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51、Chapter 51

　　来到江晚新租的房子里，乔西禾显得不大自在，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副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的样子。

　　江晚刚进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出来，看见他这样不由好笑，用下巴示意道：“你坐床上吧，我坐椅子。”

　　“哦……”乔西禾听话地走到床边，在江晚铺得十分平整的床单上小心坐下。

　　“这么小心翼翼干嘛？你是不是心虚，觉得自己把我赶出来了？”江晚忍不住打趣道，把杯子递到他手里，又将窗帘拉上，地上摆了一排的啤酒罐也被他收了起来都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乔西禾默默看着他做完这些，轻声问：“你刚才是在家里喝的？”

　　“嗯，那边箱子里还有，你要吗？”江晚问。

　　乔西禾摇了摇头，江晚就走过去把椅子拉到他对面坐下。

　　“你让我想想应该从哪里说起。”

　　其实刚才已经想了一路，但突然要说这个话题江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又多给了自己几分钟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才开口道：“我从头说吧。你可能很早就发现了，我很少会说起家里的情况，每次一有涉及这方面话题的时候我都会回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大三上半学期有段时间我情绪特别消沉，好像那段时间也经常跟你吵架，但你都让着我，也没问过我具体原因。”

　　乔西禾的表情像在回忆，微微点头道：“好像是。那个时候我也猜到可能是你家里有什么事情，但你不愿说，我就没多问，想等你之后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嗯……大概是自尊心作祟吧，我那时候特别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你知道真实情况。我爸做生意破产，为了填补他留下的窟窿，我家问亲戚朋友借了二百万。我妈跟别人走了，家里就剩我们爷俩儿，我爸那个人做生意其实并没有太高的才能，早些年算是运气比较好，赶上了好时候，结交的人也都不错，可后来破产了再想东山再起，就发现这事情变得异常艰难。他也尝试过去干其他的，可说句实话，这些年下来，他就会做老板，其他的工作技能几乎为零，你说哪个单位还愿意接收他这样的大龄小白选手？所以，后来我就让他别折腾了，安心在家养老，还债的事交给我。亲戚们那头也很照顾我们，答应等我工作以后再开始还钱，一分利息都没要。”

　　江晚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工作五年一点存款都没有了。上次我表哥来北京，其实就是想让我提前把欠他家的三十万还了，他着急买房子。可我年初的时候刚把全部奖金都拿去还了债，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自用以外，还要给我爸生活费，真的攒不下来什么钱。”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乔西禾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心疼了，他用力握着江晚的手，眼睛盯着两人双手相贴的地方，无比自责地说：“我什么都没能帮上你……还那样揣测你……我本来应该帮你分担……”

　　“你不是已经帮我了吗？上次要不是你，我也没钱拿给江家铭。”江晚冲他笑了笑，又无奈道：“只是谁能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我爸投资的P2P平台爆了雷，他问人家借的二十万全部打了水漂，说好春节前还，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更不好意思再向你开口，这才去找了周屹良。”

　　“你是说上次？”乔西禾恍然大悟，神色却愈发痛苦，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才又低声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了解，光想着自己的事，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也那么为难……明明你是在为我考虑，我还责怪你……”

　　“乔西禾，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找周屹良的时候都想到你会生气了，我是明知故犯，没什么冤枉的。再说，你不了解这些事是因为我从没告诉过你，问题的源头还在我身上。其实现在想想，如履薄冰地瞒了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意义。刚开始我只是不想被你可怜、被你同情，怕你知道我家的事后会对我额外照顾，我不想让你施舍我。而到后来，这种想法就成了大脑里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哪怕是在我们俩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对你实话实说。”

　　“是五年前，我们分手的时候……”乔西禾凝重地看着他。

　　江晚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只剩下苦涩：“我们分开前那几个月，我确实……那会儿已经快毕业了，我大伯他们开始催促让我们家还钱的事，而我找的那份实习工资太低，日常开销主要花的还是你的钱。工作未定，前途未知，还清二百万的债务就像一个遥遥无期的美梦，我当时就觉得压力特别特别大……每天醒来脑子都是蒙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暴富……”

　　说到这里江晚微微一顿，看了眼乔西禾才继续说道：“正好那段时间，你也特别忙。华信实习生的工作强度我也是后来才了解到……跟现在在宇恒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不懂得理解，也不懂得体谅，只看到你成天不是出差就是在单位加班，难得回来一次看见我也没什么话，要么倒头就睡，要么继续加班。我们明明住在一起，我却觉得和你离得好远，想和你说说话，你都不怎么理睬，我再缠人一点，你就嫌我无理取闹。所以……我当时真的觉得，可能你对我的感情已经淡了，已经敌不过生活中柴米油盐的琐碎和忙乱……”

