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丹文

179、问天成婚

　　京中东侧的‘奉昭坛’是宫廷用来举行祭天仪式的地方，阴阳司的观象台也设立在同个方位。占卜，祭祀，观天象这些活动都在奉昭坛举行。

　　奉昭坛平日里不允许百姓进出，但一有活动，全民皆可参与，尤其是像祭天问天这种神圣而又盛大的活动。

　　少殿要问天成婚。

　　这一消息传出，平京上下皆沸腾。

　　通常来说，少殿——也就是未来的宗皇，只会娶一任妻子。

　　究竟是哪位名门闺秀能得如此青睐？
　　这成了众人口中议论的重点。

　　尤其是当今少殿，风神秀异，品貌非凡，古往今来未有能与之媲美者。
　　年才十七，正是风华正茂，头角峥嵘的时期。

　　所以在‘问天’当日，祭坛外围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

　　有的特地从京畿赶到京中来一睹其盛况；
　　有的更是凌晨就已经等在奉昭坛外，就为抢个靠前的位置。

　　但来得早就管用吗？

　　想想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想当什么文明人，动用一切人力物力财力蛮力，死磕到底就对了。

　　有的女子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大方矜持，在里面被挤得直叫唤也不肯让，
　　有的甚至撸起袖子就是冲，平日里学的女子仪容仪表规范全都抛至九霄云外。

　　把守的官兵看见这些场面，早已习以为常，隔着横木对着围栏外的女子笑说道：“你们就是挤破脑袋，也嫁不了少殿。”

　　“就是，不如考虑考虑我们，大小也是个官嘛。”

　　“切，就你们长这样，不考虑！”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呵，天鹅们，这平京上下谁比得过少殿的品貌，那你们还未必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对啊，等肉老了，癞蛤蟆恐怕都不想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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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天仪式由单然君师主持，白兰法师和玉明法师辅助。

　　首先习香宗和德馨宗妃祭天，再由修华和婚配对象在祭坛前接受审判，请求天赐良缘。

　　修华之前听德馨宗妃说对方是俞纶大臣的小孙女俞颖霜。一想到俞纶大臣，他心里多少会有些歉意。

　　祭坛分为两层，最上面一层设有祭坛，此刻习香宗和德馨宗妃正在祭拜。
　　而修华和俞颖霜则是在下面一层，等待下一步上祭坛面前。

　　下层平台是上层的一倍大，但上下层也不过只有五步阶梯的高度差。

　　修华仰头看着祭坛后面英姿勃发的单然君师，一身纯白色天衣飘飘欲仙，披散的头发直泻而下，漆黑发亮。

　　他的舞姿神秘而富有力量，他的躯体柔韧又紧实。手决和方位都有特定的寓意，变化之快，叫人看着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之际只会被他迷惑心神。

　　已经获得全部人的信任，反过来却要将众人踩在脚底下。
　　这件事的意义何在？

　　君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权利和地位于你而言真就凌驾于一切？

　　在心烦意乱之中，修华隐隐约约听得台下一片喧哗，方才回过神来。

　　“凭什么杀人凶手还能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受害者却要像过街老鼠见不得光？”

　　“这不公平。我们一村八千多人，死了就剩我们几个，都是报应啊报应。因为他是天煞孤星，他是邪神恶魔，他把厄运带给了我们。”

　　“他不配当平京的少殿，必须偿命，否则整个平京都会因为他走向覆灭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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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刺耳的话并不因官兵的镇乱而有所停止，就算是断断续续之中，也能从支离破碎的咒怨声中感受到说话者的愤恨和哀恸。

　　“放肆，竟敢在此地闹事，把这些刁民抓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人群中惊乍声四起，犹如惊弓之鸟，却又飞不起来，只得四处逃窜，引发一系列动乱。其中有不少人无辜受伤，或被挤被踩，场面慌乱无比。

　　旁边的俞颖霜带着斗笠，虽看不见她的面目，却感受得到她被这般的场面吓得有些紧张。

　　修华让她去到德馨宗妃面前，而他只是站在祭台边沿自上而下眺望外围的情形。

　　闹事的人已被抓了二三十个，只剩下很少的部分逃窜得较远，官兵正在追捕。

　　这近三十人被押至台下，郊谕复命请求习香宗的指示。

　　这些都是伊贾村幸存者。
　　修华能从他们望着自己的那双极度愤恨的眼睛中辨认出这样的讯息。

　　“带他们下去听后发落。”习香宗挥手道。

　　“是。”

　　“等一下。”修华扬声阻止，转而请示习香宗：“父宗，这件事因儿臣起，若不能平民心，儿臣愧对其职。”

　　“华儿……”德馨宗妃摇头，眉头紧蹙看着修华，欲出言制止。

　　习香宗没有回话，而是微微颔首，待修华下一步。

　　修华转身面对台下近三十伊贾村人，并示意各暗守卫和官兵将他们放开。

　　最后也是习香宗发话，他们才敢照做，松开这些人，却盯得十分紧。

　　“你们说本殿是杀人凶手，有何证据？”
　　修华声音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沉冷之气。

　　他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没有证据是吗？”修华再问。

　　没有证据诬蔑宗室成员，恐怕不是简单的一个死罪可抵。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说了句：“伊贾村尽毁，京中少殿地位至上，有证据没证据又有何两样？”

