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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论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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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珑一路下了山,至迷阵外,便见一长袍书生正笑着立于迷阵之外,见得她,便拱手道:“见过监院。”
张玉珑略略回了礼,因道:“傀儡王今日到访,可是为还符灵玉。”
君绐自袖中取出符灵玉,上前奉与张玉珑,道:“是,不过倒还有另一桩事。”
张玉珑不曾言语,望着君绐,只待下文。
君绐却是笑了,而后步入迷阵之中,一连行了数十步,而后回首,道:“为结监院心头疑虑,君绐甘愿入护观法阵之中,自此长留于平阳观中,只是不入宗祠。”
张玉珑闻言不由得蹙眉,心中溷惑不已,君绐如今已然脱身,又复了神志,当世再无人能与之为敌,他为何却要再自入樊笼:“傀儡王,你是立下了灵咒之誓的,不可伤人,亦不能借他人之手算计。”
君绐一面引着张玉珑,与之一同前往平阳观中去,一面笑道:“君绐心知,监院待我多有疑虑,再三防备,只因着我是傀儡之王。可倘若我为傀儡王,并非我所愿,而是负屈衔冤,为平阳观先人所误,监院能否信我?”
张玉珑即刻驳道:“荒唐,若果真是先人为之,却为何要来开宗立派,以免你等祸事?以至师祖等舍了性命,以血祭将你困于观中。”
君绐笑望着张玉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世事本就难以明断,况且,自此事初起至今已逾千年。监院以为,那些平阳观外的尸傀,是徐不为弟子,李道痴所为?”
张玉珑骤然止步,道:“李道痴是为我派弃徒,早叫先人逐出师门,傀儡王何意?”
君绐敛了笑意,正色道:“正因着徐不为将李道痴逐出师门,才起了这场祸事,那人并非李道痴,而是李道痴之子,李难修。”
张玉珑望着君绐,一双眼如乌石一般,晦暗不明。君绐心知她断不会轻信,因而便将此事一一道明:“当年李道痴为助卓尔修成真仙,以活人为傀,是为门中大忌,因而徐不为便将他逐出了师门……”
李道痴当年被家中送上战场,九死一生,方为徐不为所救,收为门下弟子,长于剑道。他为炼成灵傀,杀了许多凶恶之人,却被徐不为逐出门去,沦为弃徒。李道痴少时孤苦,遭逢变故,有幸拜得徐不为为师,自此视之为父,一朝又叫徐不为逐出师门,大恸不已,以至走火入魔,又跌撞着伤了头颅,自此失了神志。
岂料这人间之事,皆有缘法,李道痴当年杀的恶人之中,有几个股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那几人为李道痴所杀之时,恰掳了几名女子,其间有一位容色出众的,名曰阮君。那阮君那日为李道痴所救,便生了爱慕之心,一路悄悄跟着,跟去了山中,却为那迷阵阻隔,只得归家。
偏偏那阮君却是个情种,自那日起,便时时去往山中,只盼能与李道痴再度相逢。因而当日李道痴走火入魔,却恰好叫那阮君遇上,便将他救回了家中。
阮君是为家中幼女,又生得貌美,因而备受宠爱。家中父母见阮君带回这么个来路不明,且遍体鳞伤的男子,自然不愿留他,可阮君却哭闹不止,直言当日正是李道痴救下了她,她才免去受苦。阮家夫妇只得允了,又费了些银钱去请了医师,那阮君悉心照料了他数日,李道痴方才转醒,却已然是个痴儿了,记不得前事,时而如幼童,时而万分癫狂。
阮家夫妇见李道痴已然苏醒,便想将他送回家中,不料再三问过,李道痴却一概不知,眼见着阮君愈发痴了,阮家夫妇便决心叫阮君早些定了亲。方定了一户富庶的好人家,将此事告与阮君,阮君闹了几日,不知怎的,却又应下了。
正当两家欢喜地筹备着婚事,阮君却在一日夜里,带着李道痴逃了去。原来阮君生平头一回如此动情,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满心满眼的只有李道痴。如今李道痴还是个痴傻的,阮家夫妇断然不肯允了她,因而她便索性逃开了。
阮君与李道痴一路逃往山中,那李道痴又犯了痴病,挣开了阮君,便自山路另一侧往山下去,阮君只得一路跟着,二人便到了一处茅屋前。
阮君见得这茅屋,只当这是李道痴家中,便上前去叩门,不料门却应声开了,屋中空无一人,只见得一地古怪的褐色陈垢,和一堆难以分辨的齑粉。古怪的是,屋内有些浅淡的腥味,不似鱼腥,阮君细细闻了,终究难以分辨。
阮君见屋中无人,李道痴方才又十分古怪,加之他二人如今已无去处,便已动了念,因问李道痴:“这间屋子,你认得吗?”
