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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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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余的仁慈,总有一日会害死自己。
或者说,这其实才是他所求的结果。
曾有人来看望时,站在谢必安的床边这样说过,但他无法听见。
他的意识停留在混沌里,已经很久,很久。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什么。
是年幼的范无救,暴雨中的南台桥,崩溃的堤岸,以及汹涌而来的水流。
倏忽画面一转,仿佛又看到了,穿肩而过的桃木剑,灼目的血花喷涌而散,染透了地面黄沙。
究竟是谁的血,已记不清了。
***
“大哥他…会不会永远醒不过来了?”一个声音担忧的问道。
“会的,总会醒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回应,虽也平静,却不如往日的自在。
交谈的声音从身后零零落落的传来,崔珏收回探查伤情的一缕神识,然后蹙眉。床榻上,昏迷中的白发人静如止水,唯有左肩一个狰狞的伤口昭示着这具身体曾经的遭遇。
“他的伤势虽然沉重,但灵识尚算平稳,应不至昏迷这么久。”
“可已经用了这么多办法,人还是醒不过来。”孟霜看着崔珏。
白衣判官垂眸沉思,“我想,或许是有别的原因……说不定是心有死志,自然药石罔效。”
范无救一怔,“心有死志,什么意思?”
“这次,听说他是为了救你而受伤。”
崔珏看定范无救,然后目光飘向那放置案台之上的的凶器——一枝散发着猩红怨念的桃木,虽然已被封印,却仍然散发着摄人的气势。
“我好像记得,以前他也曾为你死过一次,大抵无外乎旧事重演罢了。”
这话犹如微风拂过般的轻易而出,在房间中惹起一股难言的沉默。良久,始作俑者才咳嗽一声打破寂静,继续淡然饮茶。
被猝不及防的被挑开了旧日伤口,范无救心头波澜骤起,但不可否认,但这的确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他努力压下悸动,思绪回到过往。
那个时候,有人纵身挡在身后时,他尚未来得及觉察发生了什么。
直到因无力而落地的霜雪发出一声悲鸣,带着温度的血滴顺着手指溅落黄土,一切才从短暂的空无中恢复运转,他猛一收紧勾魂索,将那恶灵绞成了尘灰。
后来……
那深扣入魂体的桃木凛冽无比,甚至惊动了阎君出手才将其顺利拔出。
再后来…
崔珏将各种珍藏的灵丹妙药都用了一遍,但谢必安却始终无法醒来。
直到现在。
***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的判官府中,唯有书房的窗户仍然透着温暖的灯光。
人影绰绰,倒映其上,如同一副有声无色的画。
崔珏握着笔,凝神记录着什么,时而去身旁的典籍中翻查,不觉灯烛将尽。
数月以来,谢必安伤情的变化他已反反复复查探过多次,至今仍无起色。他的思考总在一个关键环节遇到阻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虽然他通晓天下岐黄,但也许,总有些什么是需要真正去经历之后才能体会的。
念及此,他心有定策,披衣推门而出。
“你这家伙,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桌上被冷落许久的生死簿打着哈欠,悠悠转醒的问道,“这又是要去找谁家姑娘?”
“诶,此言差矣,崔某是要去见一个朋友。”
“什么奇怪的朋友要半夜才能见?”
大约就是那种,总爱翻他家围墙,强拉他喝酒打牌,以看他醉态为乐,不那么讨喜,也不算很厌恶的朋友吧。
即使是如此玲珑机巧的人,却也总是为了那一点执念折腾个没完,看来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以后还是要快快远离他才好。
崔珏这样想着,并不回答,闭门而去。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唯有清风拂过树梢的萧瑟。
崔珏在谢必安床前站定,以两指按额,查探对方的灵识片刻,心觉一切平静稳妥,便对一旁的范无救点了点头。
“可以了。”
随后,抬手起式施出引灵入梦之术,光华流转间,两人的神识化作光点,齐齐没入谢必安脑内。
这是意识之境。
起初,他们只是堕入一片虚空之中,目力所及,并无任何可以辨识的人或物,唯有脚踏上地面时,触及水面的细微声音。
这片梦境的主人尚在昏睡,沉如深渊。
崔珏与范无救缓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在无尽混沌的前方,终于出现一个模糊的白影。
水光如镜,那白影半立其中,不动不语,如同一座孤岛,皓白长发掩盖下,看不清真实的面目。
“大哥?”
范无救试探性的叫喊一声,梦境似受到感应,霎时混沌的虚空飞速地褪去,周遭一切重新浮现出颜色,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这便是所有噩梦的起始之处了。
那星垂月落,沧桑百年也未曾或变的……
南台桥。
崔珏心下了然,他果然所料不差,谢必安的灵识的确是被禁锢在这个梦魇之地,命运生死百转,终归还是要回到起点。
一阵水声稀哗拉回他的思绪,范无救已涉步向前踏进河流中,欲再靠近那灵体,但同时,梦境中不断涌起的洪峰浪头将他的脚步打得踉跄。
在某个瞬间,那人影曾抬起头来,朝范无救的方向看了一眼。
血红的眼眸带着煞气,震人心魄。崔珏留心得仔细,心中不免一惊。
不对,那不是谢必安。
他立即上前阻拦,“小心,那是心魔。”
话语方落,一股黑雾从前方虚幻的形体中暴窜而出,化为实体,爪牙狰狞冲向范无救。
因来时匆忙,亦未曾意料到会有战局,范无救并未带入勾魂索,面对来势汹汹,情急下只得在河水中随意捞出一柄物事,不及细看,直接紧握手中勉力一挡,劲急之下,竟然将那心魔逼退。
定睛一看,原是他替谢必安打造的霜雪。
“他本无意求生,我只是顺从人愿,又与你何干呢?”那魔物负伤而退,却仍旧扭曲的狂笑。
而范无救心沉思定,无可动摇。
“干系便在此剑。”
寒光泛起,他上步再进一击,直取那魔物之心,惨呼阵阵中,一切乌烟瘴气均散于无形。
黑雾散去,散露出了独立桥下,被禁锢的真正灵识。崔珏快步上前,赶在被洪水完全没顶前,将谢必安拉出靠在岸边。
神魂受创严重,即将离散,是此前那一战中被阳气所创。
那心魔本不算强劲,却是趁谢必安受创之际起事,控制了意识之境,一切竟被这样遮掩蒙骗了过去,若不是今日觉察有异,险些延误了救治之机。
崔珏立即取出一枝聚灵草,纳入那渐渐透明的神识内,遏制住溃散之势。
“大哥他怎样了?”
“已稳定住三魂七魄,暂无大碍,先将他带出南台桥再说。”
范无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