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渊大家一起爬》丹文

123、只是凡人

　　镜面渐归于初始平静，消失于大殿之中。但这些画面所带的无限遐想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丝毫不减，甚至因为一时的空白得以思索而更加能感受到其手段多么残酷，场景多么惨绝人寰。

　　修华的心绪难以平静，胸口堵塞，一时间无法呼吸。
　　他的一只手紧抓住心口，失神反复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这个画面很熟悉吧，你大可否认，反正妖魔邪神向来可以恣意妄为，无须受什么无谓的道德约束。”

　　修华听后直起身子，抬头看着那站在高处的男子，愤然道：“我不是妖魔邪神，我是人。”说完本想转身去对话那些村民，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退居到大殿角落，离自己十步之远。此刻修华投去目光，他们还在不断后退，甚至如果有门，他们就得夺门而出。

　　“不是这样的，是他在骗你们，制造假象。我生于平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想过做伤天害理之事。那里面的人只是跟我长得有些相似，而且是年少的模样，根本不能表明什么……你们不要害怕。”修华神色焦灼，语速极快地解释，甚至想走近一些让他们看清楚自己容貌不过似寻常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但一见修华想上前，人群马上开始骚动，站在前面的人甚至两脚发软颤抖，急忙喊着：“少，少殿……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对对，少殿，您别激动，也别走过来了，免得……免得……累着您。”

　　修华听后手握成拳头，一时有些气他们这么容易被挑拨离间，也这么不相信自己。但随后又想到他们都只不过是与自己不熟的平凡之人，有这样的表现也是正常，于是转过身，看着男子，问：“你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乃这往生殿之主，你大闹我往生殿，不接受审判。但本殿向来以理服人，也只好叫你心服口服。”男子说完，视线越过修华，扬声道：“你们中有近天都弟子，平京的阴阳司官员。见过你们家少殿小时候的可以出来说说。这画面中的孩童和少年与他小时是否完全一样？”

　　修华不由得也转身看向那些挤作一团的村民们。

　　片刻后，有声音传来：“这有个从近天都出来的，说少殿从三岁入近天都，一直到十三岁，画面的人的确跟少殿孩时一模一样。”

　　“你胡说，我没有这样说。我是说少殿小时候……没有画面那个……厉害。”这声音越来越小，但引起的轰动却不小。

　　“说得很好，等下准你投个好胎。”男子露出满意的笑。

　　这一恩典下来，大家有些沸腾了。而且考虑到都在阴曹地府了，地府大人总比那什么妖魔鬼怪厉害点吧，所以就有更多的人想要发言了。

　　“难怪咱们少殿这么年纪轻轻就死了，莫非是上天派人下来降魔卫道的？”

　　“可是少殿没有做过伤害我们平京的事啊。”

　　“你怎么知道呢，咱们远离京中，消息闭塞。”

　　“而且咱们伊贾村遭受这么严重的疫病，连单然君师们都没有什么办法，一定是有不得了的妖邪作祟。”

　　“说得有道理。而且就算现在不做，按照以前那种杀人如麻的秉性，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忽然性情大变，又做出伤天害人之事。”

　　“对，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

　　听着这些越来越理直气壮的言论，修华十指紧握，心中怒气横生，再也忍不住地喊了一句：“够了。”

　　这一句呵斥，让他们浑身一颤，马上噤若寒蝉，有些畏缩地躲避着目光。

　　“你们宁愿相信一个从未见过的邪祟，却也不信我这个少殿，难道在平京生活这么多年，你们对宫廷一点信任度也没有吗？”修华顿了顿，继续说：“我虽与你们大多数人从未见过，但我心中清楚自己的身份，学习阴阳法，入宫廷处理政务，我的心早已深深牵挂着平京的一切。这次前往伊贾村也只是想努力尽一份绵薄之力，就算死在这里我也无惧无畏，只是你们别让我这样失望，行吗？……相信我，而不是这些毫不知根据来源的鬼话。”

　　这些话如此情真意切，确实让许多人开始有些动摇了，只是还未等这话成功感化人心，便被铺天盖地的光芒笼罩。

　　“好了，今日轮回之门马上关闭，你们的什么君民关系也随之结束。快去吧，如果错过自己的投胎时间，就只能投入畜生道或者下地狱受煎熬等待来世的超脱了。”

　　听到这话，村民们有些急了，四处张望着寻找路径。

　　“就顺着这条光明大道去吧。”

　　男子说完，这些人便不顾一切地要奔去。

　　修华急忙上前阻止，结果只是换来些许的不满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少殿，您就认命吧，这辈子没做坏事，求求阎王爷可能高抬贵手。”

　　“少殿，咱们情谊尚浅，下辈子要是能认识，再说罢。”

