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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二:陆长青 ...

  •   我是上海一个□□老大的私生子,可我憎恨生父,跟随母姓,取名陆长青。母亲不是心甘情愿生下我,但她仍真心对我,还亲手编织平安结给我带上。由于未婚生子,我们在街坊四邻受尽白眼。说来好笑,这不过是租界边缘一个贫民窟,大家都出身低贱,这些人却瞧不起我们母子二人。好似他们多么高尚,我母亲却是被高门抛弃的娼妇。
      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获得高人一等的快感,但我不甘,我憎恨,我想离开这里。我要出人头地,让辱骂母亲的人,都后悔莫及。租界分为三类人,洋人、华人,和穷人。洋人瞧不起华人,华人则欺压穷人。我是华人,想要站到顶端,只有通过洋人的行政机构。为此,我开始天天锻炼,自学文字,去巡捕常去的茶馆做工,只为获得一些可能的机会。
      终于,在一次杀人案中,我提供了关键线索,帮助本区的巡捕房破获了重案。被抓的犯人是贫民窟的邻居,对此,我并无内疚,即使知道他不是真凶。而因为此次事件,我受到了巡捕房探长的注意。从小学会的察眼观色,让我很快成为了巡捕房编外人员。
      可惜好景不长,善德门那老匹夫死了儿子,剩下的全是女儿。我本该高兴,但家中突然多出的厚礼,让我担忧了起来。母亲问过我意见,决定将这些礼物还回去,让他放过我们母子俩。那天本该我跟她同去,但是巡捕房临时有事,我不想丢了差事,留下母亲一人。可这个决定却让我后悔了一辈子。
      善德门灭门,母亲被杀,我为了躲避追捕逃到了钱塘。在逃亡途中,我身染重疾,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一条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卧房,身上换了干净衣服,床边放着清水。原来我倒在了一个大宅的后门,被宅子的主母所救。这家主人姓段,世代行医,是当地的大族,声望无两。除了我,主人家还救回了许多病人,不取一文,竟是真心行善。
      在段家静养这段时间,我得知了追捕的结果。原来那叛徒担心受罚,找了个替死鬼交差。好在外人不知道陆长青的长相,我最终化名陆民德在段家住了下来,并发誓以后定要报仇。
      从我出生起,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许是从小在阴暗的角落长大,不知世上还有如此高尚之人。除了自家人住的正房,段家几乎将其他厢房都分给了病者伤者。整个大宅,终日弥漫着药香。有小厮在晒药,我上前询问才知,原来是主母心善,才有了这样的景象。主母姓贺,娘家是高门贵族,世代为官,祖上还出过状元。她的父亲,也就是两江总督,现驻江宁。她还有个弟弟,小她10岁,年纪轻轻已是进士。可惜小皇帝才登基,清朝几乎难以为继,他还没被派官,只能在江宁帮他父亲。
      这日,两个小丫鬟在门房处红着脸讨论什么。我正好路过,隐约听见“小舅爷”三个字,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小厮大喊着“舅爷来了,舅爷来了!”一下子,段府热闹了起来。我抓过一人询问,原来是主母的弟弟来了,也就是那位贺家公子,江南神童。
      用神童形容已经不合适了,分明是一位翩翩才子,儒雅青年。打量着这位进门的贵公子,若不是知道他与我同龄,我还以为他比我小了不少。难怪丫鬟都红了脸,果然是一副好皮囊。贺停云,人如其名,气质淡雅,品性高洁。
      最开始几天,我与他并无交集。一日又到院中晒太阳,贺停云带着他的小外甥,也就是段家唯一的少爷,到院中识草药。说来也怪,这段家小少爷也是个神童,三岁背唐诗,五岁学药理,难道这是贺家祖传?贺停云指一个,他就脆生生地答一个。我忍不住也想逗逗他,找遍全身,终于摸出一个物件,正是母亲生前给我的平安结。
      我拿出平安结,走向二人,蹲在段诺面前,问这是什么草药编的。其实编织的绳索根本不是草药,只是普通的麻绳。母亲没钱买玉,只用这个结当作玉石护我平安。
      “......我不知道”,在胡乱猜了很多答案后,段诺终于放弃,像是要哭一般,皱起了鼻头。
      “先生逗你呢,就是普通的麻绳。”我听见贺停云揭穿了我,声音像是山间的微风,拂过心头。
      段诺是个骄纵的少爷,一听这话,狠狠瞪了我一眼,往院门跑去。性子可不像舅舅,我心想。
      “想不到陆公子也有这等童趣。”贺停云看向我,笑着说道。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微微一紧,厚着脸皮这么多年,现在却觉得分外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在那双淡色的眸子中,我渐渐失了神。接着,我听见自己说,“真好看。”
