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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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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为人招摇,做生日倒做的跟自己大婚一般,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叫过来吃酒,人来人往,半日里也不见个清净。
女眷们都预备在薛姨妈园里看戏,宝玉爱热闹,心又想着林妹妹到了自己如何温柔小意,遂早早就到了。宝钗今日算做主人,怕母亲忙不过来顾不上,因也早起来预备着。薛姨妈见宝玉进屋来,忙叫道身边坐着,说一会儿话,薛姨妈起身道:“今日事儿多,你在这儿坐着,和你宝姐姐说说话,我去外头瞧瞧可有别的事不曾。”
宝玉方才便瞧见了:宝钗梳着半翻髻,上着蜜色杭绢对襟纱,下着青色缠枝襦裙,脚踩白绫高底鞋,在榻上坐着,让人眼前一亮。此时宝玉心道,宝姐姐平日不爱打扮,如今打扮起来倒叫人移不开眼。因与宝钗笑道:“宝姐姐怎么平日里不这般打扮?”宝钗听宝玉问,道:“我是懒得弄这些的,平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好歹能看的过去就是了。”
宝玉看宝钗光彩照人,赞叹不停,却听宝钗如此说,忙道:“宝姐姐如此,倒是辜负了光阴,何况原我倒不知宝姐姐如此风采的,好生打扮了,众人看了也欢喜。”
宝钗一听辜负,心里便觉不美,又说“众人看了也欢喜”,越发不对了,偏也不好撂下脸来,宝玉却不自知,仍喜道:“宝姐姐若每日打扮起来,我倒要常来走动,一睹芳容。”
宝钗听宝玉越说越不像,心里越发不悦,难不成她打扮了就是给人取乐不成?遂不理他。偏贾母过来,叫宝玉跟前说话,宝钗又不好再说什么,待凤姐迎春探春惜春姐妹来了,便罢了。
黛玉这边因前几日闹了一场,夜里有些睡不着,早上便起来有些晚了。待进屋里来时,戏已开场了,一场《麻姑祝寿》唱的热热闹闹的。
宝玉见屋里见众人气氛融洽,心里正喜不自胜,悠然自得,偏不经意看就见黛玉领着小丫头来了,见其神韵,宝玉原想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又不自觉地搓搓手,期期艾艾得朝黛玉笑道:“妹妹可大好了?”
黛玉早看见宝玉模样,听了回道:“如何不好了的?”
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妹妹好了,我就也好了。”
黛玉欲不理他,又想再别人家里,不好难堪的,待要说话,却听雪雁突的在旁笑道:“宝二爷与我们姑娘说这个,如何不把这话与二太太说去?”
宝钗听说,不由得抬起头来看雪雁,见雪雁面上带着笑,嘴角绷直,心里也乐的瞧热闹。
黛玉脸上一臊,欲斥雪雁,又思量此处人多,她与自己南边来的,不好折了她的脸面。况且雪雁平日里并不如此,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便紧着抬头去看宝玉神色。
宝玉心中越发觉得好没意思的,但见是黛玉的丫头,只当没听见,便急转身与别人搭话。
紫鹃见了宝玉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只转头吩咐雪雁道:“今个出门前我好似忘了喂那鹦鹉,你替我回去瞧瞧罢。”
雪雁给黛玉作了礼,自回了潇湘馆看屋子去。
黛玉自己思量一回,又上前与宝玉道:“薛大哥那里你怎么没去倒在这里?”
宝玉原本也是想着要去的,正待要去,忽的听黛玉说“我们”,心里又是一喜,自觉黛玉消了气性,忙上前回了贾母,便急忙去了前头。临近佳节,还有的闹,另外凤姐等人也怕贾母乏了,不过两三出戏,就散了。
正是今盛暑之际,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黛玉午后也在床上躺着。昏昏欲睡之际,见紫鹃来叫,说薛姨妈那边来人叫她过去一趟。
黛玉道:“这不是才回来?”又问紫鹃道:“只叫我一个还是众姐妹都过去了?”
紫鹃摇头道:“来人不曾说。”
黛玉想了一回,忙收拾着去了,出了正园门,往东走便到了薛姨妈客居园的西侧门,黛玉待要进去,见有一青衣小丫头在右边甬路上招手,倒似宝玉房里头似的,黛玉便有些意外,止步不前,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的,要上前骂他作死,又觉得不像宝玉行事,一时有些犹豫。
孙明霁也见黛玉犹豫,此时怕她转头回去,只得从南墙转过身来,隔着几丈的距离,微风拂过,隐约闻的见一些果香,细闻却又说不出哪种果子。
黛玉见了,心下一松,脸却是一热。孙明霁朝前走了几步。
紫鹃心里明白过来,上前道:“姑娘,咱们可回去?薛姨妈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话音落了,半晌也不见黛玉行动,再抬头看,孙明霁已是走到了主仆跟前儿。紫鹃再不好说的,事已至此,紫鹃倒低头退了几句。
黛玉方才急着出门只随便梳了堕马髻,姿态慵懒,好似大声说话都是亵渎一般。
孙明霁瞧了半晌,方轻声道:“姑娘近日可好?前儿听说姑娘遭了难,不知吓着姑娘不曾?”