　　“本殿问你们有无证据，扯这些有的没的，是觉得时间太充裕了？”修华扬声斥道。

　　“伊贾村尽毁，证据也都……”说着说着，倒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听来的，但他们相信都是真的。

　　而且他们今天有这样的举动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身为伊贾村的幸存者，来到京中却也免不了一死。他们求宫廷给一个说话，请求他们的庇护，但却只是将他们随意安置一个客栈，简单派两三个官兵看护。

　　这分明根本对他们不给予重视。

　　除此之外，这少殿竟然还要堂而皇之地娶亲。

　　伊贾村遭遇不幸才多久？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很有可能是少殿一手造成。但宫廷方面竟然单方面袒护，以一些不入流的借口妄想诓骗他们。

　　连一个追悼仪式也没有，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感受，分明是要放弃他们。

　　呵，原来这就是宫廷的本来面目。帮里不帮理。

　　既然如此，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贱命一条，干脆就拼了这条命大闹奉昭坛，至少让平京人知道他们伊贾村人是多么不幸。而真正的凶手还在耀武扬威，光明正大地娶妻！

　　天地间没有正义，而平京中一片黑暗。

　　“你们没有，本殿有。”修华声音穿透力之强，扩散至方圆十里范围内几乎都能听见：“本殿证明给你们看。”

　　修华拂袖转身，走上几步台阶，才来到祭坛前。
　　他面对单然君师，道：“君师，麻烦给一张黄纸。”

　　单然君师注视修华片刻，将黄符递给他。

　　修华食指和中指夹过黄符，放在左手掌心，划破左手指尖，用渗出的血液在上面迅速画上追魂符文。

　　修华举起符纸走到到祭台边沿，左手一抬，蓦地燃起一团蓝紫色火焰。
　　符纸在火焰中渐渐燃烧殆尽，这火在修华的掌心却未伤得他分毫。

　　众人的目光全都积聚在修华身上，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头顶上的那片天正瞬息万变，渐渐暗了下来。

　　直到人群中有人发现并喊了一句，“天黑了。”

　　所有人抬头看去，发现原本蔚蓝如洗的天空退成了蟹青色，而天上的云飞速变幻着，渐渐变得灰沉。

　　从晴天白亮变得昏天暗地，这中间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众人抬头望天，均被这景象惊住，偌大的地方，拥挤的人群，却无一丝喧闹。

　　忽然间狂风大作，夹着风沙飞来，众人纷纷闭眼捂住口鼻。
　　暗守卫早已到台上，护住习香宗和德馨宗妃他们。

　　玉明法师和白兰法师虽是有意照护宗皇，实地却还是先保护单然君师。

　　明明还是夏日，这风竟带着一丝的清凉，越刮越大，也越来越凉。

　　修华迎风而立，绛红色的衣物凌乱地飞舞，携带着墨般的青丝，像是夜间出没的一只灵动的鬼魅。

　　风已经冷得刺骨，有的人抱住身子，牙齿不住打颤，感觉身体和四肢都凉透了。

　　渐渐风停住，但空气的温度依旧很低，像是入了深秋的夜晚一般。

　　“快看，上面那是什么。”

　　不知有谁发出这样的声音，众人回过神来抬头四处张望，最终定睛在远处的一点上。

　　自远方飘来虚无的黑影，像是质地浓厚的墨化在水中，轻柔缥缈。

　　直到靠近得近，才慢慢显露真实面目。

　　为首的是一位月眉星目的少年，美过琐玉，顾盼神飞。后面有数十名男女，年龄不一。

　　等他们落入这祭台上时，几乎要将这下层的平台整个占据。

　　他们齐齐向上行礼依次拜见习香宗，德馨宗妃和修华。

　　“你们是谁？”习香宗看着台下这一干……鬼魂，神色凝重。

　　但他们均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如何。

　　“回宗皇，属下乃近天都的弟子宜荣，后面是伊贾村的部分亡魂，也有受命前去支援伊贾村的几位官员。”为首的那位少年抬起头来讲话。

　　“宗皇，卑职无能，无法完成使命回京。”

　　随即后面几名男鬼齐齐答话，抬起头时，果然认得是领命去伊贾村支援的一行人中的几个。

　　听到这话，原本在台下的俞纶大臣连忙跑到祭台边上抬头急问：“我的姜逢呢？在吗，姜逢？”

　　“俞纶大人，姜逢少爷和大多数人一样，都被阴差带走，去到阴曹地府了。”

　　“什么？……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我的姜逢最后回来看我一眼都不行，嗯？”俞纶大臣扶住祭台边沿，几乎站不住脚，有官兵上前护他，也都被挥手斥退。

　　“因为……”

　　“俞纶大人，地府的事我们是管不得的。”宜荣快速接过话来，“此次回来，就是要将伊贾村的真相说清楚。时间不多，一个时辰后我们便都要离开了。”

　　此前一说及他们原来不是人，而是鬼，众人便都大退了好几步。

　　虽说平京是个人鬼共处之地，但大多数从来只听闻，没见过鬼怪。

　　还好他们此刻看上去除了皮肤白些，穿得一干整齐的黑布衣裳之外，与常人无异。否则民众几乎都要被惊吓得四处逃离此地了。

　　而此刻位于台下面的伊贾村幸存者则更是癫狂恐慌一些。
　　看着这些故去的同胞的鬼魂，一瞬间回想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刻，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生和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如果不是侥幸，他们也都已经成了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