      “什么好看?”贺停云问我。
      不好,心中所想,不小心说了出来,我连忙补救道:“家乡话,贺公子不要介意。我是问贺公子认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说胡话,我撒了个谎。
      “第一天来时,家姐跟我说了一说,大致记了下来,害怕唐突了客人。”贺停云答道。
      “果然是才子。”我衷心赞道。
      “陆公子过誉了。”正在此时,段诺在院门叫着“舅舅”,贺停云向我告辞,拉着段诺的手走出了小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那以后,就时常想他,白天想,做梦也想,见不到想,见到了也想。为了常与他见面,我开始扩大了活动范围。好在段小少爷被父亲拘着认字,没人再缠着他,我有了更多机会与他独处。
      在一次次“偶遇”中,我知道了他的喜好,他的脾气,还有他的志向。他喜欢字画,但最爱的是各色瓷器,尤以宋瓷为首。他看上去温和,但性子极倔,宁折不弯。还有他的志向,虽生性淡泊,但遭逢乱世,用他的话说,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虽然他说这话是北宋大家所说,我不懂,但觉得这就像他会说出的话。所以我记了下来。
      可也是在这一次次的“偶遇”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浅薄,看到了自己的不堪,看到了我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即使在知道身世真相时,即使被贫民窟的人恶意嘲讽时,即使在巡捕房受尽不公时。我知道我喜欢上他了,但我配不上他。不只是身份、阶层,就连性别都不行。老天像是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就连喜欢他也是亵渎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握着平安结向母亲祈祷,向上帝祈祷,像佛祖祈祷,像一切我知道的神祈祷。我觉得自我的憎恶,将要把我吞噬。
      从某天开始,我不敢见他,到哪儿都躲着他。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躲避,也不再找我。很快,他离开的日子到了。我知道他要回江宁,短时间不会再来,而我,又还有什么理由赖在段家?他来向我告辞,我称病不见,只在门后与他说了两句,像个胆小的懦夫。
      身体早就好了,可为了见他,我在段家又拖了两月。他走后,我本来也该离开,但也许是报应,我莫名地又病了一场。这次病不但没让我清醒,反而让我更加渴望他。渴望深入骨髓,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半月后,我再次痊愈,向段家主人告了谢,离开钱塘。我在心中默默记下,以后一定报答。
      离开钱塘后,我并未返回上海,而是按照决定,去了江宁。是的,不只为了躲避风声,还因为我想见他,想再次与他说话。我要待在他身边,直到无法继续为止。
      江宁的气候与钱塘差别不大,我很快适应了这里。可天不随人愿,我在江宁待了两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每天守在总督署的结果,更不用说与他对话。府衙戒备森严,还没靠近就被守卫驱赶,本想去他家,谁知,全有重兵把守,更难接近。我也试过托人带话,但都被下人敷衍。我一没长物,二无推荐,想要见他,只有当街拦轿一途。可我不想他误会,只好再待时机。
      就这么又过去一个月,当我觉得就这样守着他也行,他却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一看,确实是他,正蹬着船板上岸。我高兴极了,想快步上前,可后面一个身影阻拦了我的脚步。这是一名妙龄女子,明眸皓齿,姿态娉婷。最关键的是,贺停云在岸边扶着她,等她上岸,两人相视一笑,似有说不出的默契。
      接下来一周,总督公子与世家小姐订婚的消息传遍江宁,我像是受了重击,再也坚持不了。终于在一天傍晚,我拦了轿,果不其然,他吓了一跳。他下了车,与我在街边一角叙旧。他问我何事,我答不上来,最终将手中的平安结交给了他,让他记住我叫陆长青。
      做完这一切,我不敢犹豫,立刻转身离开了此处。他没有问我,甚至没有叫住我,但我不敢回头,不想见到他惊讶的脸,更不想看到平安结被扔下的一幕。那时我不知道,这将是我后悔一辈子的第二个决定。