　　“江晚……”乔西禾听出江晚的声音不太对劲，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知道他想哭。

　　不过江晚却很迅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努力扯开一个夸张的笑，咳嗽两声又道：“其实我那天，也不是真心的……就是在被你冷落了那么久之后想赌气提一句，你只要说句软话，或是赔个不是，答应以后有时间多陪陪我就好……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完全没有反驳，你连一点挽回的意思都没有，就那么干脆地同意了……”

　　江晚再怎么忍，到这时声音里还是带上了哭腔，他几乎是绷紧了喉咙里的每一条肌肉在说：“你当时的反应让我觉得，你心里想和我分手很久了，终于等我先说出来，就迫不及待答应了。我出去面个试的工夫，再回到家里，就是人去屋空，连句话都没留下。我一开始还幻想你只是出差了，想着等你消了气，总会回来的。可是，连续等了三周你都没回来，我偷偷问了陈新，才知道，原来，你是真的走了。”最后几个字，江晚说得无比艰难。

　　乔西禾这时起身把他的椅子拉向自己，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用力圈进怀里，亲吻着他的发顶。

　　“你为什么不能多让着点我呢……”江晚终于哭了出来，又用手背迅速将眼泪抹掉，抽泣着说道：“我给你打电话关机，发消息不回，直到问过陈新我才知道你连手机号都换了……我知道分手是我提的我活该，可你也没表现出一丝留恋啊……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不在乎我了、想甩掉我……所以我很怕再拖累你，怕你感到厌烦，我就很努力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想给你添麻烦，可你还是要把我往外推，你都没有舍不得我，这次和上次都是……你真的不担心我彻底放弃吗？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五年，十年，五十年，都不再见了，你就不会难过吗乔西禾？我在你心里那么无足轻重吗？”

　　每次江晚喝多酒后，即便中间一时醒酒，稍后也可能再次陷入醉酒状态胡言乱语，这也是为什么乔西禾一直限制他喝酒。

　　可是现在，乔西禾有种感觉，虽然江晚看起来很像那种酒后宣泄的状态，但他此刻的逻辑是格外清晰的。他说的都是这些年埋在他内心深处很久的话。

　　怎么可能没有怨怼？

　　以江晚的性格，凡事都习惯先替别人考虑，也习惯表现出善解人意的姿态，明明是个感性派，却非要活出一副理性的样子，宁可作自己也不愿让别人为难。

　　乔西禾其实感受到了，去年重逢后江晚对他的种种反应，虽然看似喜怒娇嗔一切如常，但隐隐约约的，总有种很努力的感觉在里面。他好像呵护着一个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气泡，用手捧着怕碰碎，不捧又怕摔到地上。

　　直到此时此刻乔西禾才明白，原来江晚心里一直是不踏实的。

　　而自己每次干脆决绝放手的行为，还有那些伤人诛心的话，都像一把把尖刀插在他身上，把他伤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对不起……”乔西禾抱紧了江晚，“对不起……”

　　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江晚靠在乔西禾怀里，渐渐平复下来，合上眼睛有些疲倦地说：“乔西禾，我后来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当年你对我并不是感情淡了，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想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可我却一直在挑毛病、闹情绪、跟你吵架，把自己化解不了的压力全部转嫁到你身上……那个时候，你一定很累吧？所以才总是出差，躲着我，不愿见我……你说实话，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多少觉得松了口气？”

　　“没有。”乔西禾的回答很快，很坚定。

　　江晚不禁抬眼看着他：“你别骗我，我们今天都要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乔西禾吻上他的额头，嗓音沉沉地说：“和你分开，我没有一天觉得轻松。这五年里，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实在太累了……但是想到还可能有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我就觉得还有动力，还可以拼。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和资本让你依赖，不会再让你像之前那么辛苦……”

　　“但是？”江晚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乔西禾揉了揉他的头发，下巴贴上去长长地叹了一声：“但是，我没想到我还是保护不了你……吴黎明的事，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辞职以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我能做到的仅仅是不成为别人用来威胁你的筹码。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那儿，以后工作上再有什么事我都不能随时帮你，不能一直陪着你，也不能替你挡掉那些不必要的应酬和人际关系……所以，我当时真的想过，或许周屹良才是更适合你的那个人……和他在一起，你可以过得很好，他有能力让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用再仰人鼻息、看人眼色……”