李道痴径自去了一旁的小室,取出一柄长剑,一剑斩向那堆齑粉,阮君骤然骇得怔住了,片刻后方才上前拉住李道痴,叫他放下长剑,这时便发觉这剑,分明是那日李道痴救她时用过的,这处的屋主,想来便是李道痴。
阮君便决心在这屋中住下,待木已成舟,再做旁的打算。
只是为情离家一事,阮君并未想得周全,她与李道痴此时虽得了一屋安身,却全无衣食,加之山下皆为乡邻,大抵都是认得她,如今她做出了这等的丑事,又如何敢去四处张扬,更不愿叫父母得知她的去处,因而她带来的那些许银钱也是全无用处。
她只得在山中寻些荇蕨等物,又想尽法子生了火,便这般勉强支应了几月。不料有一回她自山中采了些青荇来,却遇着了一头金色的花豹,她骇得扔下了那些青荇,一路往回急奔,却不料还是叫那豹子追上了,千钧一发之际,李道痴提着剑来了,一剑刺穿了那豹子的喉颈,那豹子仍在挣动,李道痴却又几剑将那豹子生生斩开,那豹子便没了生息。
原来李道痴虽记不得前事,却还是会武,尤长于剑术。阮君如今叫李道痴再救这一回,纵使千苦万苦也都能受下了,便对着这间屋子,这座山,与李道痴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因着李道痴除豹一事,阮君便动了念,平日里她去采些荇蕨时,便带着李道痴一道去山中,或能杀些野物。这样想着,果真奏效,不但有了吃食,还能拔了那些野物的皮毛,用以缝制新衣。
阮君与李道痴在这山中住了两年,阮君便有了身孕,孕中多思,不免想到了父母兄弟,已生悔意。因而她便决心携了李道痴回去请罪,不料回得家中,竟已空无一人,满屋的杂草青苔,桌椅也已蒙尘腐坏,一片荒凉。
她便去问家中的族叔,族叔却不肯见她,兜兜转转又寻了些人,见了她,或是不肯相认,或是嘲讽挖苦一番,无一人告与她,她父母兄弟究竟去了何处。直至深夜,她便要回山中,却遇见了当年嫁去邻乡的长姐阮卿,不觉涕泗交零,连忙迎了上去。不料阮卿却不肯认她,还叫她往后不许再来,却是要与她从此不复相见。
她心焦之下,哭着跪倒在地,在一旁的李道痴骤然拔剑,她连忙一手握住剑,才从那剑下救得了阮卿。她的手叫那剑割得血肉模糊,阮卿终究不忍,便带她去看了医师,而后便得知她已有了身孕。
阮卿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到底软下了心肠,与她说了这两年的事。原来那时阮家夫妇与人定了亲,阮君却私自逃了去,阮家夫妇寻了一月,终于叫人发觉,自此后,远近乡邻都知晓了这桩事,都用以取笑。
家中族老以为阮君叫阮氏一族蒙羞,便要阮家夫妇不许再寻阮君,还要责罚他们教女不严,叫族中蒙羞。阮父受此屈辱,已无颜面,便携了家中钱财,带着妻子背井离乡,去了他处。
阮君听得此处,不觉心如刀绞,声泪惧下,痛骂她自个为人不正,为女不肖,却叫阮父阮母受了这般的苦。阮卿见得她这副情态,叹息不已,便问起她这些年的去处,阮君细细说了,阮卿听她在那山中如此艰难,只是心疼,不免又骂了她几句,而后避了李道痴,与她说道:“如今你已下山了,却有了这孽种,那人又是个痴傻的,你可有筹算了?”
阮君拭了泪,偎在阮卿身旁,道:“我想去寻爹娘,可又不知往何处去寻。”
阮卿推了阮君起身,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你如今已然下山了,那人又是这般,你怎能将终身托付给他。你不如待这个孩子生下来,把它送了,再去寻爹娘,叫他们罚了,消了气,再由他们做主,让你改嫁他人。”
阮君自然不愿,半晌不曾应声,阮卿便知她是蒙了眼,铁了心,定要一生一世跟着这么个痴傻之人,不由得怒道:“我今日听了他们说,你回了家,瞒着夫家来看你,就是想叫你回头。你怎么竟这么蠢,叫那痴儿迷了心窍了,非得要跟着他,吃尽苦头。你个混账,怎的就这般蠢,倒和那个痴儿,一道来害得我们这般的苦。你索性死在这山上的好,也免得我们都跟着你蒙羞。”