      兜兜转转又一月,我回到了上海。距我离开,已经快要一年,善德门灭门的事不再新鲜,上海恢复了平静,没人再记得那个死去的陆长青,只有复仇的陆民德。我联系了善德门旧人,设计暗杀叛徒,伪装成失足落水。
      租界像是与旧世界隔绝了一般,江南的生活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渐渐忘记了那些时光,重新投入仇恨,过回了腐烂的生活。
      值得庆幸地是,只有那位探长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其他人只叫我小陆。等我回到巡捕房,探长帮我隐瞒了身份,换了个出身。我应该感激他,可我却感激不起来。所谓编外人员,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我们每个人只有代称,没有姓名,生死全由他掌控,成了他手中见不得人的刀,只干那些最脏的活。
      为了彻底抹去过去,我不介意暂时隐忍。在一些任务中夹带私活,我解决了不少贫民窟的人。而探长也因我的表现,歪打正着获得了上级的肯定。于是他一鼓作气,重整贫民窟,明面上是助人搬迁,暗地里却是清扫败类。从那之后,我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在一次危机中,我救下了他的性命,终于成了一名正式巡捕。直到他被我杀死前,才知道当初的救命恩情不过是我精心的设计。我当上了新的探长,之后成为了华人总探长。
      可是不够,这个位置还是不够。不知为什么,我的权力欲望越来越强,也许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也许是因为复仇的欲望,还有一点,被我刻意忽略,那就是面对贺停云的自卑。可奇怪的是,我离开江宁后,不,应该改叫南京了,我没有听见他与那位小姐结婚的消息。我以为是我故意忽视的原因,但是向南京来的人一打听,贺委员至今未娶。我有庆幸,但是更多的是担忧。他父亲去世后,贺家的担子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南京鱼龙混杂,政坛风谲云诡,他那性子根本不适合做官。他没有我的阴狠,我却学到了他的温和。不知不觉中,就连我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文绉绉”。虽然只是照猫画虎,但竟然再也没有人将我和贫民窟联系起来。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帮我隐藏了身世,只是若他知道了,怕是不会高兴。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在上海,他在南京,可一通电话连我最后一点念想也打破了。我知道我的表现很不自然,可我管不了了,我必须去南京见他,谁也阻止不了。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我想起很多年在江宁的一面。若我知道再也见不到醒着的他,我当时一定会回头看看,哪怕失望,哪怕受伤。
      终于,在最后一次抢救中,他没能挺过来,在沉睡中离开了我。我吻了他,那是我们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可惜他不知道,但我又庆幸他不知道。
      他的葬礼结束后,离开南京前,我问起那个平安结,果然没有,遗物中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海的,但我知道从今以后,唯有仇恨,能让我忘记痛苦。我开始对付白家,打压□□,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我要到达顶端,我要查找真相,只有这样,我才能为他报仇。
      终于,我用杀死了他的子弹杀死了韩世仁。
      他的小外甥被绑架了,别人都赞我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胸上划一刀,我其实是有隐秘的喜悦的,好似我与他有了更深的羁绊。
      白家的仇,我终是没能得报。在被押着路过段诺时,我再次想起了他,像是六年前初见成年的段诺一样,有些恍惚。不过这次,我却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
      倒在血泊中,我唯一遗憾的是,他从不知道:我爱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番外二:陆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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