　　乔西禾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江晚感觉他好像仰起了头，过了片刻声音才又沉沉地落下来：“江晚，我一直想给你最好的，可我现在还给不了你……”

　　四周的空气好像都被他这句话给感染了，凝重而粘稠，让人心里格外压抑。

　　江晚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把头支在乔西禾嶙峋的锁骨上，双手从他腰间穿过，抱紧他道：“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对我来说，最好的到底是什么？不是腰缠万贯，也不是平步青云，我只想尽快把家里的债还清，然后和喜欢的人一起为今后的生活奋斗。哪怕刚开始会很艰难，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有各种恶心的人和事，但两个人在一起总能想办法面对，这不还是你对我说的吗？难道你自己先丧失信心了？”

　　“我失去过信心……”乔西禾说得很慢，侧脸贴在江晚耳边，下颌一开一合的动作江晚都能感受得到。“这次分手的时候，我是在故意激你生气，因为当时我已经决定辞职了，往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敢给你任何保证，怕你继续跟我在一起会感到失望……但是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

　　江晚被乔西禾扶了起来，乔西禾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有种窝心的笑容：“江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好。拉勾吧？”江晚伸出右手小拇指冲他笑道。

　　乔西禾伸出手指跟他轻轻勾在一起，晃了晃，终于释怀地笑了。

　　“反正我先说好，事不过三啊！”江晚心情大好，从乔西禾腿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长官训人的样子盯着他道：“我们已经分过两次手了！传出去也太没面子了吧？一大把年纪还学小年轻纠缠不休！你要是敢再分一次，就孤独终老吧！”

　　乔西禾默默地看着他笑，也不说话，笑意都漫上了眼角。

　　江晚不禁啧了啧嘴，扑上来把乔西禾压倒在床上，居高临下道：“认错要有个认错的态度，你严肃一点！你可想清楚了，我下周一就要出差了，你认错的机会只有这几天！”

　　“你是在暗示我吗？”乔西禾揽住他的腰，江晚顺着他向下的力道伏下|身来，趴在他胸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这里，装备齐全。”

　　乔西禾瞳孔颜色瞬间深了几分，手指在他腰间轻轻摸索，从自己想要的那条缝隙中探了进去。

　　“你一个单身中年男子，在房间里放这些东西是何居心？”乔西禾一边摸索一边问道。

　　“有备无患嘛。”江晚才打趣完，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机会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小别胜新婚。

　　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江晚瘫软在床上，内心着实怀念曾经那个晚上一心加班工作的乔西禾。

　　“我明天，要是废了，募集你帮我改……”江晚耍赖地说。

　　乔西禾刚洗了澡出来，擦着头发坐到他身边，轻声笑道：“没问题，您尽管使唤，以后我没工作的时候都可以给你当实习生。”

　　“啊？！”听他说到这个，江晚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问道：“你新工作找到了？在哪儿？”

　　“华信投行，魏老大找他师兄帮我做了推荐。”乔西禾笑了笑：“我之前不是在那边实习过么，现在跟的人还是当时的领导，不过是做股权的。”

　　“股权？！”江晚十分惊讶：“可你不是一直做债吗？突然转去股权会不会不适应？要从新人做起吗？”

　　乔西禾握住他的手，温和地笑道：“还好，虽然确实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但没有跳出投行的范畴，基本逻辑还是相通的。而且，保荐代表人的考试我已经通过了，有准保的资格，一直做债券都没有用武之地，这下倒是能用上。好在股权方面的知识我也一直有在学习，专业上不会差很多，只是工作流程上股和债确实不太一样，但没有大问题。”

　　“那就好，我对你的专业一点都不担心，就怕你刚去一个新地方，做的又是新业务，会不会很辛苦？”

　　“放心，股票的项目周期长，不像做债一直要轮轴转，除了申报阶段会特别繁忙以外，其他时间还是相对轻松的。我最近在跟两个科创板的项目，注册制是个新的契机，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拿到项目签字资格，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乔西禾说得不疾不徐，江晚知道这是他很有把握的表现，心就放了下来。

　　“我相信你。”江晚深情地对他说，然后一仰头向后倒在了枕头里，翻了个身道：“加油乔哥！我先睡了……”

　　乔西禾不禁看着他笑了。

　　几分钟后，江晚已经彻底进入梦乡，乔西禾帮他把被子盖好，又在手机上浏览了一会儿网页，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有些仪式感，还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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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上面还有一章别漏看了！
明天大结局！！！再不冒泡没机会了呀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