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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你离开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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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留后路”是慕知音成为情报员之后养成的习惯,不管是多么自信的方案,永远都需要至少一个备选,否则就会让自己或者景海然陷入被动,他们也可能因此被拖入险境。
慕知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组织更不允许。
组织“归零计划”的运行逻辑早就被慕知音摸透了,无非是利用不同强度的电流,对神经末梢进行破坏,以达到删除记忆的效果。
而如果某个特殊符号长期出现在那些记忆里,当删除记忆之后再次见到,就会恢复大部分的记忆,这种特殊符号,被称为“记忆锚点”。
因此,在删除那些记忆之前,慕知音将代表着她的彼岸花图腾用一种限时消失墨水印在所到之处的各个角落。等要去删除记忆的前一天,刚好是图腾消失的时间,只保留日记本扉页上的这一个。
只是,回忆恢复的时间比她预计得要早太多了。
慕知音一直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她会和景海然大杀四方,称霸整片龙脊丘陵大陆。当他们做不动任务的时候,就在组织里培训出十对八对的神级特工。等七老八十了,自己的学生再来家里祝寿,欢聚一堂。直到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慕知音再找到这本日记,想起自己的那些老友,可以对着月光微笑着说一句:“老朋友们,我来了。”
可是这一切设想都在慕知音二十岁这一年烟消云散。
当记忆恢复之后,慕知音才发现,生死当前,她最放心不下的真的只有魏紫繁。
那晚,她写了一夜的信,厚厚一沓,像一本传记,更像一本小说。
她将那封长信用透明的火漆封好,火漆下面压着一朵白色栀子,火漆印的图案则是慕知音的图腾——彼岸花。
看着那个印记,慕知音释然了,她甚至打趣自己,这次要见到真的彼岸花了。
景海然和何昔“风光大葬”之后,慕知音驱车回到组织。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开车回组织。要不是她路上走错路口四次,她都不知道,从不路痴的人,也有如此蠢笨的时候。
离开景海然,她竟连去组织的路都会走错,可笑,亦可悲。
当二十岁的慕知音穿着作战服出现在沈航面前的时候,沈航也不禁感叹岁月荏苒。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六岁的女孩,那时候的她不苟言笑地坐在那,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人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如今,那个女孩也出落得如此大方了。
不一样的是,小女孩笑了。
慕知音也笑了。
“沈航,该我给景海然陪葬了吧。”
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释然。或许,她终于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摆脱这悲惨的人生。
“其实……”沈航起身走到桌前,半坐在桌沿上,双手环胸,道:“……你也可以不给那个四肢发达的陪葬。我可以帮你制造一个你已经死亡的假象,然后请最好的整形医生给你换一张依旧倾国倾城的容貌,换个名字,再换个搭档,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活下去。你才二十岁,又不是杀手,你的职业生涯至少还要有二三十年……”
像慕知音这样的天才少女,十几二十岁就已经成为了神级特工,沈航怎么会舍得让她就这么死了,他还指着她帮他实现创造杀手帝国的理想呢。
慕知音也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站着,浅笑道:“不必了。”
现在的慕知音,不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她最引以为傲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的“归零”。而不清除记忆,慕知音又会沉溺于亲人离世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就连做任务的时候,属于海洋搭档的专属的习惯也一定会被带入,如此,她便无法再与其他杀手完美配合。
“为什么?”
沈航有些意外,她竟然已经不怕死了。
转念一想,也对,哪有特工怕死的。
“我没有那个能力了。”
她不光是不怕死,而且一心也只想死了。
“想好了吗?”
“本该如此。”
沈航从不会逼迫等级比较高的特工做一些他们不想做的事。即便迫使他们去做,比如,给他们一个活的机会,但凡他们一心寻死,沈航便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死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可是当慕知音真的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着那针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注入身体的时候,慕知音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恐惧。
只不过,这种恐惧的来源不是死亡,是沈航。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进组织之前的一些事情,她似乎是知道了,慕知己该恨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十年后。
魏紫繁收到了慕知音那封像小说一样的信,当她看到火漆下面压着的栀子花,她和慕知音过去的种种纷至沓来。
这是慕知音给魏紫繁留的“后路”,而魏紫繁的专属记忆锚点就是一朵白色栀子花。
但魏紫繁恢复的记忆跟慕知音的范围不太一样,她并不在乎魏紫繁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记起来,她只在乎有关于她的种种,魏紫繁是否记得。
于是,那些记忆里,全都是她们两个人的时光,有笑有泪,有苦有甜,令人心驰神往。
但,慕知音死了。
一起经历过的所有就都需要魏紫繁独自承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些,只觉得心绞着疼,连还没恢复好的腹部也跟着疼起来。
汗水浸透了魏紫繁的衣衫,她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躺倒在奶白色的地毯上,面如死灰,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魏紫繁从黑暗中醒来,隐约瞥见跨过书桌洒在她身后的月光,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她的丈夫却还没有回来。
她又拿起了那封信逐字逐句读了三五遍,期间泪水浸湿信纸三四次。
直到晨光熹微,她才将信轻轻放下,看着窗前的浓雾逐渐散开,任由阳光刺痛双眼,她笑了。
她起身打开窗户,让清冽的风吹进来,让沉痛的心飞出去。
“今日清晨,有一名女子从自家窗口不幸坠楼身亡,年仅32岁……”
沈航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动换台键,却被这一句晚间新闻吸引眼球。
“……该女子死亡时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惊恐的神情,督察员判断,她应该是自己从窗口跳下去的……”
尽管新闻中模糊的现场画面和委婉的情况描述都在极力隐藏事件的细节和当事人的身份,但沈航依然能从中看出事情的原貌。
新闻大概讲的是,由于女子生前小产,又患有产后抑郁症,恰逢丈夫加班,终于有机会了结自己的生命,她跳下来的窗前放着一沓白纸,上面有水渍,大概是要写遗书,却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能动笔,而旁边却放着一个使用过的信封。
而沈航看到的,只有那个使用过的信封。
他笑了。
如此玄妙的杀人手法,久违了。
林雨茗端着一杯咖啡进来,看到沈航对着自己□□傻笑,转而看到电视上是新闻内容,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沈航驱车来到海滨私人墓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到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尽管他是唯物主义者,却也不喜欢来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地方,不似他人那种或悲痛或恐惧的心理,他只是怕自己骄傲。
他手上有太多人命,随便到哪个墓园去,总能数出几个。
这处墓地许久没人打理,由于是私人墓园,也根本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一进门,沈航的小腿就被淹没在杂草丛中。
这与乱葬岗又有什么区别?
沈航耻笑着,走过一座双人墓,在旁边的单人墓前停下。
坟头的草已经一丈高了,墓碑上瘦金体刻着:“爱女沈魏紫之墓”,墓碑的头像处只有一朵栀子花的照片。现在,他也正抱着一束栀子,低头细嗅,只觉得清香宜人,宛若墓主人那般。
实则,沈航总觉得她更像红莲,坚毅、勇敢、冷静,同时也代表着绝望、破碎和不惜一切的爱,她那样高贵,却从未娇气过。
沈航简单清理了一下坟头的草,又把花放在墓碑前,注视着“沈魏紫”这几个字回忆了许多,又思考了许多,直到夕阳西垂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航回忆慕知音当年被处死时候的场景,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悲凉的情绪。
蓦地,他踩下刹车,原本平缓前行的车子在柏油马路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
当天晚上,那座单人墓被人打开,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连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