黛玉婀娜挺立却一时思绪混乱,又听他一连串地发问,心里更不知他何意,因回道:“一切都好,兄弟姐妹吵嘴难免,不过过一会子就好了的。”
孙明霁笑了笑,又主动道:“听说前儿的笔洗摔打了?”
黛玉心思敏感,可听他语气轻柔,倒不想问罪糟蹋东西的,因倒是不做声了。
孙明霁见黛玉不做声,先柔声道:“不值当这般的,东西摔了就摔了,我府上还有一套蕉叶水晶的,还有一套下头铺子新做出来一套芙蓉石的,想必女孩子家会喜欢,下次着人给你拿过来。”
黛玉小声回道:“上次不过是玩笑间不小心摔了,我倒也不缺的,不必破费了。”
孙明霁早知笔洗摔打了的缘由,府上人多嘴杂,透漏个彻底。此时见黛玉心里明明有些拘束,面色却强撑着,倒觉十分可乐。又好整以暇道:“不算破费的,我母亲上回没与你说,家里有些底子,养你绰绰有余。”
黛玉听了一震,养这个字也可胡乱用的?不免抬头看他神色。
二人四目相对,黛玉见孙明霁眼里尽是坦荡,再去细看他面庞,倒是自己呆住了--黛玉自觉从未见过如此坚毅的面容,以及他眼神中绽放的徐徐柔情,星辰似的眸子映出自己小小倒影,好似自己十四年生命中所孕育的全部悲欢离合都在此刻被他完整地裹挟住,一瞬间骤然想要落泪,却又道不出缘故。
孙明霁不妨黛玉如此神色,眉眼都纠着,惹人怜爱,忙道:“若是姑娘不耐在这里,把你堂堂正正的接出来的。只不过如今识得的日子还短,怕也觉仓惶。即便跟我去了在你心里也觉寄人篱下。若是姑娘信得过,我……”说着,又见黛玉眉眼舒展来开,异香涌动,不觉自己话头便失了音。
黛玉自打第一回见他便觉不觉生疏,如今细究起来也道不出缘故,就好似从前就被他这样照顾了很久一样。
但看孙明霁欲说还休,黛玉此时要说我信得,临到嘴边,又怕显得荒谬,再者也轻浮,因只道:“不碍事的,劳烦费心。”
孙明霁听了,淡笑道:“出了什么事都别怕,既然恩生来拜见了,自然不能当做场面事,姑娘尽管交代,使得的。若是觉得哪里过不好了,或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来叫人找我就是。”说着,又朝右边一示意,却见林之孝家的过来了。
林之孝家先见礼,黛玉一呆。林之孝看向黛玉,笑道:“姑娘姓林,我也姓林。说不定几辈子的祖上乃是同宗,我也不敢拿乔做姑娘的长辈,只盼着姑娘有什么事吩咐我,信得着我就是了。”一时又说:“咱们府上常去在孙府底下的铺子里走动的,来往的路我都是熟悉的,也碍不着什么的。”
黛玉平日里与林之孝不大熟悉的,平日里听风姐说起是个话少的,如今见了倒与传闻中相差甚远,此时听得黛玉糊涂,待理清了,又不好答应。
在高门大院里,私相传话虽不比私相授予这事凶险,传出去倒也不好看。孙明霁见黛玉神色,冷了些神色:“府上男大女方若是看的紧,早就该把兄弟都挪到外院去,如今何必一起在园子里住着,想必不拘这些,”说着又放了身段,轻声道:“我倒也不欲如何,不过就是怕你觉得委屈,或是无聊了,哪里值得你为难。”
一番话恩威并济。可怜黛玉自长大以来,因着时下规矩和人生际遇,除了长辈,接触男子最多不过宝玉一人。可宝玉是做不得主的,长此以往,黛玉也不知别的男子都是如何行事的,只当都是宝玉一般。
此时先听孙明霁先说府没有规矩,心里是又酸又气,酸的是府上如何她如何说的算,该她如何?气的是府上如何怎又由他评说。待要冷脸,转身就走,结果后头又听他说怕她委屈去了,不由得又定住了。
孙明霁此来不止这一事,见黛玉神色软化,问道:“府上的琏二奶奶对你如何的?”