　　“少殿，您多保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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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华心知现在仅凭一己之力不可能阻止他们，无论怎么解释前方是如何要命的龙潭虎穴，却无任何成效。
　　他感到十分无力和颓败。

　　人都走完了，修华静默地站立着。

　　他不后悔自己走进来的这个选择，可是他因为忽然意识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而感到痛苦，为那些他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走向绝路的人而感到悲哀。

　　“怎么？你现在变得这么悲情了？”男子一步步走下来，走近修华，一边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信镜中的事，那些村民可能也没信，但你知道吗？人对于自己过度恐惧的事是极其容易失去自我的。最大的恐惧莫过于实力的高度悬殊，就算你没伤害过他们又怎么样，根本不妨碍他们怕你惧你，从而想要逃离你。”

　　修华看着男子一步步走近，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只是莫名这样觉得而已。

　　“你看看，弱者就这么点儿权利，打不过我们躲起来还不行吗？不过……你现在感觉不到，等你感觉得到时，我怕你可能……”

　　身形轻跃，手起银光闪过，就在这眨眼间，他们相隔不过一尺之地，男子身形稍便，一手抓住修华的右手手腕，那三根七寸长的银针直指男子的太阳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却就在这将碰不碰之处被稳稳固定住，动弹不得。

　　男子不缓不忙，把话说完：“……真不如我们呢。”

　　“你究竟是谁？”修华问。

　　男子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的实力……不过，没有一点法力我又如何会惧。”修华的手腕被男子捏得像是马上要碎裂一般。片刻后，他放开修华，并整理了自己的衣袖，一边问：“加入我们怎么样？”

　　修华手扶住右手，冷笑一声，两个字：“做梦。”

　　男子啧啧笑道：“其实啊，做这种事本来就更适合你。我们都是被逼走进深渊的，而你，却是实实在在从深渊里面长出来的。方才镜中所有的事都是你亲力亲为，而且，还有许多我不曾让你过目，如果你有兴趣回忆回忆，倒也可让你一睹为快。”

　　修华嘴唇抿得冷漠，并不回应。

　　“以为在光处站久了就变得光明了吗？可笑，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手脏了可洗，可心是脏的……”男子后退了两步，“洗得掉吗？”

　　这话落后，修华眼前场景变换缭乱，在他眨眼之间，最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荡的“牢房”。
　　这是一个白石修起的圆台，距离地面一丈高，四面设下特殊结界。

　　修华仔细研究了这个结界，发现并非出自凡人之手。刚刚那男子的确非凡人，但也非鬼怪。可能属于妖魔一类，且一定非寻常妖魔。

　　这里非他一己之力可以撼动，说是要救人，却只不过是自不量力。
　　其实他本就想到最坏的结果：葬身此地。可清薰，星明都还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放弃。

　　修华从怀里拿出几张符咒，只拿了那张白底黄字的“联动符”，想了想还是揣了回去。既然清薰和星明都没使用此符，应当处境尚且安全，还是不要告知他们自己现在的处境，以防他们情急之下跑来找自己而陷入危难之中。

　　修华独自折腾了许久，总算愿意承认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所以坐下来歇息片刻，开始想方才发生的那些事。

　　那个男子一定认识自己，但并不是现在的自己。那个男鬼也是，能对一个人怀揣着莫大的仇恨敌意，绝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还有那位莲上仙君，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讲述，转瞬间却只是寡淡相对。

　　是因为前世吗？修华心中有这个想法。

　　可前世与他现在何干，既然已经转世到现在这个身份，为何还要这样纠缠？
　　如果说前世他丧尽天良，做尽恶事，那为何不在他转世之前就狠狠地惩罚他？哪怕永生永世地折磨要他偿清所有债务也好过来纠缠现在对这些完全一无所知的他。

　　现在，修华自认自己不曾害人，也从未想过害人。就算当不了一个行善积德的好人，也绝不做一个伤天害理的恶人。
　　有疼爱他的母宗，有和他竹马情义的星明，有相见恨晚想好好守护的清薰。有山可登高，有水可绿绕；泥土可芬芳，星月可抬仰；晨露沾衣襟，落日洒余晖；草木应芳菲，虫鱼寻自在，鸟兽卧家穴……这样的世界他得此一见，本心存感激，只怕珍惜得慢，如何能心生恶念，想要将其毁灭。

　　“替天行道？天地之正道？……我就是天，我就是地，你们都去死吧。”
　　　“要真到了那时，我倒要这天地给我陪葬。”
　　说这话的不是自己，绝对不是。

　　“我只是一个凡人……”
　　修华躺在石台上，无意识地呢喃出这样的话，慢慢地昏睡过去。

　　他明明睡得那般昏沉，却做着一场令人疲惫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