像二月的暖阳滑开冰冻三尺的霜雪,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还安抚他们说:“无碍,本宗与清薰大师讲两句话。”

      这是要讲两句无关紧要的事而所应该有的阵仗吗?于他们而言简直像是从阎王殿走了一遭!
      也就那些僧人道行高深,尚且镇得住,他们这些当差的吓得魂儿都快没啦。

      这边心还没定下来,暗守卫又冲进来,其领袖还问:“宗皇刚进去了?”

      “是是。”

      刚回答完,几人就往里走,直奔他们的宗皇而去。

      .

      这个时间点僧人们都在佛堂念诵经文,一直到夕阳没入天空的最后一刻,与晨起的早读相对,算是这一天的总结。

      修华到处没找到清薰的身影,冷汗涔涔,面色难看到极致。

      他走到佛堂门前,看着正领读的画青,目光沉冷,已说明来意。画丹本来就心不在焉,所以很快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投来,他转头看见修华在门口处站立,而画青又起身准备出去,于是赶紧也起身跟上去。

      他们借一步到台阶下说话。

      画丹最先开口,急道:“宗皇,我也要跟大师兄一起回众壑殊,他都不让我跟着。”

      修华看着他,问:“清薰在哪里?”语调过于冷静,似乎在问一件很简单的事,若是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那真该……

      画青双手合十,行礼回道:“大师兄已经离开广清伽蓝。”

      “是啊,今天早上大师兄回来,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说想先去船上等着,不然跟你一起出发会有很多人,不喜欢大规模的送别场面,大师兄一人先去了。”画丹说完,不谙世事的脸上还是单纯的神情,急忙道:“宗皇等我一下,我去拿包袱,早就收拾好了。”说罢,飞跑着去拿所谓的行礼包袱。

      修华却只是面色沉炽地看着眼前这自始至终都寡淡少语的年轻僧人,问:“他在哪里?”

      画青垂着眼帘,平静地回了句:“大师兄确实已经离开。”

      大概知道从这里得不到任何讯息,修华已不打算过多纠缠。只是方才宪匀来报,说清薰根本没有去港口,就连回来的路上也不见其踪迹。他现在要找,便不得不留意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待修华欲转身离去,画青难得地开口叫住了他:“宗皇。”

      他转身看向画青,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大师兄油尽灯枯,已与世长眠。”

      这句话,如此简短,表意不准,修华听进去,却又似不懂一般,思忖良久。昔日所学仿佛在此刻化为乌有,这“油尽灯枯”“与世长眠”怎的那般复杂,是何意思来着?

      修华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好像不能再面对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人再浪费时间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耽误太久……

      “青哥青哥……大师兄送我的佛珠断了,珠子一落地,就消失不见……”画丹跌跌撞撞跑来,一张脸满是惊怕和伤心。他背着大包,两手紧紧护着什么东西,啜泣着道:“只剩下一刻抓在手里没有掉在地上……怎么办?大师兄肯定会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佛珠,我……怎么办?”

      修华灰败的目光投到画丹的手上,伸出手去,道:“把佛珠给我。”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冷厉。

      画丹被吓了一跳,却不肯交出去,“这是大师兄给我……的。”

      “给他吧,对你来说没有用处了。”画青说道,“否则这最后一颗也很快消失。”

      画丹有些犹豫,又有些害怕手中的珠子像之前那样转眼就消成粉末散在空中无影无踪。他看看修华,再看看手,一时没有决定好。

      “给我吧,我会好好保护他。”修华这句话带着低落尘埃的卑微,像是在恳请画丹将这最后一颗心爱之物给他,却又更像是再请求上天给他一次机会,重新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他发誓,这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一定……

      修华浑身的肃穆和悲凉让画丹心头一酸,觉得一直威风仪仪的修华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之人,微微发红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里面躺着一颗能救他性命的糖果。只要给他了,微微的一点甜头转化出一点点力量就不至于濒临死亡般而当场倒下。

      “呐,给你……但是要好好保护,不然……大师兄会怪我。”画丹将佛珠小心翼翼地交付于修华的手中,提醒道。

      那颗已经白得几近透明的珠子被他紧紧握住,封于掌心之间。他心底感到一股湿润的温凉,几乎在这最后一刻,将他那颗汩汩流血的心封存,温柔包围着裂开的缝隙慢慢滋养疗愈。

      “谢谢,谢谢。”他无比动容地重复道谢,然后捧着佛珠缓缓转身,脚步虚浮,身形不稳地往前一步步挪动。

      画丹想要跟上去,却被画青一把拽住,冷言道:“大师兄走时让你好好跟我修习佛法,你一点不听,好意思见大师兄?”

      很难得会被画青如此数落,画丹有些委屈和悲伤:“我本来就没有佛性……”

      “你好好学,不用心当然不行。”

      画丹点了点头,把包袱抱在怀里,又很担忧地问:“我把大师兄的佛珠弄坏了,大师兄会不会不理我,也不想见我了?”

      画丹抬头忘了忘黑云聚集的天空,夜晚如约而至即将到来。这世间的一切都安排得如此严丝合缝,容不得被做出改变。就像白天和黑夜,就像出生和死亡……

      “不会的。”画青一手落在又圆又小的脑袋顶上,声音飘渺而失灵。

      因为他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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