黛玉道:“凤姐姐事多人忙,但对我都是与众姐妹一般的,都关照到了的。”
孙明霁余光见林之孝的女儿在东边摆手,低头与黛玉说道:“那你回去找时机避开人,与你凤姐姐说,就说她那些事上头查的紧,最晚不过两年,便清算了的,叫她把放下去的银子最好都收上来才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此与她说了,她自然明白,她要是听了只装不知,你言尽于此,也不必多说了。避着人。但别叫旁人知晓了。”
听着不像小事儿,黛玉踟蹰着点点头。人比花娇,姿态慵懒,神色多愁,偏偏动作乖巧。
孙明霁禁不住抬手摸摸了她头上的花髻,又迅速收回手。黛玉惊觉,抬脚便走,待走一步,又回头去看,见那人在后头身形未动,只看着她逃脱。
黛玉的心跳的很快,赶忙回过头来,又紧走几步。
待走远了,紫鹃犹豫道:“姑娘果真要与二奶奶说么,我怕她倒是不像要收手的。”
黛玉原也听见些风声,奇道:“你知什么事,我倒不确定的。”
紫娟见四下也无人,低声说了几句。
黛玉一听,果然如自己所想,道:“说了,她若不收手倒唬她一番,不说日后一旦事大,我心里如何不有愧?”
紫娟道:“姑娘提一嘴倒好,”又道:“那人即是与姑娘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许是对姑娘好也不一定。”
黛玉拿眼扫了紫娟一眼,紫娟瞧见黛玉的眼神,只得低头抿抿嘴。
她想好了,若是姑娘长留在府也不见得姑娘如何舒心,纵然她能陪着,也没什么意思的,倒不如姑娘自己搏一搏,若是运气好都在京城里,她跟过去也就罢了。
翌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过节。
宝钗因昨日话头不对,本就淡淡的。过来的时候也未曾用心打扮,不过是过得去罢了,也不和宝玉说话。宝玉见宝钗待他冷淡,不知什么缘故,问又不好问的,因此没精打彩的。
王夫人见宝玉低落,也只当是因为昨日他调戏金钏被她听见一事,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
凤姐昨日晚上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喜欢,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
黛玉孤身一人在府,过节更显自己凄凉,众人如此,她更没什么可说的。迎春姐妹见众人没意思,也都没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宝钗、黛玉众姐妹正在贾母房中坐着,有人回道:“史大姑娘来了。”
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
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自然是亲密的,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
说笑中,王夫人闲话道:“……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
贾母这才知道湘云定亲了,心里便有些不爽快,说笑一会儿便与湘云道:“喝了茶,歇歇儿,瞧瞧你嫂子们去罢。园里也凉快,和你姐姐们去逛逛。”
黛玉回屋里歇了一歇,也不带丫头,起身自往凤姐院里去了。
凤姐中午歇晌才起,平儿将黛玉引进屋来坐下。凤姐笑道:“妹妹怎么过来了,大毒日头下,倒是叫我瞧你去才好。”说着又叫平儿端茶来,黛玉笑道:“哪当凤姐姐如此了,今年倒觉还好些。”
凤姐道:“好妹妹,若是不舒坦了,你就告诉我,我着人去请大夫,可别不说,反倒拖累了。”
黛玉笑着应下了,又说一会话儿,两盏茶时间的快过去了,凤姐见黛玉也未提什么事,心里难免思忖:她平时忙,黛玉并非不知,再者黛玉也不大串门走动,如今这……
凤姐朝屋里服侍的平儿等人道:“屋里头人多也热,都出去喝碗绿豆汤再来,平儿,告诉廊下的媳妇儿们,等一刻钟再来回事儿。”
说罢,凤姐再看向黛玉,尚未曾说话,黛玉先起身道:“今日来却有一事,思量已久,也不知道如何说与凤姐姐,我年纪不大,也经不得大事,还是想着说与凤姐姐知道,也免得我难安。”
王熙凤听黛玉说了几句便心开始悬着,府里她说掌家,但若提起宝玉的婚事如何她也做不了主的。要再说端午贤德妃赏的东西,明显是要宝玉宝钗做一处。这事可不大好办,难道正因如此,黛玉才心急了?因笑说道:“林妹妹说的事是什么事,若是能办的,想吃的,想玩的,我自当全力去办,可若是别的什么,只怕嫂子能力有限,虽有心也帮不上忙。”
黛玉听了,只当凤姐惯来如此说,因心里有事也未想别的,只道:“凤姐姐,我说了,你别闲我逾越,就是前日有人叫我与你说把那些印子钱收回来才好,待日后是要清算的,也就这一两年的光景。”
凤姐欲言,黛玉不等她说,接着道:“我也没经历这样的事,也想着是旁人诓咱们不成。可我打听起来,这事不止旁人知道,连府里也不止就主子知道的,我左思右想,还是念着来与凤姐姐说说。”
那边凤姐听了黛玉的话,呆了半日,才勉强笑道:“谁与你说此事的?”
黛玉悄声道:“薛大哥生日一日,正碰见前头来的故人,他让我来说一声。”
前头故人?凤姐回想一番,反倒笑了开来,“妹妹这样说,我心里便明白着,妹妹先回去,待我料理完事再过去与妹妹说话。”
黛玉便起身慢慢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